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除去了触须,硬壳后,它只剩下这么小点,小到几乎用手掌就可以捧起来。它的身体破碎得很厉害,手指想要捧起来的时候,却不是漏了这一点,就是落下那一点。朱利安茫然地将它抱到膝盖上,赤/裸的身体很快就被它身上分泌的晶蓝色液体不断打湿,但也只剩下一点点,很快,就连这些液体也不再流淌。
看来好像是死去了。
朱利安莫名知道,它还没死。
但也快了。
或许在几个星秒,或者是一两星刻后。
他该高兴。
朱利安无法逃脱的痛苦和折磨全都来自于这只虫族的出现,在那段饲养大黑蛋的日子里,他每天上下班打卡,累是累了点,却从来没有过这种痛苦的绝望,自从它出壳后,朱利安的世界被彻底颠覆,好像掉进了魔幻的另一面。
他应该高兴。朱利安重复这么想。
……那他为什么难受?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造成它这么悲惨的人……是谁。到底谁才是怪物?是这只即将死去的虫族?还是……他?
他才是那个怪物?
朱利安想吐,那种吃饱的餍足感让他的胃部反而抽搐起来。他记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在过去那么多连续不断的噩梦,在偶尔几次虫族试图将触须喂给他,在家里清晨惊醒时嘴巴里剩下的残片,还有今天……
他吞噬了这只虫族。
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法。
朱利安,朱利安……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
朱迪无法想象她接到警报后赶到十七层究竟看到了什么。
在荒废到几乎冰凉的洞穴里,朱利安白得难以忽视,他的脸孔轮廓宛如雕塑,冰冷得像是雪。他浑身赤/裸地坐在地上,染遍了晶蓝色的手指抱着一团难以分辨的软体,声音如同轻飘的幽灵,在回答着最先抵达这里的质询者,“……不,它没死。”
他双手捧着那团软体,不顾它破碎的残缺和粘稠轻轻蹭着。
难以言喻的恶心和疯狂感涌上朱迪的心头,她只看得到朱利安脸上茫然、又有些扭曲的温柔。人和非人的界限在这一刻好像被模糊不清,让朱迪的脸色都被未知的恐惧冻僵。
过了不知多少星秒,她听到自己僵硬地扯着嘴巴,“通知所长。”
…
朱利安完了。
朱迪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她的手边是刚整理完的资料,不管是纸质的还是输入在光脑内的,她埋首在这里的时间都足够她完成两倍量的,但她还没从这里离开。她穿着的鞋子都要把地板踱穿一个洞,可朱迪的脸色却没有变好。
马库斯是个行动派。
从他放弃了α系列,转而看向Ω系列的速度,就看得出来他的决心。他从来都不会为外界的因素动摇……只除了无法变更的客观因素。
他们的研究对象——虫族,无法离开朱利安就是一个客观因素。
尽管代号A并不完整,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展出王族该有的智慧,这让马库斯很恼怒,却也让第一研究所的很多研究员心生安慰。不管是为什么,将一只这么危险的实验体放在主星,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之前的血案可还历历在目。
但代号A再怎么样,也是他们手上唯一一只活着的,能研究的珍贵对象!
现在这只珍贵实验体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变成了一团烂肉,连一点生命体征都没有,别说是马库斯会发疯,就连朱迪都不能接受!
可是朱利安……
朱迪头疼得要命,为什么偏偏是朱利安,为什么出事的时候他在那里……难道说,是他导致了这一场变故?朱迪焦躁地咬着指尖,在办公室来回走,那只疯狂的虫族只偶尔会听朱利安的话,如果排除掉所有的因素,这的确是可能性之一,但……
除了那团烂肉,其他的部分呢?
那些几丁质硬壳,那些触须,那些锋利的爪牙,几乎膨胀到能充满整个洞穴的存在,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得这么干净?
总不可能给朱利安吃了吧。
朱迪的嘴巴僵硬地扯动了两下,心里只剩下对朱利安的怜悯,没有谁能挡得住接下来马库斯的暴怒,尤其是已经失去了虫族做后盾的朱利安。
她深吸一口气,手抓着光脑戴在手腕上,取着东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朱迪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减少朱利安所要经历的痛苦。
…
朱利安睁眼。
这是他躺在这里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他的背很痛。
最近一次实验,他刚被粗暴地塞入了一座类似胶囊的舱体,不知道做了什么,他被带出来后,就总觉得后背疼得像是有人在用刀割开。
但朱利安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
在第三、还是第四次实验的时候,朱利安因为尖叫扯坏了他的喉咙,声音就变得沙哑许多。直到几天前一并丢进去治疗舱修复的时候,才顺带修复好了他的声带,但朱利安已经不会再叫出声来,这让负责的人失去了一点兴趣。
不要怀疑他们的品味,倒也不是什么丑恶的心思,只是一些无聊的报复心。在这些连续不断的实验里,研究员们饱受马库斯的怒火,对朱利安的迁怒不过其中之一。
其实谁都认为,就那点残片怎么可能是虫族呢?真正的虫族,早就跑了!整个十七层、保育园都翻了个底朝天,连一点痕迹都没有。那些庞大到无法挤压出去的虫体,全部都消失了。这只可能是逃走了,总不能是被朱利安吃了吧?
朱利安不过是被它蛊惑的无数人之一。
谁都以为那虫族毫无智慧,是一只发育不完全的王虫,没想到它真的具备了智慧,还一直隐藏到了他们放松戒备的时候逃走!
