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沉走后,宁汐一觉黑甜,昏昏沉沉又睡到了第二日。
从前她在外门可没睡过这样安稳的好觉,好到她醒来时,对着高升灿烂的日头都还有些发怔。
弟子居里依旧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宁汐心里嘀咕,再喜欢看热闹,其他人也该回来了。外门事务繁杂,所有人白日都累得如拉磨转圈的老驴,若是再熬夜不休,第二日定然是顶不住的。
可今天其他人怎么都没回来?
宁汐正翻身下榻,说曹操曹操到,她刚走到门边,便听见纷乱沓来的脚步声。
“那木头真该死,自己跑到大师兄面前献殷勤,却把活计都丢给我们来做!”
“你可小点声吧!人家现在可是大师兄跟前的红人,没见当时她昏迷不醒都是大师兄亲自抱回来的么!哼,明明全身都是脏血,也只有大师兄那样宽厚仁爱才不计较!”
“大师兄心善,老娘可没他那样的菩萨心肠!凭什么她晕了就要把活计都丢给我们做?!你知道老娘为了打扫干净问仙堂梁上那陈年积攒的尘灰用了多久吗?啊!天杀的毁了老娘的美容觉,老娘跟那姓宁的不共戴天!”
有个陌生的声音小声道:“可、可按照值事表,本月本就该由卫师兄您打扫问仙堂呀。”
屋外寂静一瞬。
宁汐听出了那堆吵吵嚷嚷的人都是她的室友,大多数都曾经欺凌过她。
原来不是好心给她留清净,是事多被绊住脚了。
不过,他们可不是见同门受伤就会主动帮忙代值的大善人,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仿佛为了解答她的疑问,门外卫书又骂骂咧咧开了:“你是管事还是我是管事?!我让那木头往东你看看她敢不敢往西?!别以为有大师兄撑腰她就能在外门峰横着走了,今日我就要让她看看这外门峰到底是谁做主!”
怎的又扯上了大师兄?
宁汐蹙眉思忖,心道难不成是大师兄见她受伤,便让其他外门弟子替她代班了吧?不过这倒是能解释卫书等人的反常——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门便被“砰”地撞开,为首的卫书大摇大摆跨进门槛,同站在屋内的宁汐正正打了照面。
不满、惊讶、尴尬和慌张走马灯似的从那张涂抹了厚厚脂粉的女气面庞上划过,情绪变幻之快简直令宁汐叹为观止。
卫书忽地想起了什么,捂着脖子,往后大跳一步,两只眼睛瞪得□□一般:“刚刚你都听到了?!”
宁汐:……
她又不是得了癔症,不会一见面拿簪子捅人,这人至于害怕成这样么?
然而卫书大概是被她吓出了心理阴影,接连又后退了几步,愣是不肯上前:“你别以为找了大师兄当靠山,就能在外门峰耀武扬威!老娘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宁汐不理他,返身回去,从墙根书柜里翻出厚厚一摞书册,又走回来,直接塞进了卫书的怀里。
全程她一言不发,卫书一开始还二丈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翻开了那叠书册,眉头就纠结了起来:“你给老娘看外门峰弟子轮值表作甚?”
宁汐平静道:“外门弟子值守做活,本有法度。从前你们强行推活给我的事情,我不再计较,但今后,不该是我干的活,谁也别想让我做。”
卫书呆住了,片刻,他那张被腻白脂粉盖住的面皮迅速浮起了血色:“反了你了这是!一个**凡胎的废柴也敢骑到老娘头上?!”
从前她可以搞不在意,可既然大师兄已经为了她出头,她就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辜负他的好心。
【师妹应该多关心自己。】
大师兄说的对。
她不该再懦弱下去了。
宁汐毫无畏惧,忽地朗声道:“万物万灵,万生万象——剑出!”
“铮——”卫书背后的佩剑闻声而出,眨眼间飞到了宁汐手中。
少女乌发被剑风微微扬起,琥珀色的异色瞳倒映出剑光,稳稳地单手握剑。
而卫书的脸色已然差到不能看。
他身后,一众弟子皆是大惊失色。
“卫、卫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这姓宁的连练气都没入吗!怎么、怎么她会御剑术?!”
“而且她还抢了你的剑!”
