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长夜里, 除却虫鸣鸟叫,便只有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gsgjipo
这里是一个人都没有的,任谁听到那些声响,都会这么觉得。
突然, 一声略带凄厉的鸟叫划过夜空, 将人吓了一跳, 可再仔细盘查, 却又不见动静, 好似只是路过的飞鸟, 随意呼喊了一声便离开。
却不知道, 远处的兵甲动了起来。
燕虞穿着一身盔甲, 腰间佩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刀, 又一次行在大军最前,率领着众人。
他其实生性厌战,尤恨内斗, 可又深知,有时止戈只能以武,他所能做的,便是努力以最小的伤亡来换取长久的安定。
今夜兴许会是未来几年里的最后一战。
燕虞这一月来对东郊大营看管颇严,纵使如此,到了今夜, 一样出了半数叛军。可见济王对东郊大营蚕食已久, 影响颇深, 只怕西郊大营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若非燕虞等人早有准备, 今晚怕是一场猝不及防下的恶战,就算现在,燕虞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带着大军抄了近路, 在入京之前,堵住了刚刚开始行动的叛军,黑灯瞎火里,燕虞看不清领头的将领,只听他声音,隐约分辨出像是安国公府的那几位子弟。
兴许年少时,他们也曾做过玩伴,可如今只能刀剑相向。
燕虞率先自报家门道:“镇国公府燕虞在此,东郊大营今日叛兵,降者不杀,不降者斩。”
叛军今夜起事本就是秘密而行,打的是出其不意的念头,如今被人率先洞悉,堵在城门,信心本就失了一半。
燕虞此刻这么一喊,竟真有丢了兵器想要投降的人,可下一刻,那些人便被混在其中的督战官斩了,剩下的兵将冷汗直冒,即使心有动摇,也不敢再退。
对面领军的人道:“燕将军不必再耍嘴皮子功夫,今夜注定是场死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投降之说。”
燕虞终于听出他是谁,原来是安国公府的三少爷。燕虞没有再同他客套,他已经看出了对方的决心,既然如此,那自然便是向前冲。
燕虞讨厌夜战,因为黑暗之中哪怕有零星火光也很难分清哪些是自己的兄弟,哪些是对面的敌人。所以大多时候他喜欢冲进敌人的包围圈,这样就不用再分敌我,周围尽是可杀之人。
王三狡诈得很,他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可一旦开战,却从不前冲,而是后躲,他要别人为他送死,自己却深知不能被燕虞捉到。
燕虞待准时机,喝道:“点火!”
先前乘着黑暗四散开来的大军中备着火把的将士将火点起,火光一瞬照亮整个局势。燕虞一眼看见逆势后逃的王三,他的盔甲太过贵重,以至于在群将之中显得那样突出。
黑暗降低了王三的警惕,以至于他跑得那样随意,此刻一暴露在燕虞眼中,还没来得及多做些抵抗,便被一柄飞来的长刀砍中了脖子。
长刀卡在他的脖颈上,鲜血涓涓地流,他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如今人在马上,双眼微凸,一时竟不知是死是活。
身旁的兵将都被这场景骇到,一时之间王三周边空出一圈来,连带着扔出那一柄刀的燕虞身边也不再拥挤。
他没有一丝犹豫,策马直冲王三而去,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之中,伸手握住刀柄,割下了王三的头颅,也算给他一个痛快。
鲜血溅在他脸上,他只闭了一瞬眼,便又睁开,拎起王三的头颅,再次道:“罪首已诛,余者受降!”
擒贼先擒王,从一开始,燕虞便想着只有尽快拿下王三,才能用最少的伤亡结束这场对垒。
王三的头颅还在滴血。
他们其实都曾听过燕虞战□□号,可从未真正与他短兵相接过,今时今日这一交手,方知传言竟是半点虚妄没有。
如今,领帅一死,军心大乱。
虽说整只军队并不只王三一个能发号施令的人,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想要代替王三成为新的统帅。
可军心到底是乱了。
原本便想投降的将士,这一回吃到了教训,并不急着放下兵刃,只是转身想退出战场,督战官若挥刀来斩,他们便也举刀相向。
这么一番混乱之下,藏在军中的督战官竟被斩杀数位,一时间,敌军后部乱作一团,四下逃散,只要不往京中去,燕虞手下兵将也不阻拦。他们无头苍蝇似的跑了一会儿,很快便发现了这个缺口,一下便逃去不少。
剩下还欲死战的众人则被先前散开的大军渐渐包围,一点一点地向内逼近。
临时上任的新帅这才发现,早在飞刀斩杀王三之前,燕虞便已经预料到如今的战况,提前铺开了阵型,如今他们已是陷入重围,只能被人瓮中捉鳖。
喊杀声冲破了黑夜的宁静。
到了最后,几乎每个人都是麻木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分不清自己砍杀的到底是什么。
燕虞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事实上,像他这样一上战场便从不顾惜己身的人,不受伤才让人感觉惊奇,如今这般,不过司空见惯之事。
战后休整时,身旁小将替燕虞简单处理了伤口,问道:“将军,现如今东郊已是无虞,我们是要按计划进城去了吗?”
