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在医院的时候就按你说的嚷嚷顾青川耍流.氓,又出了五百块钱让姜家的人把那小子的罪名坐实了。”
顾青川的大伯娘在屋子里给婆婆汇报情况,“你说顾青川他奶奶能同意从我们这一房过继一个男孙延续香火吗?”
恭丽平其实挺舍不得从自家出一个儿孙的。
可是婆婆董花说,那老太婆以前是大地主家的女儿,手里头攥着金山银山,只要没了顾青川,自家过继的儿子就能继承全部的钱财。
“那个瞎眼的老太婆不会让大房绝后的,她肯定同意。”
董花对她那个大嫂子还是有点了解的,不然她也不可能舍得花五百块钱,让儿媳妇去找老姜家的人,一次就将顾青川那个狼崽子送到牢里。
“可是妈,你真的确定老太婆手里藏了宝贝?”
恭丽平问道:“我看她家这十年吃糠咽菜,而且那年也给抄了一卡车的好东西走了,万一她没藏着金银财宝,您把您孙子过继给他,可不是让亲孙子过去受苦吗?”
董花瞧不上这个大儿媳妇,就她这点眼界,还想发财呢?
“你懂个屁,那老太婆没嫁过来之前,娘家可是整个晋商的首富,我爹就是给她家当长工的。”
董花回忆着当年那老太婆出嫁的盛况,“老太婆的陪嫁,可不是一卡车就能拉走的,那年抄走的文玩字画、金银珠宝,连陪嫁的一半都不到。”
“不会吧,连一半都不到?”
恭丽平简直不敢相信,那年她亲眼瞧见的,被抄走的光金条就有一箱子,那种她见都没见过的衣服首饰就有几大箱。
人家说这些都不是最值钱的,那些看着不起眼的茶壶、瓷瓶、碗碟和那一卷一卷的字画,随随便便一件都值老鼻子钱了。
这年的世道已经比前些年宽松多了,董花花也敢跟儿媳妇说这些事。
“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董花虽然没享受过这些富贵,但是她见识过。
她手指一划拉,在空中圈了一下。
“我们这一片的青砖四合院,当年都是老太婆的,附近几百顷田也是她家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年,账房先生给家里长工发工钱,那铜钱啊堆满了整间的屋子,那种富贵,你们是没机会看到喽。”
董花仿佛还能记得,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大小姐,从女子学校里放学回家,高贵的坐在正厅的黄花梨椅子上。
那一刻她心里居然嫉妒的发狂,她多希望坐在上面的人是自己。
后来,他们一家作为大小姐的陪嫁跟着来了秦省,解放后,她抓住机会嫁给了大小姐丈夫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和大小姐成了妯娌。
再后来,她又抓住机会举报了大小姐地主成分,亲自带队抄了大小姐的家,她也因此成了街道干事,风光了好几年。
可是董花知道,老太婆提前嗅到了风声,把大部分好东西都藏了起来,抄走的那些都是过了明面见过光的,那些压箱底的不知道被她埋到哪里去了。
恭丽平也是第一次听婆婆说起大房的陪嫁,如果老太婆手里头真的还藏了东西,那过继个儿子过去,还是很划算的。
“妈,那你说老太婆把东西藏哪了?这些年咱们也没少到她跟前打探过,她是一点点都不肯松口,宁愿和孙子孙女吃糠咽菜呢,连眼睛瞎了都不去瞧。”
“咱这儿的大山大川那么多,谁知道她把东西埋哪个山头里?”
董花说道:“行了,这些话你别出去乱说,万一有人听了去山里寻宝,乱挖给那些宝贝挖出来,咱家等了这么多年,可就等了一场空。”
搞得好像那些东西已经成了她家的一样。
恭丽平连连点头,“妈放心,我又不傻,绝对不会出去乱吆喝的。”
开什么玩笑,那些个好东西,以后都是她儿子的,她连老三两口子都一个字没有透露过。
一想到那个老太婆最自豪的孙子再也回不来了,董花心头畅快,“我去跟老太婆说说过继的事儿去。”
……
“大嫂,川哥儿耍流.氓被抓,怕是回不来了。”
董花闯到苗秀岚的院子里,努力挤出几滴眼泪,一想到老太婆都快瞎了也看不见,索性不装了。
“回不回得来也不干你的事,滚出我家里。”
苗秀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董花害她大房一家不是一天两天,哪怕川哥儿永远都回不来,她也不会在董花花面前流一滴眼泪。
如果她还有眼泪的话。
斗米恩养了个仇人。
“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川哥儿回不来,你们大房不能没个男人顶门立户,川哥儿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孤苦无依,你也需要人养老送终不是?”
