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蓉与林涣前后脚到了演武场边。jiujiuzuowen
他们寻宋灯有事, 在前边却只看见宋炀,还没说两句话,便被宋炀挥挥手引到这里。陈蓉原本听了宋灯在练武,还打算迟些再来, 却让宋炀强硬地赶过来了。
这一赶过来, 她便明白宋炀为何如此了, 陈蓉摇头失笑, 反正她的事等等也无妨, 才不急着在这时候去打扰他们呢。她一转头, 发现身旁林涣看着台上谈笑风生的两人, 脸上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陈蓉下意识地想, 林涣这是对宋灯心有觊觎?可她对男女之情何其敏感, 不过略微看了看他神色,便否决了这个猜测,索性直接问道:“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林涣看了陈蓉一眼, 似乎不愿吐露,可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发现这世间果真没有捷径可走,一时抄了近道,转头便是现世报。”
陈蓉没有听懂, 可看林涣样子, 便知道他不会再往深说了, 于是打定注意, 往后再多注意他几分,免得他生出什么坏心。
林涣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先前宋灯将荀大夫的事交托给他,他能感觉到这位荀大夫是个重要人物, 而宋灯的再三嘱托也体现了这一点。
宋灯写给殿下的信里,反复提及无论如何请保全荀宁性命,林涣透过这一点看出了别的东西。
林涣知道,宋姑娘是极有分寸,极谨慎的人,如果她在元孟跟前没有一点地位,她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再联系他先前写信时的试探,林涣更加确信,殿下对宋姑娘多少有些情愫。毕竟他通过记述姑娘日常行事来讨好殿下,殿下也接受了这份讨好。
而他手里还有一份相当有力的佐证,当初青州告急北川戒严,那封信却还是避开耳目,快马加鞭地送到了他手中。
殿下说,京中诸事皆已打点好,北川共助青州,接下来只看天命,令他不必再费心战事,只想办法护着宋氏兄妹全身而退。当然,殿下也明白,越是危机关头,如宋炀这般的一州之主越难抽身,所以他在信中最后提到,若事有不谐,难以两全其美,一切以宋灯安全为上。
林涣当然可以说服自己,殿下这般只是想为宋家留下一条血脉,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先前的判断。
元孟于宋灯有意。
可眼下,林涣终于发现一个大问题,宋姑娘未必于殿下有意。
那么今日这事他该如何落入书信,去写宋姑娘与燕世子比划剑招,其乐融融?
林涣苦笑,果然做人还是当一步步来,妄想一步登天只会一朝坠落。
他想,今日这封书信写完,他往后便不在非必要之处特地提及宋姑娘了。
倘若宋灯真的喜欢燕虞,他不会背地里耍手段拆散他们,以便讨好元孟。
因为他佩服宋灯。
他或许确实曾经利用宋灯攀上通天梯,可那是因为他知道他当时的所作所为对宋灯不会有什么坏处。若是要做害她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毕竟鞑靼兵临城下的那一日,宋灯没有选择退却,而是站在了最前面,她做好了和整座青州城同生共死的准备。她让林涣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他再也做不到那样的赤忱与勇敢。可他希望宋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像从前的他没有死去一样。
事实上,在那一日他就背弃了元孟,他没有想方设法地带宋灯离开,而是尊重了她的选择。如果青州城被攻破,他们应当会一同死在城里。
林涣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不够奸猾,也不够狠心,做不成好人,却也不明白坏人该如何当,兴许这辈子是不会有什么前程了。或许他该永远呆在青州这个小边城,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看了眼一旁的陈蓉,心想,这里的怪人也不只他一个呢。
台上的宋灯总算学完了燕家这套开蒙用的剑法,她喘得厉害,眼睛却闪闪发亮,显然喜欢极了。
燕虞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并不简单强迫她依葫芦画瓢地去学好每一个动作,而是耐心地同她解释这一个个动作的缘由,为何此时挑,为何此时退,为何此时防,为何此时刺。
这些可都是时机。
燕虞听了她的夸赞,笑道:“若是让我教你其它剑招,我可就教得没有这么好了。我学的那些东西里,唯独这一套剑法,是父亲教给我的,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己琢磨这里面的一招一式都有什么意思。我很高兴现在能把这些感悟教给你。”
宋灯想让他轻松些,于是转开话题道:“这样练下去,说不定以后我会成为一个剑客呢。”
她双眼含笑,看向燕虞,等着他取笑她。
可燕虞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竟点了点头。
宋灯露出错愕神情。
燕虞这才轻轻发笑。
宋灯意识到,这回才是燕虞的捉弄,有些哭笑不得:“好呀,燕世子,你这捉弄人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
燕虞道:“其实也不完全是捉弄你,你确实有些天分,我看你的耳力便比旁人强上几分。”
他与宋灯拆招时,虽有意放慢了速度,但宋灯的反应以初学者来看还是称得上灵敏。燕虞注意到,她看不见对手时的反应,并不比她看得见时的反应慢,这说明她并非用眼睛去看,而是在用耳朵去辨别剑的来势。
这不像是有意练出的应对,倒像是天生的反应。
耳力好么。
宋灯仔细回想,倒也能从记忆里挖出那么一点佐证,就好像当年在宫里,元孟的人用暗器击灭蜡烛,方澜涓没有一点反应,只有她听见了暗器破空的声音。
宋灯心里涌上一丝期待,问道:“那我真的有可能练成用剑高手吗?”
