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灯把收拾钱斌的事全都交到了宋炀手中。mengyuanshucheng
宋炀这几日正沉浸在妹妹是个天生政治好手的恍惚中, 几乎没听进去宋灯说了什么,只在宋灯有意出门时嘱咐了一句:“记得把甲卫队的人带上。”
宋灯这几日对林涣的来历也有了猜测,此刻听宋炀这么一说,立时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宋炀面上顿了顿, 道:“是可以信任的人。”
宋灯心中便有数了。
她想了想, 这下好了, 他们兄妹扯平了, 她瞒了宋炀元孟的事, 宋炀也下意识瞒了她, 到时候撕掳开, 宋炀也没立场数落她。
想到这里, 宋灯笑了笑, 不打算立时和宋炀说清楚,反而出门找那位林巡检去了。
林涣被宋灯身边侍女找上的时候,有些无奈, 他从没见过有人请人喝茶要请到庙里去的。
“那你现在见过了。”
宋灯将茶杯放在石桌上,冲林涣笑了笑。
青州这座小庙没有京城的普照寺那么金碧辉煌,但后山的风景相当不错,歇脚的石桌石椅所立之处视野开阔,宋灯与林涣相对而坐,守卫的人远远守在四角。
林涣飞快打量了一下宋灯。
宋灯总算不穿男装了, 可这是因为她发现青州有许多女子骑射时也可以穿的衣服, 此刻便穿了一身蟹壳青的剑袖, 看起来颇为利落。除却初到青州的头一月, 她出行戴了幕篱,现下都是大大方方地抛头露面,街头百姓看见了, 还记得她是当日放粮的宋大小姐,高高兴兴地同她打招呼呢。
她同殿下说的,着实不大一样。
林涣这样想。
结果便见宋灯收了笑,轻飘飘地问他:“或者说,应该叫你杨焕?”
林涣手中茶杯没放稳,发出了一声声响。他看着宋灯了然的神情,知道她方才是诈他,却也知道,现下再糊弄来不及了。
他想了想殿下当时的托付:“……你就远远看着,寻常不要插手,关键时候帮一把便是。宋炀那我会告诉他有事可以寻你,宋小姐那你藏好些。”
说到这时,殿下叹了口气,脸上似乎有些笑意,可林涣再抬头去看,却又消失了:“不过她向来聪慧,宋炀又不坚定,若是瞒不过去,你便直说,她也不会同你置气。”
思及此处,林涣下了石桌,径直要跪在宋灯跟前。
宋灯原本只想探探他的身份,其实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此刻吓了一跳,下意识便伸出手要去扶他。
林涣不敢真让宋灯搀扶,只好站了起来,告罪道:“在下本名确为杨焕,承蒙殿下相助,如今已改名换姓,跟随母姓,从今往后便是林家人了。”
他母亲名叫林淼,做丫鬟玉烟做了一辈子,直到死,也没能将林淼两个字刻在碑上。如今,他来延续她的姓名了。
元孟救他出来时,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做杨焕,把身上的罪名慢慢洗干净,等杨家人死光了,他就能继承东阳伯的爵位,将过往轻贱他的人通通踩在脚下。而第二个,便是让东阳伯三子乘势死去,从此改名换姓,做个同杨家毫无干系的人。
林涣知道,有元孟的帮助,选第一个比较容易,也对元孟更有益处。可他实在厌恶极了东阳伯府,以至于只想毁掉阖府上下,而不想同他们有一丁点关系,哪怕是把东阳伯这个爵位放在他名字前边,他都觉得恶心。
林涣选了第二条路。
元孟果然觉得有些可惜,可他没有劝他,而是道:“你太清高了,像我的一位友人。如果是他,一定也嫌这爵位不干净,宁愿自己闯一闯。太清高不是好事,可也未必是坏事,你便去吃吃苦吧。”
林涣现在回想元孟神情,突然意识到,那个“他”,很有可能其实是“她”。
宋灯是知道那段旧事的,无心刺痛林涣,于是避开不往深谈,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再问了几件事,总算是彻彻底底确信林涣是元孟派来帮手的。
宋灯盘算了下时间,是元孟同她透气会将宋炀调到青州后,他才将林涣派来的。
宋灯对林涣道:“如果我要传消息给殿下,应当找谁?”
