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121年。
十二月末,兴许是地面积了厚厚的雪,街上没有什么行人,显得空荡荡的。硬邦邦的黑色靴底踩出凹凸的印子,发着咯吱咯吱的响声。
光秃秃的树下站了两人,身量略小的那人打了哈欠,眯眼盯着远处某栋写字楼的大门。
“喂喂,醒一醒,可别睡着了。”旁边那人提醒着,边用宽大的皮手套掸了掸队友肩上的雪。队友雪白的脸冻得红扑扑,包在厚重的帽子里,又被左一层右一层围巾围着,小得都快找不到了。蓝色短上衣外套着黑色马甲,上面缝着名牌 “林筱准”。身材高大点的人胸口则缝着“裘昊”。
“对不起!”林筱准用冰凉的手背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点,“这两天代码写得太累了。”
“赵老头也不让你休息几天,就来出外勤。” 裘昊不满地摇摇头,皱眉道,“回去我就跟他提。”
“没关系,反正现在太平得很,出来值班更清闲,省得在实验室听他唠叨。”林筱准笑道。
“你可别立这FLAG,”裘昊开玩笑地踢了他一脚,“万一出什么事了可有你哭的。而且,”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后凑到林筱准耳边道,“你现在可卷进大事里了。”
“怎么?!”林筱准虽仍盯着写字楼,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裘昊对他耳语了几句,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将记忆认知跃迁传给过去的自己?”
“确切地说是覆盖平行时空自己的人格,时间是靠地点确定的。”
“那不得需要精准的定位?万一传送偏了怎么办?”
“你问谁?这不是你在解决的问题吗?”
“啊!”林筱准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要求我加一段自动搜索,根据体征智能查找目标!可是……这种事……这风险也……他们不怕时间悖论问题吗?!”
“所以是‘覆盖’……”裘昊轻声说道。
林筱准倒吸口凉气:“那……平行时空曾经自己还算活着吗?”
裘昊摇了摇头。沉默一时间蔓延开来。
“可是……”林筱准不可思议地皱眉道,“这也太不像我们的作风了吧……我们可是正规军啊……”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裘昊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之还是小心为上。你这项任务完结了吗?”
“没有呢,”林筱准捏了捏酸痛的后颈,“昨晚又发现BUG了,改到今早还没改完,这不体训后就来值班了,只能今晚继续。”
裘昊点了点头:“要是觉察有什么不对立刻告诉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总好过你一个人。”
“知道了大哥,” 林筱准看着他都快打结的眉毛,故作轻松道,“你操这么多心干嘛,我心里有数……”
消息提示音打断了他的话,林筱准掏出手机,看到夏菁发来的信息:“都哪儿去了,实验室怎么空无一人?”
“我跟大哥外勤呢,安迪今早请假出去了,说晚上再过来。”
林筱准刚发完消息,瞥到裘昊落在手机屏上似有似无的目光,心里暗笑,随口说道:“夏菁找我们呢。”
裘昊果然紧张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林筱准笑道:“没事,实验室一个人都没有她无聊,估计过会儿就来找我们了。”
话音刚落,手机又震了一下。
“好无聊!发定位,我来找你们。”
“果然!”林筱准笑看着裘昊,“让不让她来呢?”
一向正色的裘昊莫名红了脸,一米九的身板竟显得有些局促:
“来……来吧,时间也快到了,顺便一起吃个饭再回去。”
“没问题!”林筱准手上啪啪打字,嘴也不停,“说起来她下周生日,你准备好礼物了没?”
裘昊一时紧张:“还……还没!你呢?你打算送她什么?”
林筱准倒是被这一句问得有点懵,想到自己生日时她送的午饭附赠的饮料,还真没想好回什么礼物,另一边裘昊还在紧张地絮叨:“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你呗还能喜欢什么!林筱准心下嘀咕,正想着要不趁机跟裘昊透露点什么,手机却突然显示出夏菁的来电,吓得林筱准赶紧接了起来。
“喂我可什么都没说……”
“林筱准?”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耳机穿透出来。
林筱准皱了皱眉。
“谁?
“位置发你,限五分钟来到这里,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个手机的主人了。”
挂断的滴滴声在林筱准耳边回响。
“出什么事了?”