她第一百零八次的提出,“我把我孙子过继一个给你吧,反正我七八个孙子呢,大不了你自己挑一个中意的。”
董花是想装的更和善一点,可惜她的话怎么说都像柄利刃戳在老太太的心口上。
二房七八个孙子,大房的男丁就只剩下顾青川一个。
苗秀岚心里恨的滴血,老太太睁着看不清的浑浊的眼睛瞪的董花心里发慌。
“董花,你爹就是我的陪嫁佣人,你年轻的时候特别爱钻我家的库房,稀罕我那些好东西吧?”
董花偷偷吞咽了一下,那个地下库房足足三间屋子那么大,好多好多的好东西,她都叫不上名字,那年带队去抄的时候,库房里空了一半。
这地主家的老太婆太精了,不知道把另外一半转移到哪里去了。
只需要撬出来那么一丁点儿,那就是想也想不到的富贵。
很快这些东西又能重见天日,趁着现在得把老太婆藏宝的地方摸清楚。
不然她才舍不得送个孙子给这瞎眼的老太婆呢。
“大嫂,东西是死的,你不能不顾家里还没有嫁出去的两个孙女儿吧,还有嫁出去的大姐儿,在她男人家当牛做马过的不是人日子,你但凡拿出一丁点给大姐儿做陪嫁,她在夫家都能挺直了腰杆。”
董花说:“是你的固执和小气害了大姐儿。”
苗秀岚死了三个儿子,夭折了两个孙子,十年前家里被抄,大孙女眼见着家里人要饿死,一咬牙嫁给了一混账,换回家二百斤小米。
那年顾青川才十岁,有了小米糊糊,弟弟妹妹才活了下来。
二房那时候,一粒米也没有帮。
苗秀岚把所有的恨意都攒在心里,“谁叫他们是地主家的狼崽子呢,那都是他们的命,董花,你也有你的命,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老太太说:“我实话告诉你,好东西我有,我孙子孙女享受不上,我带进棺材也不会给你。”
老太婆她终于承认了她藏了好东西!董花一阵激动。
大房男人都死绝了,留着那些死物件不拿出来,她跟自己较什么劲啊?
“大嫂,为了老顾家,你可不能这么自私,这样吧,那些东西藏哪儿了你告诉我,我就把川哥儿弄出来,你知道我还是有点人脉的。”
“董奶奶,你一趟两趟的来我家你不嫌累?不如等我死了你再来。”
顾青川推开破旧的篱笆院门,知道自己要挨揍,他个子高怕老祖母打不到,半跪在老太太跟前,“奶奶,孙子回来了。”
苗秀岚吊着的那口心气一松,抖抖索索的一巴掌抽在孙子脑袋上。
“蠢货,奶奶告诉过你,外头想你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你走路上哪怕碰到要死的阿猫阿狗都要躲远点,碰到大姑娘小媳妇更是要远远的躲开。”
老太太又担心又庆幸,大孙子终于回来了,“你要死啊拿奶奶的话当耳旁风?着了别人的道了吧!”
顾青川苦笑一声,奶奶是告诫过他,可是今天遇险受伤的那人是姜辞啊……
他怎么可能不救她。
“奶奶,我下次会注意的。”
“下次?你还想要下次?奶奶可就你这么一个孙子了。”
苗秀岚发狠道:“不准你再去见那小姑娘,你迟早死她手里头。”
都是三个馒头引发的孽债啊。
那年家里被抄,左邻右舍都跟避瘟神一样的躲着她一家,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因为成分不好大姐儿到了工作年龄也找不到工作,几个小的饿的嗷嗷叫。
七岁的小姜辞从家里偷了三个白面馒头,偷偷塞到顾青川的口袋里。
她这大孙子什么都好,就是碰到那小丫头就失了方寸,再不能让他去见她。
那三个馒头的恩情,老太太心想,今儿这一遭也算还清了。
董花:“……”
这老太婆平时都是这么教孙子的?
不是,顾青川怎么回来了?
“顾青川,谁放你回来的?”
顾青川冷声道:“当然是派出所,董奶奶,你是不是很失望?”
董花花暗恨,这狼崽子说话怎么和老太婆一样扎心,她可是花了五百块啊!
姜家的人收了钱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让小狼崽子回来了?
苗秀岚摸到墙角的大扫把,抡起来就招呼到董花身上,“我孙子回来了,你那几个蠢的要死的孙子你自己留着吧,赶快滚!”
撵走董花,苗秀岚戳着大孙子的额头,“这几天都不许你出门,你听到没有。”
“嗯,知道了。”但门还是要出的。
顾青川手插在口袋里,碰到两个硬邦邦的油纸包,掏出来一看,是两个油饼子。
他愣了愣神,这一路着急赶回家,没发现外套的口袋里多了两个油饼子。
这是姜辞放进去的吧?还特意叮嘱女民警转告,让他出来的时候穿上。
那丫头……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往他口袋里塞吃的。
刚才董花在,小妹妹躲在屋里没敢出来,这会跑出来围着哥哥身边揪着心,好怕这唯一的哥哥回不来了。
顾青川把一个油饼子递到老太太手里头,“奶奶,吃个饼子。”
烙的两面金黄的油饼子,里面是梅干菜和猪油渣,虽然凉了也喷香的,国营饭店的招牌油饼。
芝麻大饼才三分钱一个,这种带肉的油饼子要八分钱,两个就是一毛六,她家可吃不起。
“又是那丫头给你的?”老太太不想吃,可是油饼子太香了,她咬了一口,“回头折成钱还给她。”
“嗯。”顾青川应了,把另外那个油饼子给了妹妹。
“那哥哥吃什么?”
