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声歌皱着眉看着唐辩机。这么损的招数,八成是李柔的主意吧?唇亡齿寒,二百里外的幽州丢了,你京城怎么办?
但从苻亮和李柔的角度看,如今北羌和南国同时夹攻京城,苻雍据守不出甚至是落井下石,那么这个皇位横竖也是保不住了。既然保不住,不如大家一起死,我坐不了这位子你也别坐。
苻雍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转头对声歌道:
“点两出南曲助助兴?空城计,水淹下邳,白门楼?”
声歌睁着一双菜刀眼瞧着苻雍。
苻家人真是神烦。一天到晚互相恶心就是不动手,简直深得京片子卫嘴子的精髓。幽州虽然比较靠西北但毕竟不在边境,当真割地又引贼入室丢的绝对不只是幽州,而且干了这种事名声也就完了。苻亮绝对不会想用这种损招送了幽州,还派了唐辩机来吓苻雍,口口声声要把幽州割给两家。苻雍也是,什么空城计白门楼的,要是真敢弃了幽州去扒京城和幽州上游的河道,之后再把苻亮搞死在京城,那再借一百张嘴他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既然都不敢,那你俩对着哔哔什么?仅仅是因为内分泌失调?
声歌实在接不上话,低头往苻雍碗里夹菜:
“来来,吃点菜,喝点水。”
苻雍看了看声歌,冲唐辩机一笑:
“我夫人在骂苻氏专出怂种,这天下该当尉迟氏坐。”
声歌和唐辩机都举着筷子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过了片刻,唐辩机咳嗽了一声,忽然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打开:
“冀北王苻雍即刻前往庆州,陪同圣上与西匈奴、北羌会盟以示北周威仪。圣旨在此,苻雍下跪接旨!”
众人都是一呆,随后转头去看苻雍。苻雍缓缓站起身望着唐辩机,唐辩机有点紧张地审视苻雍,却见苻雍又慢慢坐了回去。刚坐回凳子上,苻雍忽然抡起胳膊一掌拍在桌子上。随着空的一声闷响,桌子和上头的碗碟同时跳了一下,菜汤都溅出来染到了声歌的褙子上。
毫无心理准备,声歌吓了一大跳。唐辩机也吓了一跳,马上又担心苻雍要杀了自己这个来使,但还是撑住气势没坐回去,依然举着圣旨站着。拍完这下,苻雍抱起胳膊不再说话,显得十分不爽。过了片刻,苻雍转头看向声歌,柔声道:
“我让他们快点把鱼上来,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来?莫非日里太宽,纵得他忘了自己的斤两?”
艾玛。
声歌给自己做了两下心理建设,抚着苻雍肩膀:
“你别急,我去看看。”
苻雍柔弱无助地点点头:
“那你快去。”
这下唐辩机尬住了,举着圣旨一时也念不出来,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好又坐了回去。
声歌起身朝唐辩机行个礼溜达了出去。苻雍看了唐辩机一眼,起身走到厅中,厅里众人都站了起来走到厅里。只见苻雍一扬衣摆单腿跪在地上,身后众人见状齐齐跟着跪下。唐辩机还在凳子上坐着,看见这情状又吓得不清,只好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苻雍抵着头举起双手:
“臣苻雍恭迎圣旨。”
大年初一,明安殿里头。
声歌端起酒壶给苻雍倒上,苻雍摆了摆手,声歌翻了个白眼自己喝了,又把酒杯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让你去你就去,万一他真把你杀了怎么办?”
苻雍抬头去看藻井:
“外敌当前,他才不会杀我。就算他想杀我,也得有那本事。”
声歌拍了下桌子: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庆州到底是朝廷的地盘,你怎么能保证他百分百不会埋伏你?他让你去庆州一起会盟,你就应该先想个办法推搪。”
苻雍抬起头看向声歌,声歌叹了口气又倒上一杯:
“我知道,你们男人万事拼个脸面,但是和人命比面子是不值钱的。六十年了,你苻氏对我尉迟部减丁再减丁,如今尉迟府就剩下你我二人,你再死了该当如何?你这样,就说我不让你去,有事推在我身上可以吧?”
苻雍笑了起来:
“别逗了,我可不是你尉迟府的人。况且到底是谁第三次对你尉迟氏减丁,把尉迟显部减到就剩你一个?”