她心知,以元孟的性子不会将北川这边的事情全数抛开,定然有帮他盯着的人。
果然,林涣道:“青州这边的消息由我一并递交。”
事实上,在宋灯大显神威前他刚寄了一封信,信中说忠勇侯韬光养晦,暂无实际举动,只试探了当地豪强几番,宋小姐偶尔出府四处游玩,还结交了一个吏目家的姑娘,常常请人入府玩乐。
结果这信刚寄出去没多久,信里的内容便被接二连三地推翻。宋小姐胆子实在太大,林涣原本只想默默藏着,结果见这阵仗,生怕混乱之中宋灯有个万一,只好明晃晃地显出来了。这一显山露水,果然就被宋灯抓到了尾巴。
林涣起初还犹豫要不要立时补上一封信,可越看越觉得宋小姐这腥风血雨刮得太狠,还是看完整场大戏再一并报与殿下更佳。
想到这里,林涣不得不感叹,今晚回去这信上又要再添一笔,好叫殿下知道,宋小姐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
宋灯道:“我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殿下,你可能保证书信安全?若是泄露了,不只你我,只怕殿下也要受影响。”
林涣道:“姑娘放心,我们自有一套暗码,便是中间出了差错也不会走漏消息。”
宋灯从未与元孟分开这么远,所以对这套暗码并不熟悉,但林涣一说,她便感觉隐隐约约也有些印象,应是元孟当年搞出的玩意儿。
宋灯起身道:“既如此,便劳烦你明日来府上取信。这信看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你看完译出来,之后便别让人看了。”
林涣点头应是,心中也暗暗揣测会是什么内容。
纵使因着宋灯一气呵成地收拾了伍州同这巨贪,他刻意将信的内容往深想了些,可第二日真正看到信时林涣还是吓了一跳。
若信中字字属实,这位宋小姐当真是了不起。比起他们这些男儿,她才更像殿下的肱骨。
北川尚有春寒料峭的余威时,京城已经入暑了。
元孟桌前点了盏灯,一晚上已有好几只小虫往里边飞了。
蔺九叩门进来时,发现自家殿下正盯着那盏平平无奇的宫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琢磨了下手头的两件事,想了想,决定将好的那件放在后边说。
元孟早注意到蔺九了,见他迟迟不开口,只好道:“出了何事?”
蔺九道:“于姑娘那边,同苏慕见了一面。”
说完这话,他飞快瞟了一眼元孟,见他神色淡淡,一时竟难分喜怒。
元孟只是有些出神。
宋灯离京后的第一月,他便出手帮了苏慕一把。
天不怕地不怕的福安公主因为不敬祖上,头一次惹得龙颜大怒,恰巧福安因为想要强嫁苏慕,将苏家逼得陷入绝境之事上达天听。
福安被削了封地,还罚一年禁闭,被诬陷入狱的苏大人也被放了出来,和家人团聚,只是要多养几月伤。
不过好在这事在圣上跟前过了明路,苏大人又是个铁骨铮铮之人,有了这么一遭,等福安公主被放出来,圣上应当就会为她另择一门婚事了。
当然,这都是外边的传言。
元孟心知,皇帝原先就知道福安想嫁苏慕,对此也是乐见其成,见苏大人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心中也恼得很。这回若不是福安给他献的药让他的身体乍好还虚,又亏损三分,他何至于寻出种种由头来发作?
由此可见,所谓最受宠的公主也不过如此,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苏慕同福安的事一解决,于暮春又开始愧疚于阁老在危难之际同苏家解除婚约了。
元孟偶尔会想,他为什么要出手救苏慕,给自己找麻烦?
可每当他这么想,宋灯的声音便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响。他只好承认,苏慕父子都是难得的好官,虽说犯起执拗和他对着来的时候,也会让他恨不得他们第二日便告老还乡。可跳出其中再看,他确实需要这样的臣子,人心难免有私欲,而一个好皇帝,不应该有太多私欲。如果朝堂上只有听他话的人,没有苏慕父子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才是真正危险的事。
元孟回过神,发现蔺九还在偷偷打量他,突然发现自己走神去想苏慕了,其实蔺九是怕他因于暮春的行为生气吧。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与其说是生气、惊惧以及想要掠夺,想要战胜的心情,倒不如说是疲倦。
现在的于暮春,还是当年那个让他动心的于暮春,可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元孟了。
他知道如何说笑,如何行事,如何让于暮春放下对苏慕的那点愧疚和过去的情谊。
可是他觉得疲倦。
还有些无趣。
喜欢一个人,会变成这样吗?
蔺九见殿下如此,误以为他失魂落魄,只能咬咬牙,想帮殿下打起精神:“殿下,青州那边来信了。”
紧接着,他看见元孟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生动起来,就好像画中人慢慢有了血肉,从纸中浮立起来一般。
元孟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