燕虞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伤,难免想,郑江同阿满不在身旁到底有些不便,对新提到身边的小将道:“传令下去,伤者原地休息,让陈将军带队,留下同等人数的兵将照料,其余人等再休整半刻,随我进城。”
留下这些兵将,一来确是为了照顾伤者,二来更是为了防止先前有人诈降,如今跑回来杀个回马枪。
燕虞如今确实挂念着城里的状况。
东郊大营的叛兵数量比他想象中还多,不知西郊大营状况如何,他虽相信曹将军的能力,却也担心有意外发生。城中诸户虽有兵将把守,可若西郊出了问题,那点把守的兵力只是杯水车薪。
燕虞进城,直冲镇国公府而去,纵使有郑江和阿满守着,他仍放心不下年迈的祖父,小将在一旁询问:“将军,是否要让我带一部分人先去侯府看看?”
燕虞想到宋灯,抿了抿唇,摇头。
如今的忠勇侯府,早就唱起空城计,他虽想见她,却也只能将这些烂摊子全都收拾完后再去见。
他想护着她,却也知道她不是笼中鸟,而是能独自翱翔天际的雌鹰。他所能做到,便是完成自己手头的事务,然后早早地去接她回家。
“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有时看似危险的地方,反倒比别处都安全。”
宋灯这么说服宋炀之后,两人带着三千兵马,用元孟的信物夜入皇宫。
直到宋灯在宫中偏僻之处藏兵,宋炀方才确定心中疑惑:“你这是想埋伏济王?”
宋灯道:“城中局势你也看到了,殿下处处布防,济王想要突围成功并不容易。依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剑走偏锋,将最后的希望都放在皇城之中。再加上贵妃娘娘还被囚在宫中,倘若他有一丝孝心,就算不抽出手来救,也当来探探情况。”
宋炀道:“你既这么说,我们还不若守在贵妃宫前,怎么挑了这么个人烟罕至的地方。”
他都纳闷宋灯怎么对皇宫地形如此熟稔。
宋灯道:“贵妃跟前,殿下一定已经有所准备,不需我们再插一脚。况且我觉得……济王会进宫,但未必会去景仁宫。这宫中兵甲分布,也许他心中也有些数,说不定会另辟蹊径。总之我们在这守着,若是能守到人,那便是意外之喜,若是不能守到,这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宋炀自然想建功,可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妹妹,又觉得今晚便是遇不到济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能平平安安就好。
宋灯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其实,我想入宫来,还有一个原因。”
宋炀洗耳恭听。
宋灯道:“可能这辈子,也只有今晚能在宫里纵马了。”
她还笑。
宋炀要被她气死了,虽知道她是开玩笑,但还是瞪了她一眼,早知道便是把她打晕也该将她送到镇国公府里去好好关着。
宋灯拉了拉他,小声道:“有声响。”
暗夜无声里,大家都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
有一点宋灯没有告诉宋炀,因为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那便是这条路虽偏僻,可要绕开大部分布兵之处直捣黄龙,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元孟之所以不在这里布兵,是因为其他处布兵能涵盖的情况更多,而济王就算走了此路,最后一样要同乾清宫四周的守军相抵抗。他不需要揣测这等细微之处。
而宋灯手头这一支兵,却是当奇兵用的,要琢磨的恰恰就是这最细微之处。
今日,是她算到了。
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己方造成的伤亡自然也就少了。能做到这个地步,她这一趟就算没有白来,至于所谓功业,那都是明日太阳升起后的事了。
乾清宫中,缠绵病榻多日的天子已在今夜的惊惧之中崩逝,却无人敢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报丧,只能战战兢兢地守在原处。
皇贵妃熬不住,又惊又困,最终轻轻阖着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元孟却很精神,听着人一处处来报有人纵火,却都尽数被防火楼的人拿下,火情得控,未出纰漏,心中知晓元麒大势已去。只是不知道,他是逃是攻,又能走到哪一步。
乾清宫的门被打开,发出厚重迟缓的声响。
元孟起身,往前一步。
看见昔日旧友今朝重臣宋炀背光而立,他手中正拎着一人的尸体。
宋炀跪下,道:“叛臣元麒已伏诛,请陛下与殿下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