声歌啊地吼了一声,把额头磕在桌面上不起来。苻雍拍了拍声歌后背:
“你放心,你不死我绝不敢死。朝廷那头,李家萧家都恨死你了,我这头夜未必更好。没有我保着你支着你,早有一万把刀子落在你身上。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能减尉迟氏的丁,也能增你尉迟氏的丁,那才敢称尉迟氏的主子。”
声歌抬起头看向苻雍,苻雍一脸严肃:
“如今我不逼你,和你讲讲利弊。你是尉迟显唯一的后人,如果你没有孩子,那么尉迟显一脉必将绝嗣而终。我就让你一让,倘若你生三个男孩,我就分你一个跟你姓尉迟,这生意合算吧?”
声歌哭笑不得,又十分无奈。距离重生结束还有十个月,而苻雍怕要去一两个月,如此自然不可能生出孩子。但苻雍明天就要去庆州,此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影回来,也只好陪他贫一会,于是道:
“不合算。你不过是运动运动出点种子,我却要出地又出工,辛辛苦苦怀三年生三个,还要分你两个去姓苻,我亏大了。不如这样,我生两个,一个姓苻一个姓尉迟。”
苻雍笑道:
“那不行。不过女孩子可以跟你姓尉迟。”
“女孩子嫁了生了孩子,还是姓别人的姓。”
“我们的女儿出嫁,也可以如此对夫家商量,儿女一半姓尉迟,不就好了吗?”
声歌愣了一下:
“这……夫家能乐意吗?”
苻雍笑道:
“苻家人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一切皆是等价交换,只要人不死,万事都可以慢慢谈。”
声歌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坐在苻雍腿上抱着苻雍脖子,两人脑袋脑靠一起久久不说话。
十日后,庆州。
苻亮穿着一身明亮的银甲,带着一队兵卒列在开满蓝色小石楠的山坳口。与此同时两名武将样子的男子从山坳另一头徐徐而入,无声地上下打量苻亮。
苻亮从马脖子上解下牛皮水壶灌了几口:
“说好了在庆州县衙相见,又将我们堵在这里干什么?莫不是诸位喜欢男色,准备玩点刺激的?”
云州守备陈陵尴尬地看了苻亮一眼。对面一名羌将与旁边的人嘀咕了半晌,转头用非常不流利的汉语道:
“陛下,今日北羌、西匈奴与贵邦会盟,您说好与冀北王一起前来,为何还不见冀北王?”
苻亮抬起头瞪向对方: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苻雍是我儿子?其实不是,他是我堂弟。我一个北周皇帝来会盟,凭什么非要带着堂弟来?”
对面一队人又嘀咕了半晌,却见一名三十来岁矮壮男子打马上前。男子提着马刀上下审视苻亮:
“苻亮,听说你苻家专攻内斗,终于因为一个女子起了内乱,冀北王西据幽州与你鼎足而立,已经两年不朝。贵国立国方五十载,帝位承继混乱还则罢了,朝局竟然也搞到如此局面,当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苻亮哈哈一笑:
“北周国主萧坚强,久仰久仰。要说女子惹祸,我们苻家宗亲当真不能与你那家比,你那儿子穿着软甲拿着利刃竟然被人活活扎死,也是让人笑掉大牙,可见你儿子和你爹的死都是个笑话。”
西匈奴国主萧坚强闻言露出愠色:
“劝你不要将大话说绝。当年我若不是我祖父忌惮我父贤能,又怎么会中了你爹苻重干的离间计?天道不爽,如今你苻氏也要步我邦后尘,不知你爹知道今日情境又将作何感想?”
苻亮又喝了口水壶里的水,骤然将水壶丢在地上,伸手接过东华响银枪:
“懒得跟你这丑货聒噪,我的首级就在头上,有本事取回去当球踢。”
萧坚强眼神闪动,正要拍马而上,忽然听见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自山梁上响起。北羌将领一喜,伸着脖子抬头去看,脸色却忽然变了。却见一队骑兵自山坡冲到了两旁的山脊上,两排士兵朝着山脊拉开gongnu。陈陵缓缓去按腰间的长刀:
“陛下,有埋伏。”
苻亮冷笑一声:
“什么埋伏,那是幽州营与并州的人,苻雍来了。”
陈陵又是一愣,打个手势示意众人拿出盾牌列阵。却见苻雍在山上向下看了一眼,随后绕过山梁纵马而来。见苻雍一人一马风一般不断接近,云州营众人都是一愣,只得让一条路。苻雍骑到苻亮身边跳下马背,单腿跪下扬声道:
“臣苻雍参见圣上!”
