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在地上神仙打架,远处驿馆方向却骤然传来了巨大的爆裂声。一时天地变色,云彩都被染成了绯红。
声歌忽然间明白了,苻雍让自己回宫真的是欲擒故纵的谎言,甚至连之前的蒲美人刺杀都是指东打西的骗局,这件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麻痹苻亮让他放松警惕。自己和苻亮都中计了,苻亮又被埋伏了。
苻雍看了驿馆的方向一眼,对侍从道:
“带她先走。”
话音未落,声歌一把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刀刃在苻雍小臂上划出一道血口。声歌挣脱起来举着匕首道:
“都退后。苻雍,看来你对皇位势在必得。苻亮死了尉迟氏的仇就算是报了,我也不想再见你,我们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闻听此言,苻雍静了半晌道:
“你大概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当年尉迟府有个男孩叫尉迟声默,如果他活到今日已经二十七岁了。今时今日你为了苻亮从这里走出去,等同于背叛了自己的姓氏,那就当我从没认识过你。”
声歌眼睛顿时红了。自己当然没忘记,但此时此刻也的确没有办法站到苻雍的阵营里头,从一个遥远的距离眼睁睁看着苻亮身首异处。
对于苻亮的一生落寞,声歌感同身受,既然如此就算是万箭穿心自己也应该与他站在一起,有始有终地体验这种生动的痛楚。如果自己此刻不回去,那就等同于背叛了苻亮。
况且如果自己此刻站在苻雍的阵营里,苻亮死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心里有点难受,声歌还是点了点头。苻雍示意众人退开,声歌举着匕首后退几步,轻声道:
“阿雍,你保重。”
说完这句声歌旋身而走,不料刚一转身忽然感觉身后冷风拂过。
虽然武功被废了,但是从小养成的感觉还在,声歌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却见一只手从自己脖颈旁擦了过去。声歌大吃一惊,转头看时,苻雍手掌一翻又袭了过来。还没想好往哪个方向闪,声歌已经被苻雍掐住了脖子。声歌瞧着苻雍正想着应该如何反应,却见苻雍左手在自己腋下一抬。只听嘎巴一声,自己左臂已经脱臼掉了下来。声歌疼得眼泪直冒,仍然奋力踢腾:
“要么把我脑袋搞脱臼,要么你就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你个绿茶婊不要碰我!”
见声歌挣扎个不停,苻雍一只手抓住声歌胳膊,另一只手抬起来大拇指按住声歌颈侧动脉:
“我看你脑袋早脱臼了,如今再由不得你。”
声歌感觉苻雍大拇指正在加劲,这一下下来自己肯定会背过去,再明白过来好几集剧情可能都过去了,惊恐之下只好抬起左手奋力锤苻雍,两只脚也不住地踹,直把苻雍脏衣服上踹得都是脚印子。见声歌一边尖叫一边垂死挣扎而且眼泪都冒了出来,苻雍又把手松开了:
“捆起来带走。”
两名侍卫立刻朝声歌走过来。刚走了两步,天上一道火光骤然滑坡长空,声歌抬起头,眼睁睁看着火光朝着自己和苻雍站的地方击了过来,苻雍也向天上看去,表情有点迷茫。
凌乱之中,声歌飞起一脚踹开了苻雍,苻雍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声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听“空”的一声巨响,四下里飞沙走石,声歌用左手拼命往前爬。侍卫的声音洪亮起来:
“是圣上抢到了我们的炮,他们朝这边反击了。快点走!”
苻雍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声歌。去找尉迟小姐!”
声歌猛地清醒,从漫天的灰尘里爬了起来,抱着右臂便往驿馆的方向狂奔。
跑到驿站,声歌也迷茫了。从现场情况看问题不是很大,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就是不知道原来的驿站到底在哪儿。地上全部是飞散的碎瓦片与砖石,几名暗卫拼命扑火,几十匹马四散奔逃,一路黑衣人冲到乱阵中见人就砍,四下里都是兵器交接的碰撞声,空气中飞着如同萤火虫一样的火花。
从场面来看,这毁灭一切的火红竟有几分浪漫。
在碎砖石上徘徊了一阵,声歌一把扯住一名暗卫:
“圣上呢?”
暗卫道:
“不知道,有人用石炮偷袭,圣上可能……他可能没出来。”
声歌甩开暗卫飞身冲进了驿站的火场里。烈火熊熊燃烧,尚且立着的房顶不断爆裂,砖瓦噼噼剥剥地掉落下来。声歌抱着头冲进了苻亮住的房间,高声道:
“阿亮!阿亮——”
火光之中,声歌看见床边有个人影,立刻扬开燃烧的幔帐冲了进去。人影一个回头,忽然一刀朝着声歌砍来。声歌向旁边一跃堪堪闪开,仔细一看吃了一惊:
“常麟?”
常麟也是一愣:
“尉迟小姐?”
声歌还没说话,忽然看见常麟反手抽出了腰间的另一把刀,光影闪烁间,两道刀光朝着声歌便掠过来。声歌飞起一脚踢中了桌子,桌子朝着常麟飞过去,被对方一刀劈成两段。常麟挥刀一指:
“我真不明白,王爷怎么会喜欢你这样水性杨花的贱人!”
声歌有点尴尬。
真的是搞不懂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入手搞懂。自己跟苻雍在一间屋里睡了一夜都没发生啥,简直比唐僧和妖精还清白,何来水性杨花之说?这绯闻还没完了是吧?重点在于,说这句话的并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而是苻雍的亲信,这又是从何说起?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常麟飞身而起朝着声歌的头颈攻来。其实十年前常麟打不过声歌,但是如今声歌打不过常麟。退了两步,声歌感觉后背贴在了被烤热的墙上。眼看无路可退,只好抬起能用的左臂挡住了头脸。紧要关头,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常麟的短刀画了个弧线飞了出去,最终落在了地上不断打转。声歌睁开眼睛顿时一惊:
“阿亮!”