“路上吃过了。”顾青川转身出门,“奶奶,我出去一下。”
那丫头还不知道是谁推了她,得过去跟她说,好叫她提防着点那人。
“哥,你早点回来。”
顾停香没舍得吃那半个油饼子,哥哥撒谎,哥哥路上才没有吃过,她把油饼子掰开,包了半个油饼放到橱柜里头,煮起了野菜糊糊。
……
“慧慧,咱爸咱妈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你做饭?你做的饭能吃吗?”
“不能吃你就别吃!”
钟慧慧没好气的白了丈夫一眼,将锅铲摔在灶台上,罢工不干了。
姜宏海见媳妇生气了,好脾气的拿起锅铲来,“你去灶台下烧火,我来炒菜。”
姜家老二姜宏海在国营饭店上班,干了十年的大厨,做饭手艺那是没话说,不过他几乎没在家里做过饭。
每到饭点都是国营饭店最忙的时候,他晚上回家基本都是九点以后了,节假日在家许灵芝也不许儿子进厨房做饭。
许灵芝心疼儿子,按她的话说,家里女人又不是死绝了,哪用得着男人下厨房做饭。
几个儿媳妇,不使唤白不使唤,可惜二媳妇和三媳妇做饭太难吃,所以家里的晚饭都是大媳妇承包了。
姜老二今天回来的早,是因为在机械厂上班的姜老三下班后跑去国营饭店,让他现在就回家去。
一进家门发现家里气氛明显不对劲。
姜老头闷头在堂屋里抽旱烟,许老太躺在一楼东屋的床上嚷嚷心里不舒服,嚎的人脑壳疼。
平时的晚饭都是大嫂做的,今天却没看到大嫂。
“大嫂呢?不在家?”姜老二问媳妇。
钟慧慧朝二楼努努嘴,小声跟丈夫说道:“大嫂在楼上,我刚到家就被咱爸指派到厨房做饭,我也不敢问家里出了啥事,你去问问咱爹吧。”
“咱爹的规矩你不知道啊,天大的事都得等吃了饭再说。”
姜宏海心里也发毛,可是他爹这会子没开口,他哪敢去触他爹的霉头。
反正不是他老娘就是他妹妹,左不过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惹了他爹生气。
大厨的手艺和速度不是盖的,很快就把晚饭给做好了,老三媳妇和几个孩子正好进家门。
“开饭吧。”姜老头收了旱烟袋,“老三媳妇去叫你大嫂和小辞下楼吃饭。”
姜老三的媳妇心道:这可真是稀罕事,她婆婆怎么舍得二哥下厨房做饭,大嫂在楼上歇着老太太居然没跳脚骂人。
今天这气氛很是不对。
她也不敢问。
许灵芝早就饿了,老二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她已经闷了一肚子的气,忌惮着姜老头没敢出气。
这会老头子让三媳妇去喊大媳妇吃饭,她忍耐不住从房里冲出来。
“老大媳妇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呢,我儿子做饭给你们吃,还不赶紧死下来,要我上去请你吗!”
“你闭嘴!不想吃就继续回房间躺着去。”姜老头最恨吃饭的时候争吵。
“爸妈,你们都先坐下,大柱二柱三柱带妹妹去端菜。”
姜老三媳妇眼看着老头老太就要吵起来,她也不想吃饭的时候不得安宁,赶紧灭火,“二哥也坐下吧,你做饭辛苦了,我上楼喊大嫂去。”
“大嫂,小辞,下楼吃晚饭了。”
姜老三媳妇沈梅梅蹭蹭的上楼,刚走进姜辞的房间,就被从外头扔进来的一颗石子给砸到了脑袋。
力道还挺大,额头被砸红了一块。
她没顾上滚落到地板上的石头子,趴到窗口骂道,“哪个讨债鬼往我家扔石头?”
姜辞匆忙捡起地上那个裹着纸团的石头子,攥在手心里跑到窗前,只来得急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一晃眼的功夫就隐到大槐树的后面。
是他吧?一定是顾青川。
姜辞忙给顾青川打掩护,“三婶,人早跑啦,我们下楼吃饭。”
她走在最后面,悄悄抖开石头子外面的纸条,上面是顾青川的字迹,简短的几个字。
原来顾青川看到了推她的那人,过来给她报信,好叫她提防着点。
姜辞心里一抖,和她猜想的一样,真的是那个人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