苻亮轻轻一笑,也纵身跃到马下,伸出双手来扶苻雍:
“贤弟请起。这么久不见,朕还真是怪想你的。”
苻亮的手还没碰到苻雍两只胳膊苻雍已然站了起来,抱拳一脸恭谨道:
“臣因守孝许久不朝,垦请陛下责罚。”
苻亮拍拍苻雍的肩膀示意算了,然后抬起头缓缓挤出一个实诚的微笑。苻雍也冲着苻亮儒雅微笑,两人对着笑了许久,最终还是非常勉强地同时朝对方伸出右手。
在两路兵马的注视下,过了好半天,两只手终于碰在了一起。苻雍和苻亮带着一脸僵笑,两只手水车一样前后绕了两圈,然后两人同时撒开将手抽了回来。苻亮立刻将手放到身后,在裤子上用力擦了两下。苻雍举着右手没动,但五根手指头也僵硬地张着,样子就像写字摸了一手墨。
片刻宁静过后,苻亮看着萧坚强的方向道:
“贤弟啊,你不知道。刚才人家口口声声说你与我鼎足而立许久不朝,而且搞到如此地步还是为了一个女子,这等天大笑话你没听到实在可惜。”
苻雍悠悠看向萧坚强:
“以己度人,当真可笑。”
说完这趟话,苻雍和苻亮同时感觉一阵反胃。但是也没办法,苻亮扭头冷冷看了苻雍一眼,苻雍立刻又跪在地上:
“万事听凭圣上调度!”
苻亮冷笑一声翻身上马,高声道:
“听我指令,冲出甬道!”
苻雍也翻身上马冲着山梁打个手势,两排士兵立刻朝着萧坚强的方向射箭。匈奴与羌将不断抵挡,萧坚强转头道:
“你们不是去占山脊了吗,怎么又被他们占了?”
后面的将士还没说话,却见苻亮举着chang枪跃马而来。萧坚强吓了一跳,立刻将身体往右侧一闪,苻亮踢开马镫一脚将萧坚强踹了下去,骑着萧坚强的坐骑一马当先冲出了甬道。云州营众人见圣上如此神勇,顿时振臂高呼打马向前疾冲。
眼看云州营全部冲出,一队幽州营兵士又挤进甬道列在苻雍身后。苻雍拉着马站在原地,看到云州营走得差不多才抬头向山上看。常麟在上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外头没有埋伏,苻雍叹了口气骑着马跟着冲了出去。所有人冲到外面的山谷中,两侧山脊上的幽州营士兵开始向下猛推碎石,眨眼之间甬道已经被紧紧封死。
却见苻亮跃马天神般立在山口,剑指北羌与西匈奴的队伍:
“想要关门打狗,也得先看看谁是狗。想得我北周的江山,先拿出本事从我们苻氏宗亲的尸体上踩过去!”
苻雍骑着马站在一边,皱眉厌烦地看了苻亮一眼。苻亮恍若不见,打了个枪花朗声道:
“哪个先上?”
萧坚强脸色一窘,仍旧提起长刀冲了上来。苻亮满脸雀跃纵马上前,两人打在一处。苻雍转头看向云州守备陈陵,陈陵吓了一跳。苻雍道:
“你负责云州营调度?”
陈陵额了一声:
“……正是。”
苻雍道:
“那我来干嘛?”
陈陵愣了一下。苻雍指了身后一下:
“一国之军不能有两帅,两营军队由我和你分管此战断无胜算。你去问圣上,到底谁给他调动全员。”
陈陵犹疑地打马上前,苻亮的声音响起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把令牌给他,全营听冀北王苻雍调度!”
闻听此言,一众骑兵顿时乱了一下,陈陵犹疑了片刻纵身下马,双手将令牌呈上。苻雍弯腰将令牌提起,举起令牌高声道:
“所有将士听令,幽州左右营左右两路包抄抢占出口!”
众人都是一呆,苻雍将令牌收起来,提起马缰向前飞奔而去:
“幽州左营和我一起为云州营开道,常麟率冀北王府府兵守住入口,任何人冲入立即击杀。”
只听幽州营中兵卒高声长啸向前疾冲而去,两面士卒已然冲杀到一起。陈陵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高声道:
“跟随幽州左营占据对面山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