苻亮双手擎着一支银色的changqiang做了个沧海回头的架势:
“你又上哪去了?”
常麟一呆,将左手的刀丢到右手,一个飞身又攻了过来。苻亮将枪出手用腿脚一踢枪杆,亮银枪立刻在空中画出盘旋的花朵。苻亮翻身一跃背身接住枪,枪尖堪堪点在了常麟的短刀上,这支短刀也飞了出去。
常麟看了看空着的两只手,翻身一扑从窗户纵出。苻亮倾着枪冲到院子里,声歌也冲出来:
“四下都有伏兵,去最近的军营!”
苻亮道:
“最近的军营在西边五十里。你猜他们要是没降苻雍,今日这么大阵仗哪里来的?”
声歌一愣,苻亮笑道:
“小兔崽子。早知道就不应该手下留情,趁他年纪小就弄死他。”
声歌觉得自己对于解读苻雍已经无能为力,拉着苻亮便从正门冲出去。谁知刚冲到门口,便见十几名黑衣人举着各色兵器逼了过来。苻亮抬头去看房顶,只见一排黑衣人举着gongnu,箭头直指二人。
苻亮默默望着声歌:
“看来老子天年不永,你走吧。不要去找苻雍,如今他也未必容得下你。”
声歌拉着苻亮的手:
“我不走,我们死在一起!”
说罢声歌从地上的死人手里捡起一把刀,和苻亮背对背同时拉起个架势。外面的黑衣人飞身冲了过来,天上的箭矢如雨一般倾泻。刹那之间,苻亮枪花飞舞扫躺下一片,声歌也举着刀不断去挡天上的流矢。见声歌套路熟练,苻亮笑道:
“诶呦。这也是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仔细看嫦娥体态。”
声歌一脚踢飞了一把劈过来的刀:
“威武中带着yindang,好诗!”
眼看打了好半日,外面的人却越来越多。声歌觉得两只胳膊仿佛都脱臼了,浑身上下到处都疼,也不知道哪里到底挂了彩。苻亮身上也被砍破了几处,衣服几乎成了碎布片,体力也彻底透支,呼吸越来越急促。声歌背靠着苻亮,苻亮笑道:
“这可真是君王意气尽,咱也享受了一次项羽的待遇。”
声歌道:
“要不您自刎?”
苻亮道:
“怎好让你看见我脑袋掉在地上,万一苻雍把我鞭尸啥的,岂非破坏我在你心中的英武形象。你先自刎,你死了我再刎。”
声歌哈哈地笑起来。苻亮也笑起来,半晌忽然道:
“当年我师妹说要陪我入宫,与我葬身乱阵之中。可若我今日死了,她断不乐意再见我。如今想想,这一遭到底得到了什么?”
声歌眼眶一热,柔声道:
“阿亮,我尉迟声歌说过的话永远算数,绝不会食言。”
苻亮愣了一下,马上笑道:
“你看,这时候又玩起来了。”
声歌扭头看着苻亮:
“十年了,我尉迟府仍旧不押白注。今日我尉迟声歌再为你出一次血,你高兴不高兴?”
苻亮呆了半晌,惊诧地转头看向声歌:
“……你?!”
声歌在苻亮唇上吻了一下:
“乖,叫师姐。”
一阵刀光闪过,声歌飞身一跃冲了过去。苻亮眼中光芒一闪,纵深一个银河缠枪杀进战阵:
“尉迟声歌,尉迟声歌!十年了,你欠老子的什么时候还?”
声歌被砍得节节后退:
“你还欠我尉迟氏百十口人命。况且要不是你把我武功废了,这点人能奈我何?”
苻亮笑道:
“我不过是杀了你家里的人,可你呢?”
声歌一愣。
苻亮翻身一个扫枪,枪已经打到了声歌脚边:
“你自己心里明白!”
眼看要被扫倒,声歌吸起腿往上一跃。苻亮将枪向上一拨:
“师妹啊师妹,你永远欠我的,记得还给我!”
声歌就着枪的劲头飞身一跃,转眼便落在了房檐上。苻亮一扬手将一个东西丢了上来,声歌一把接住了。苻亮高声道:
“走!”
声歌还没说话,天上又一个火球如同羲和驭日朝着地面奔袭而来。只听“空”的一声巨响,一切都黑了。声歌被抛到了地面上,耳朵里都是嗡嗡的鸣音,好半天没爬起来。待终于爬起来回头看去,驿官已经彻底平了,一堆碎瓦片里不像有半个活人。声歌想往回爬,但是前路有点过于坎坷。
声歌哽咽道:
“阿亮,你死哪儿去了…"
这档口上,一阵马蹄声忽然由远而近,声歌立刻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苻雍似乎有点上火了:
“谁让你们炸的?”
“炸偏了…"
“有谁在里头?”
侍从揣度了措辞:
“我们的人很多在里头……圣上也在里头。"
苻雍沉默了一下:
"尉迟小姐应该不会在里头吧?”
……一片安静。
苻雍忽然急起来,冲到废墟上头用力刨: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挖呀!”
声歌趴在地上,与苻雍隔着土堆不敢吭声。
这时苻亮的马轻轻来到声歌身边,侧身卧在了地上。声歌看看这匹黑色的马,忽然明白了苻亮的意思。苻亮说自己欠他的,这并不是故意杠自己,他是暗示自己必须马上用行动补偿。
声歌捡起地上的令牌费劲地爬到马背上,马安静地立了起来,绕过土坡走远后方才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