谢清瑶回来了。
她进院子了。
她进贺月房里了。
贺月提着口气,心里机关枪样地噼里啪啦想了一大堆话要问。
比如什么你为什么要罚我,顾离做事顾离当,有本事你就去挑衅顾越宁我还叫你一声好师姐;比如你这回下山又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山下做生意那执事天天使唤你啊;比如我这几日可乖了感觉修为又有进步挥剑都更有力了;比如,这次你又给我带了什么好玩意儿呀?
“你随我来。”
谢清瑶对赵嘉许说道,然后转身走了。
赵嘉许慢条斯理地放下毛笔,又把挽上去的袖子慢慢地放下,似笑非笑地对贺月说道:“姐姐,大师姐叫我呢,我先走了。”
“哦。”
去就去呗,没人问你。
“这阵法我誊在上头了,小师姐得了空瞧瞧,可要好好记住了,毕竟照您的修炼速度,等到能用上的那天,恐怕得十年后呢。”
赵嘉许留下句奚落,摆摆衣袖利索地也跟着走了。
“你——”
“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赵嘉许该不会特地来嘲笑她的吧!
贺月拎起纸张仔细看了两眼,这东西真的可以吗?
她几乎从未接触过阵法。
主要原因倒不是谢清瑶没教她这个,而是因为顾离。
顾离与十八峰不对付。
十八峰,陈长老的地盘,顾名思义,年年十八。
他是个娃娃脸的小矮子,实际年龄没人知道,表面年龄不到十五,一说身高就跳脚,一问年龄就暴躁。
性格莫名其妙,连带着他门下的弟子也不太正常。
太吵、太闹,贺月十分怀疑他们炼的阵法没水准就是因为心不静。
顾离原本是很喜欢去十八峰凑热闹的,人多,矛盾多,吵架是小热闹,打架是大八卦,几个块头大的小伙你扫我两腿我抠你眼珠子纠缠在一起看着可有意思了,比耍猴的还花哨。
打不出胜负来的时候,就有人拉着顾离喊着师姐师姐你来评评理,这活顾离老乐意干了,她通常就是清清嗓子,走到人群中央,端得一副和气的模样,开始询问:“今儿又是因为什么事呀?”
其他人听顾师姐发话了,凑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同她讲缘由,说话间还不忘暗踩别人两下,抑或是捧杀某人几句。
等讲完了,顾离就摇头晃脑地给他们出些馊主意,比如你嗓门大,你说话不算数,这个问题你不对;又比如他快头太大,妨碍修炼,比不上别人也是常事,不如回老家劈柴;再或是这人不行,长相刻薄,有碍宗门脸面,再闹就不礼貌了。
她这一通胡说八道,叫贺月听不下去,直捂耳朵。可那群弟子脑干缺失般,各个都称赞道师姐就是高明,四两拨千斤,这主意出得顶好顶秒,这评判直击心坎,道出众人心声。
顾离得意地摇起从她师尊那偷来的折扇。
若是一直与十八峰的弟子们这么和谐共处,倒也不致于闹得不欢而散,可怕就怕在,十八峰里还是有聪明人的。
这人是陈长老的大弟子,名字叫秦骏,为人谦和稳重,哦不,在他师尊收下第五十八个徒弟的时候,他的风评就变成了做人阴险狡诈,做事小气贪财,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地上的尘土都要被卷回去半衣服兜。
十八峰,出了名的穷鬼峰,这和他们的修炼方式有关,耗材太多,每个炼废的阵法都是真金白银。而陈长老只管收徒,不管教养,都是秦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捡起土豆样的师弟师妹们擦擦干净前面抱两个后头背三个就这么把那些个师弟妹们养大了。
压力大,就容易变态,为了节省开支,十八峰从不从杂役峰那支取杂役做事,而是自力更生,每五到六个弟子为一队,轮流打扫卫生,尤其要把师尊的房间扫得干干净净,一分钱都别给他剩。多少年的蹉跎,愣是把秦骏这个清风霁月的朗朗君子熬成黄脸公,进了他口袋里的钱,不掰成八份他是绝不肯花出去的。
原来秦骏对顾离的态度是谄媚的,他觊觎顾越宁那手点石成金的能力,总想和顾离套近乎争取点眼缘以后好跳槽——毕竟十八峰的资源全叫他匀给师弟妹们了,他已经有两三年没好好修炼过,修为停滞在金丹初期便再没长进。
可是顾离是半点没看出来他的心思,反倒觉得这人可烦,说话可装,阴测测地总打听她的衣服首饰都值多少钱,太俗,太俗!