林筱准抬头,光线通过白雪刺向他的眼睛,让他有点晕眩,一时看不清裘昊的表情。他抓住了裘昊的手,稳住声音说道:“叫人来这里接班,告诉BOSS有人绑架,我先过去,你随后来找我。”
林筱准飞一般跑走了,裘昊在身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但是林筱准知道他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了。
雪地上跑起来并不容易,但林筱准却像在平地般飞奔而过。江面结结实实地冻了起来,旁边的广场上并没有几个人,几个雕塑苍白地立于寒风之中。虽隔着很远他已经看到坐在广场长凳上的夏菁,白色的大衣外套着奇怪的背心。林筱准掏出手机,离约定还有半分钟。他不知道裘昊还有多久能来支援,只能尽可能拖延时间。
夏菁孤零零地位于广场中央,周围并没有可疑的身影。林筱准摸着腿边只能起麻痹作用的微型能量枪,今天的任务并不允许携带杀伤性武器。正当他准备进一步靠近的时候,后背心口处抵上了硬硬的东西。
“别动!”
刚刚耳机里响起的声音现在出现在了自己的耳边。林筱准浑身一僵,他用余光瞥了眼四周,皑皑白雪中甚至没有脚印的存在,这人是怎么到他身后的?!见鬼了!
“我们不过是群学生,什么都不知道……” 林筱准边说着,偷偷按下通话键,“……你们不要相信那些小道消息,军方的机密怎么可能……”
“我们需要的是你,林筱准。”林筱准一愣,低沉的男音贴着自己的耳朵发出,让他汗毛直立,“跟我走。”
顶着后背的东西逼着自己移动起来,林筱准在转身前,扭头望向夏菁的方向。夏菁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脸来,两人对上了视线。
“快跑!!!”夏菁的声音在耳机中炸开,“他们要开启‘机器’!你一定不能被抓住!快跑啊!!!”
林筱准反应很快地撞向身后那人,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枪,趁他动弹不得的瞬间拔腿就跑。哪怕自己被他杀了,也不能落入手中。
耳机传来一声响。声音不大,并没有从广场上传出,可是林筱准感到血液都凝固了。他仿佛已经预知了到什么,缓缓转过身,恰好看到夏菁那白色的身影倒下,撞击在地面上,在耳机里留下吱吱的杂音。
“再说一遍,跟我走。”
林筱准死死盯着连帽衫下戴着口罩的脸,一遍遍在心底描摹那双唯一能被看到的眼睛。突然他的视线被余光中的身影打断了,马路对面,裘昊无声地看向广场方向。明明距离这么远,连表情都看不大清楚,林筱准却觉得自己看见了裘昊眼中涌上的红血丝。
“认清楚现实,我不会陪你玩小孩子过家家。你只能听话。”
看着那人一步步逐渐靠近,林筱准握紧了手中的能量枪。
“交给我,小准。你快跑。”
耳边传来微弱但清晰的声音。林筱准看向裘昊方向,但他已经看不清人影了,视线已被眼泪模糊。他大吼一声,掉头就跑。
他沿着训练过无数次的路线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身后呼啸的汽车是否和他有关,大脑已经停止运转,剩下的只有机械的肌肉记忆。等到他打开避难所的门,进去录入信息的时候才发现腿上的血迹,可能是子弹擦伤,他一路都没有察觉到。他跑了两小时四十分钟来到这里,比训练时最快的三小时还要短。屋里的温度和室外一样冷,林筱准把额头磕在冰块似的台面上,试图止住身体的颤抖。
钟表秒针滴答滴答走着,半点准点会发出“哒”的一声,这种设计是为了将避难所处于绝境的人拉回现实。响了三次后,林筱准逐渐回过神来。这么久过去了,却没人联系他……他不敢多想,咬了咬牙按下了操作台上按钮。
片刻沉寂后,一个女声响起。
“喂?”
林筱准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安迪?”