燕虞一本正经道:“如果你从现在起,能一日用十二个时辰来练剑,寒暑不辍,那么你四十岁那年或许可以闻名天下。”
宋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道:“你既这么说,就证明我确实有闻名天下的禀赋,那我多宽限自己一些,每日练两个时辰,等八十岁那年再出山好了。”
燕虞笑而不语,心想,笨姑娘,等到八十岁了,你哪还提得动剑呀?
可过了片刻,他便发现,其实从坐下说闲话起,他们便一直在轮流说蠢话。
燕虞看向宋灯,他知道她聪明伶俐,胜过许多男子百倍。而这样的一个聪明人,却愿意陪他说蠢话。
燕虞不知道,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太过柔和,以至于宋灯的笑慢慢怔住,一时侧开了脸,用自己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只粗心露出发红的耳朵。
宋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许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以至于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
燕虞的轻笑好像响在耳旁,让她不得不抬起头,强装镇定,随意寻了个话题:“世子,我听曹将军说,你救了他一命。”
宋灯想,说起战场上的事,应当便不会再让她这么随意面红耳赤了。
说起战事,燕虞不再逗弄她,面上有些沉郁,沉默半晌才道:“曹将军言重了,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成王舅舅还活着的时候,军中确实多有不便。燕虞身上流着兵家的血,这辈子都不可能看惯王将军不顾城中百姓,一味逃避的行为。他知道军令如山,未令擅出当斩,所以一直忍耐,直到忍无可忍,他在解州前带人擅自离开军营,游击鞑靼,救下一队解州百姓。
等他归营之时,自然无赏有罚,王将军发了好大的火,还问他是不是想踩着他扬名,最后是曹将军出来护下了他。同燕虞一起伏击鞑靼的兄弟和他一道挨了板子,曹将军作为上官,束下不严,挨的板子是他的两倍。
如果只是打燕虞板子,兴许将他活生生打死,他也不会沉默,可看见同行的人与曹将军被他连累挨打,他最终还是低下了不驯的头。
王将军死的那一天,他们其实没觉得军心动摇,甚至觉得,整个大军从未有一刻像那时那么齐心协力。
他死得太迟了,如果再早些,军中损失不会那么惨重。当初跟燕虞一起打过鞑靼的兄弟,到王将军死时已经不剩几个了。
兴许就是从那一刻起,燕虞成熟了。
最后一战前,曹将军定下了兵分两路的计划,一路引敌近青州,同青州守军相合,一路绕背,从后包抄鞑靼。因为不确认鞑靼如何分兵,绕背的一路亦有被鞑靼两面夹击的风险,且四方少人支援,行军风险极大,堪称九死一生。
闻听的诸将皆有犹豫,最后是燕虞摔了酒坛子,对曹将军道:“虞请战。”
最后他们将鞑靼打得屁滚尿流,是开战以来难得畅快的一场大胜战,曹将军走到哪都同人说,是燕虞救了我一命啊。
“其实没那么夸张,只是曹将军想抬举我罢了。”
燕虞笑。
宋灯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次看燕虞,觉得他比从前更稳重许多。有那么多人命在他手中滚了一遭,想不脱胎换骨也难。
她问燕虞:“最后下决定的时候,你不怕吗?”
“这世上值得我挂念的事情并不太多,祖父是一个,可就算我死了,祖父也仍然是我二叔三叔的父亲。”
他看向宋灯。
那时除了祖父外,只有那么一点尚未萌芽的惦念让他犹豫了片刻。可他知道,就算他死了,她也一样会在遥远的京城盛开,美丽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