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病重, 稍微好转后,便起了立储之心,将二皇子元孟立为太子,即日入主东宫, 并且当朝定下辅佐太子的太师, 太傅与太保三重臣。xinghuozuowen
当朝臣还处在惊疑之中时, 一切便已成定局。若非还记得这是在朝堂之上, 不可妄议, 只怕现场立时便会变成煮沸的锅子一样, 吵吵嚷嚷。
下朝之后, 济王在殿前等着元孟, 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二哥一样打量着他, 最后道:“二哥棋高一着,臣弟叹服。”
元孟抬眼,见济王眉角眼梢都是不服, 带着股年少轻狂,明明白白地将所有不甘都写在脸上,是败者最让人放心的姿态。他在心中叹服,突逢大变,他这位三弟还能演出这番姿态,实为不易。
于是元孟也不同他客气, 脸上露出些茫然震惊, 当然, 还有得到意外之喜后难以遮掩的快意。
好像被立为储君这事对他来说一样意外似的。
济王面上神情僵了一瞬, 尔后是货真价实地忍不住咬了咬牙,对元孟道:“二哥,你未免也太不厚道, 我若早知道会有今日,难道还会阻碍你不成?只要不是让毛都没长齐的四弟当这太子,我其实都无所谓。”
元孟收起短暂的欣喜,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三弟,我实话同你说,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实在不明白父皇为什么突然立我为储。你近日可是做了什么得罪父皇的事?亦或者有人进了谗言?否则他怎么也不该越过你,直接立我为太子。”
早在天子宣布立元孟为储君时,济王便不再觉得元孟可信,对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另行琢磨。可元孟这番话偏偏又说到他心坎里,以至于不得不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想,想着想着,便想到了那件要命的事。
若真是因为那事,别说立储了,兴许天子现在已经想好,如何让他掉脑袋了。
济王神色微变,他深深看了元孟一眼,转身告辞。他想,元孟到底是真无能还是假无能,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能先下手为强,否则只怕要落得个引颈就戮的下场。
元孟看着济王远走的背影,在心中微微笑了一下,慢悠悠来到自己的车驾旁,吩咐道:“进宫。”
元孟其实没少回宫,但随着身份的变化,他每一次进宫的心情也有所不同。兄弟四个里,他是最早出宫的,几乎一到年纪便被天子封王开府,近乎狼狈地被赶出皇宫。那时,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的人,几乎都在心中默默评判,这位平王殿下,怕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登基可能。
可那又如何,事到如今,最先光明正大回到这宫廷之中,做这些宫殿主人的,到底是他。
区区一个东宫主人算什么?他想要的,从来不仅是东宫。
元孟来到乾清宫,为天子侍疾,甫一入宫,便看见母亲已侍在天子床边。
他顿了顿,很快上前拜见天子。
天子在立元孟为储君的同时,也拔高了陈昭仪的妃位,如今,她已是皇贵妃了。这对一生中也只见过几面的帝妃,接下来怕是要日日相见。
为天子侍疾,虽提心吊胆,那也是荣宠,他立了元孟为太子,自然也要彰显几分对他母亲的恩宠。
元孟心知肚明,只是心中其实不愿母亲来此受苦,荀宁虽为她治好了病,却也说了她下半生切不可操劳过度,一定要精心养护,才能寿昌。
可皇贵妃想为他这么做。她自忖元孟出生以来,便一直因为自己身份低微而拖累他,她能为他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的。
元孟拗不过她,只叮嘱她别太死心眼,随意做点事便是,父皇也不会因为她侍疾不够用心而撤去他的储君之位,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皇贵妃嘴上是应了,只是实际做时会听他几分便不知道了。
元孟只能想着以后来得再勤快些,多盯着母亲点。
天子一下朝便回了宫中,脱下威严的朝服,如今看起来竟也不过一个憔悴瘦削的中年人。他半坐在床榻上,靠着皇贵妃,问元孟:“你怎么来得这样迟?”