至于朱利安,可怜的朱利安,不过是废子……
怪不得这只王族一直对朱利安与众不同,其实不过是诈骗的谎言,让研究所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虫族,怎么可能会在乎一个区区的人类呢?
想到这里,负责今天的研究员烦躁地看了眼泡在深色液体里的朱利安。
他环抱着自己,赤/裸地悬浮在舱体中。
微卷的黑发在液体中飘着,仿佛张扬的黑雾包裹着他的肩膀,又沉沉地垂下来。
不得不承认,朱利安的确长得好皮相。
真可怕,研究员沉沉吸了口气,转开头不去看。
……仿佛是传说中的水妖。
朱利安破破烂烂的时候,却更能激起人心中更深层的破坏欲。让人想将他修长的脖颈后仰,仿佛掐着垂死的天鹅……想让朱利安那时常看起来无辜又纯洁,茫然又无措的蓝宝石眼睛彻底变得黑沉,染上痛苦的疯狂。
朱利安时常是放空的,无神的,仿佛意识沉浸在无尽的星空外。
只有偶尔朱迪过来,能得到他一点的反应。
马库斯借此做了更多的实验,后来,朱迪也不来了。
实验一点点变得疯狂而压抑,在失去了虫族后,他们只能利用手里头之前截留下来的肢体部分,还有虫族消失前留下来的那团烂肉……研究员已经数不清楚他们给朱利安打了多少马丁卡瑞素,后面发现不起作用,就连大量的镇定剂也不用了。
反正朱利安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研究所现在正推进的是Ω-5,Ω1-Ω4的实验已经宣告失败,但Ω-5让马库斯看到了一点苗头。
他们原本是想制造大量的虫族仿体,创造一个类似于虫族的族群,让它们一点点繁衍,看它们内部的构造是怎么回事。可是每一次创造出来的系列,从Ω1到Ω4,不管调整了多少变量和对照,最终诞生的实验体都会互相残杀,至死不休。
到了Ω5,马库斯改用了另一种方法。
他似乎是从代号A和朱利安的相处中得到了灵感,想要模拟虫族真正的内部结构……从虫母,到王族,再到普通的虫族,一个完整的结构!他们之前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想法,但是想要创造出让实验体接纳的“母亲”,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另外一组,由朱迪带领的研究员一直在试图攻破这个点,却一直没能成功。
直到马库斯重新想起了朱利安。
马库斯把十七层的监控取来连着看了好几天,出来后双目通红,却抱着助手哈哈大笑。那是冷酷的他从未流露过的激动,紧接着,他就中断了之前在朱利安身上的所有实验,把他丢进治疗舱好好疗养,再送到这奇怪的舱体中浸泡。
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
…
两天后,马库斯站在实验室内,阿方索和弗兰西斯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朱迪从外头匆匆赶了过来,发髻还有点凌乱,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刚刚随手套上的。
弗兰西斯看了眼朱迪,轻笑了声,“你不会到现在还想劝说所长改变主意吧?”
朱迪随手在光脑上点击了几下,不耐烦地看了眼弗兰西斯,冰冷地说道:“既然劝说无用,这种难得一见的实验,当然得从头看到尾,你以为我会错过所长的每一次实验吗?”
马库斯赞许地看了眼朱迪,朝着她招了招手。
朱迪顺理成章地站在马库斯的身旁,占据了之前属于弗兰西斯的位置。马库斯的手按在朱迪的肩膀上,平光眼镜后的眼睛冰冷锐利,又带着些许奇怪的情绪,他幽幽地说道:“朱迪,你来得刚好。”
整个实验室几十个研究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Ω-5项目里,一共有至少三个已经逐渐完整的族群,这些伪虫族是利用蜂、蝶等各种原本存在于人类世界的种族进行基因转换研究而成的,只是在经过基因重组变异后,它们的形状已经不像是原本的娇/小或优美,变得非常恐怖扭曲,族群内的冲突也非常频繁,互相厮杀的事迹时常有之,不管采取任何方式都无法阻止,如果研究员不小心掉入其中,也会被它们撕碎——这不是危言耸听,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血淋淋的法则。
马库斯盯着培养舱的开口处,冰冷地说道:“将他放进去。”
咔哒——
冰冷的无机质的舱门往外开启,两个全身武装的男人压着一个……
朱迪几乎尖叫起来。
浑身湿/漉/漉,只穿着一身白袍的朱利安被狠狠推了进来。
尽管被排除在外,但朱迪没想到这一次所谓的“实验”,居然是这么简单粗暴!
哒哒。
死寂一般的冷。
一直无序的、疯狂的培养舱内,突然陷入奇怪的安静。
安静。
真的太过安静了。
所有的研究员在这一刻,都忍不住抬头看向Ω-5的培养舱体,那个无比巨大,又本该无比吵闹疯狂的所在——
嗡嗡。嗡嗡。振翅的声音,互相拍打,互相撕裂的杀戮。
嘶嘶嘶……嘶嘶嘶……
疯狂的撞击声,古怪的嘶鸣声,在整个培养舱体陷入一瞬的寂静后,突然以千倍百倍的疯狂爆发起来。
它们耸动着,疯狂地撞击在和朱利安隔了薄薄一层的空气墙上。
……仿佛想要将他彻底吞噬。
哎呀,没在十二点左右,但我尽力了,饿着肚子写到现在,我该去吃午饭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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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