最重要的是,秦骏总拦着她戏耍他那些没脑子的木头师弟,这怎么可以呢,在顾离短暂且无聊的人生里,看十八峰的弟子打架扯头花简直是她生命中必不可缺的灵魂伴侣,她怎么可以抛弃她的最爱!她又不是那种自己爽了转身就走的负心人,她每次都有在认真拱火的。
于是有一次矛盾爆发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贺月正在挑选同师姐前去蓬莱岛参加三年一度的英杰大会时要穿的衣裳。
上回立的人设是落云宗神秘的弱不禁风的出门只坐轿辇的据说是掌门关门弟子有望与谢清瑶争夺下任掌门之位的纤细柔弱师妹,所以带的都是些白衣白纱,虽说事后被顾离吐槽是不是在给谢清瑶守寡,但是效果出奇的好。自从在蓬莱岛留下朦胧仙韵——是的她没有上台比试争夺奖品的资格(但是别人不知道,以为她在隐藏实力),之后,修仙界里便给她冠上了“蓬莱仙子的”名号,不得不说,即使是贺月这样谦虚低调的人,对称赞吹捧也还是非常受用的。
她正在认真思考这次要立什么人设的时候,窗户猛地被顾离推开,顾离神采奕奕的脸出现,“十八峰那些人又打起来了!这次是在争去蓬莱岛的名额!”
贺月在心里默默诅咒顾离这么爱翻窗永远长不高——她屋子的窗户只有身材娇小的顾离可以毫无顾忌不带一点犹豫地翻进翻出,这导致贺月经常被她突然出现吓个半死。
去蓬莱岛有什么好争的?三年一次,英杰大会办得频繁,回回都是谢清瑶拿第一,没有半点新鲜的,她只能折腾折腾衣装找点乐子。
“那是因为掌门名下只有你们俩,大师姐又是咱们落云宗的活招牌,自然都要带上。十八峰可不一样,竞争可激烈了。”
英杰大会由蓬莱岛岛主组织,按照各门派规模大小和名气高低发邀请函和比试名额,这名额分到落云宗内门加其余五峰,通常是内门可选五人,其余五峰各出三人,加上谢清瑶和贺月,一共二十二个比试名额。
对贺月来说这事儿可有可无,反正谢清瑶不让她上场,怕她被同辈的青年才俊打死,以及给落云宗丢脸。
但对有着比其他峰多出两三倍弟子的十八峰而言,这名额的份量不亚于民间皇帝选妃。
往年秦骏总是要占一个名额的,不说实力,就是算辈分,他毕竟是陈长老捡回来的第一个徒弟,地位自然是与其他弟子不同。剩下的两个名额,通常都是由他代陈长老挑选出两个老实稳重的孩子,带出去见见世面。
但这么几次下来,有人不满了,要揭竿起义,闹着要公平,更有甚者,竟然说秦骏收受贿赂,占了便宜,贪了钱财。这话太过寒心,秦骏气得嘴哆嗦,他心里想着我过得这么磕磕巴巴凄凄惨惨手紧巴嘴没味的都是因为什么?现在来倒打一耙了?
“谁都可以这么说我,贪财、不磊落、阴险小气等等等等,但你们最不该这样说。”他撂下这些话,毫不遮掩地看着他们,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是啊,虽然你们师兄确实人品不行,但是你们也不能这样吧?”顾离插嘴道。
秦骏眼角抽搐,顾离怎么又来了?谁通风报信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十八峰的弟子们并不这样认为。
看到顾离来了后,他们有人撑腰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出心中不满。
是,大师兄是对我们好,可这和去蓬莱岛的名额并不冲突呀,师兄都去这么多回了,让我们去几回怎么了?加之回回都是师兄一言堂,挑得都是他喜欢的弟子一并前去,那其他人呢?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顾离听进去了,话锋一转,拱起火来,“确实没错,秦骏你都去这么多次了,也不腻?让给他们呗。”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其他人跟着起哄,闹得秦骏下不来台。
贺月在旁边瞧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们混乱起来伤到顾离。
这有什么好抢的,她回回在比试完的宴席上打瞌睡打到谢清瑶把她抱回房间,这么无聊的差事,值得在这吵吵嚷嚷地让人头疼吗。
“难不成,你真收钱了?”顾离简直不怕死,在群情激愤下还敢问秦骏这等敏感话题。
其余弟子噤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等秦骏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骏看着眼前这些人,扶额苦笑一声,拎起顾离——不顾顾离在空中直蹬腿,把她扔到十八峰入口出,当场劈下一棵树的巨大枝干,削了块粗糙的木板立在旁边,以灵力为刻刀,上书:顾离与狗不许入内。
顾离气得从乾坤袋抓起灵器就砸,准头不太行但还是有个貔貅玉章砸中了秦骏的脑袋,弄出来个伤口,哗哗往外流血。
秦骏抹脸一看满手血,继而冷笑,“这玉章就当作是你的赔礼了。”
他说完,和急忙跟来的贺月对视一眼,两人擦肩而过。
顾离坐在地上大哭,不住嚷嚷着说要告诉顾越宁,她哽咽地说完了大家都看到了,丢死人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我要让师尊扒了他的皮做成灯!我和他不共戴天!
贺月蹲下半搂着她说:“算了算了,以后咱们不来了,好不好?”
“没脸来了呜呜,这破阵修,那点能耐比不上我师尊的万分之一,只有最蠢笨的人才会去学阵修!”顾离还是很气愤,开始口不择言。
贺月不清楚她说的对不对,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顺着她,她哄她道:“对,对,只有最差的人才会去当阵修。”
“哼。”
就这样,她俩再没踏进过十八峰,与阵修没了联系,自然也没什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