元孟道:“下朝时被三弟堵了个正着,说了一会儿话。”
天子一听到济王,心中便涌起一股恨怒之火,将他烧得喘不上气,同时又剧烈咳嗽起来。
身旁的宫人一下全都围了上来,皇贵妃也拍着他的背,元孟跪在他身前,说着什么请父皇保重之类的话。天子眼前一片晕眩,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天子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元孟随意复述了些,天子冷笑一声,道:“他这是不甘心啊。”
元孟不说话。
好在天子本来也没想让他搭茬。
他看了眼元孟和身旁的皇贵妃,虽说这两人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一个是他的女人,可多年忽视之下,他其实对他们并不熟悉。
但他实在没有太多选择。他一手教导起来的成王,如今被囚在府中,永生□□,陈国不能有一个谋逆罪名举国皆知的太子。
而济王,不论从前他们是否有过父子情谊,从他知道济王向他下药的那一刻起,他便当这个儿子已经死了。这江山给谁都不可能给这个逆子。
剩下元孟与四皇子元吉。
天子私心里,自然是更爱丽妃与元吉母子二人。可元吉年幼,尚不及结交朝臣,丽妃家世又不显,天子近年来对她娘家虽多有提拔,却还是不堪重用。若真册封元吉为储君,他只怕最后结局有二,要么元吉被树大根深的兄长夺位,皇位落入元麒手中,要么朝政被摄政重臣把持,从此江山改姓。
这两种结局都是天子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深思熟虑之下,最终选择了册封这位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二皇子元孟为储君。
元孟年纪大,不会轻易被朝中权臣摆布,如今又有名分,他再为他定下辅政能臣,二者相加,多少还是能同家世深厚的济王相抗衡。
而他临死前,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那一双不肖儿女为他们所做下的错事赎罪。
天子对元孟道:“往后小心点你三弟,他若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便来告诉朕。”
元孟点头称是。
天子又将侍奉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在殿中只留下元孟、皇贵妃与他身边的大太监。
方才天子病发时,元孟为了做戏跪在地上,如今亦未起身,天子看了一眼,对身旁的皇贵妃道:“你也跪下。”
元孟抬眼,握拳。
他并不介意向天子下跪,也不介意在他跟前去演一个孝子。可他厌恶他对他的母亲颐指气使,态度随意,就好像多年前罔顾她的意愿,随意地临幸她,又将她一个人冷落在这深宫之中,困住了她一生。
皇贵妃只肖一眼便看出元孟心思,在他表现出来之前便利落地跪下,握住了儿子的手。
元孟忍了下来。
天子道:“二郎,今日我将这最贵重的储君之位交予了你,相信他日你能代替我照料好这锦绣山河,也能照顾好皇家剩下的血脉。”
元孟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地磕了头。
天子道:“我要你母子二人发誓,待我去世以后,必将善待丽妃与元吉二人,不可苛待,要使他二人善始善终。违者必遭天谴。”
元孟毫不在乎,跟着发下了毒誓。
只在心中嗤笑,他从前以为,天子对丽妃和元吉有着最后的真情,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若真盼望元孟能对他母子二人好,天子该做的绝不是在此刻逼他发毒誓,而是示弱,以情动人。天子如此,不过为了在他面前再立尊卑,彰显自己并非只有他一个选择,要元孟在他跟前好好做一个孝子。
排在最后的,才是对丽妃与元吉的那点怜惜。
元孟嗤之以鼻。
朝会散后,京城便乱了。
元孟在宫中被天子逼着发下毒誓时,宋炀正在府里告知宋灯今日立储一事。
宋灯听了颇有些感慨,元孟前世虽登九五,却从未被立为储君,最终不过“临危受命”,方成正统,登基后亦有流言蜚语。这一世也算圆了他这份遗憾,能光明正大地继位。
宋灯只感慨了一瞬,便对宋炀道:“哥哥,养在京西的那几千人,该悄悄调他们回来了。”
如今元孟登位,济王心中自然会将他升做敌手,就算摸不清元孟的势力,在布点京中军防时,也会做好最坏的打算,一一作出对应部署。
他们若在这时添出一份奇兵,能起的作用可就大了。
宋灯道:“京西原先养着的人,不到三千之数,这几年陆陆续续也添到五千,这次不必全部调来,且留下两千人,作出整军仍在原地的威势,剩下三千人化整为零,陆陆续续地来,一切以不引起注意为主,能调到多少人,便算多少人。”
宋炀脑子一转,便道:“正好,定海侯府有一批海船运的货物要回来了,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扮作货郎,能跟着运来不少人,剩下的再想想别的方法就是。”
宋灯与宋炀定下计策,回房时看见庭院里花叶在狂风中零落,心中却并不害怕。
她有自己的枝干,不是那枝头的花,一夜风雨摧不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