“准哥?为什么……你怎么在避难所……”
“大哥呢?BOSS呢?治安队没来吗?你没接到任何消息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安迪也慌了,“我刚来,还想着为什么到处都黑着灯一个人也没有……”
“机器!快去那儿看眼……”林筱准直觉不妙,再怎么说下午的事也是发生在公共场所,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
尖叫声穿破喇叭,在冷冰冰的室内回荡着。
“赵老师!!!赵老师!!!准哥……设备室全是血……BOSS躺在那儿……我、我……”
“快走!!!”林筱准大吼道,“快离开那儿!!!”
“我……准哥,好像晚了……”
安迪的声音消失了,林筱准大口喘气,浑身发抖。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清冷的男声。
“我在‘机器’旁等你。你可以求助于任何人,但我们不会留活口的。”
林筱准回到学校已将近凌晨了。刷卡进校园的时候,门卫还亲切地和他打招呼,让他早点休息。学校操场上还有夜跑的学生。实验室大楼黑漆漆的,并没有人值班,摄像头的红灯也熄灭了。电梯停了,他从楼梯一层一层往上,一步一步走到设备室门口。
屋内没开灯,却依然被中央机器巨大的屏幕照亮。四周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但血迹已经处理干净了。
“运行机器。”
黑暗中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听声音是在避难所里通话的那人。
林筱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动作。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那人走出了阴影,照在屏幕光线下的脸让林筱准打了个寒颤。那人的五官像是遭到碾压一般,扭曲错位,没有一丝人样。
“你多说一句废话,这个学校就会少一个人。”
林筱准拉开椅子坐到机器前,指纹解锁了操作台,噼里啪啦按起键盘来。
“你们要用它做什么?”
“把我传送到过去。”
林筱准噗嗤笑了。
“这就是个半成品,你传到一半就湮灭了,别做梦了……”
“不会的,我可以。”
林筱准瞥了眼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心里涌上古怪的感觉。他抬手扯开一旁黑色的帷幕,露出一台高大的仪器,最前端的金属框大门一般敞开着,瞬间发出强光对他们扫射。那人端起胳膊,顿时进入备战状态。
“别紧张,只是在记录你的生命信息而已。” 林筱准漫不经心地说着,自己戴上了一顶插满线路的帽子,又拿起一顶递给那人,“戴上吧,这是备用方案。正规操作是要在手术室麻醉后切开你的脑袋,但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同意的。”
那人迟疑片刻,还是接过戴上了,一时间他皱了皱可能是眉毛的位置,露出了大概是痛苦的神色,如果那张脸还能产生所谓表情的话。
“头痛是正常的,可能会产生一些记忆闪回,不要放在心上。”林筱准手上不停,屏幕上的代码飞一般闪过。正当他要按回车的时候,手腕被一把握住。
那人直接按着删除键删了一整段:“别兜圈子了,时间有限。你动作快点,我们也少牺牲点无辜群众。”
林筱准再一次抬头看上那张称不上脸的脸:“你们到底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递给他一张纸条。
“坐标,我看着你输进去。”
林筱准当下动不了手脚,只得按着他的话写了进去,地图页面随着语句跳出,林筱准一愣。
林筱准盯着这熟悉的街景,“你要回到哪一年?”
“四年前。”
这是林筱准今晚第N次看向这人。
“你是谁?”
那人同样望向他的眼睛。
“你不认识我,林筱准。”
林筱准确定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张骇人的脸孔,但他还是有种古怪的感觉环绕心头。
另一人的说话声突然在他们之间响起,是从那人的耳麦中传出的。
“杀了他,立刻!”
那人微微一愣。
“他在传他自己!快点!他就是净土学园的学生,这个坐标他绝对有经过,你怎么连这个都调查不到?!快杀了他!动手!!!!!”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林筱准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望向屏幕滚动的字母,又望向那人:“等……等下……”
那人拽下自己的耳麦,折成两截,把林筱准按回座椅,看向他的眼睛说道:“你现在即使活着,只会活在地狱中,生不如死。”
他的手渐渐收紧,看着林筱准的眼神逐渐涣散,贴到耳边轻声说道:“找到李许光……”
林筱准的胳膊垂了下来。那人在机器前摆弄了一会儿,关了屏幕,扯过帷布盖住了座椅上的尸体,转身离开。
帷布的掩盖下,运行的指示灯伴随着机器的嗡鸣声不停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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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