仙门之中,从来以强者为尊。即使是在恪守清规的白玉京,暗地里也隐约形成了以修为高低排序的鄙视链。
先前宁汐便是因为凡人资质、未开气海而屡次遭受欺凌。毕竟,她连灵剑都驱使不动,即使不满、即使试图反抗,也打不过已经开始修炼的弟子。
修士之间,虽只是境界上只是一阶之分,可真正交起手来才知晓这一阶就已是天差地别。
方才宁汐不仅使出了她本不该会的御剑术,还强行夺走了卫书的本命剑——本命剑乃是主人骨血所化,随心意动,非碾压似的灵力差别,决无可能被外人强行夺走。
可宁汐做起来轻轻松松……
上一个这样越级挑战、还大获成功的,众人脑海中一时只能想到大师兄裴不沉的名字。
难不成这木头妮子当真获得了大师兄的青眼,私下里得了他的传授?
否则如何解释她这一日千里的修为长进?!
再仔细一看,这位原本任由人揉圆搓扁的小师妹长得倒确实是……
怎么说呢,少女绝称不上是一眼惊艳的长相,因为外门衣食简陋,她穿着寻常劣质的粗布褐衣,衣裳还不甚合体,更衬得她瘦小单薄,像只没发育完全的小猴子。
偏偏她的发尾还带了点蜷曲,远看就有了几分炸毛、不修边幅的窘态。
只是,盯着那双异色的狐狸眼看久了,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仿佛被一轮最灿烂炙热的炎日所摄住,抑或陷入汹涌粘稠的岩浆,心脏都开始砰砰直跳。
有些定力较差的年轻男弟子已经面红耳赤地埋下了脑袋,心道这女修怎么美得妖里妖气、这样惑人心神。
“卫、卫师兄,怎么办啊?若是大师兄他真的……我们再同宁师妹争执下去,他会不会来找我们算账?”
“你问老娘,老娘问谁啊!”卫书暴跳如雷,怒吼道,“统统闭嘴!”
众人立时噤若寒蝉。
卫书大步上前,一把抢回自己的佩剑,狠狠瞪了宁汐一眼,摔下一句“你给老娘等着”,就转身出了门。
他努力想装作镇定,可临出门时还是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泥,脸上的妆都花了一半。
一见领头管事吃瘪,其余众弟子也纷纷作鸟兽散。
宁汐站在原地,等看不见那群乌泱泱人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方才强行夺剑,催动灵气,受了应龙余毒的心口不住狂跳,现在胸口都像针扎似的刺痛。
其实方才她也只是讨巧,占了卫书不察的便宜而已。
东山脚下她成功学会了御剑术,这是她敢动手的第一重保障。
第二重,便是她知晓卫书一贯瞧不起她,决不会想到她会出手顶撞、也决不会想到她能使出御剑术法。
可是,就像燕雀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何曾知晓燕雀在想什么?
她是小人物不假,可有时候,小人物也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剑主不设防,夺剑的成功几率便能大大提高,是以宁汐才侥幸胜了一回。
她慢慢按摩着刺痛的心口,若有所思。
她的境界还是太低了,这么弱,以后要是再碰到危险,怎么保全自己、怎么帮大师兄的忙?
想到东山脚下、应龙胃内的一幕幕,宁汐攥紧了拳。
虽然上次机缘巧合下她悟了道、学会了御剑术,可除此之外,她对修炼还是一窍不通。
修仙之道,应该先学会吐纳生息,引天地日月灵气入体,冲开气海,始成练气。
练气于内,内化成丹,入金丹期,然后元婴,然后飞升。
宁汐想了想,决定今天出门,去藏书阁借几本修炼的书册,自己试着打坐吐息。
她没想过去求裴不沉帮忙。
一来,如今妖邪袭击完白玉京,虽然比起前世来死伤已经大大减少,仙门也没有覆灭,但战后尸体收敛、伤员救治、房舍重建等等诸般事项迫在眉睫,大师兄肯定很忙。宁汐不想再给他添加负担。
二来,她想学得不过是些最基础皮毛的入门术法,简单程度就像凡人启蒙时读的三字经差不多,所以宁汐觉得,她自己应该……也能看得懂吧?
说干就干,宁汐推开门,迈出弟子居。
*
白玉京的藏书阁离外门峰不远,正好处在内门峰与外门峰之间,是为了保证两边弟子都随时借阅书籍、鼓励弟子上进所设。
宁汐到了藏书阁外,里头一群人正匆匆忙忙往外走。
瞧见宁汐,为首的一个桃花眼修士愣了一下,朝她招手:“宁师妹,你怎么还在这里?”
宁汐不认得这人,对方却自来熟地自我介绍起来:“裴从周,你叫我裴师兄可以,从周师兄亦可,若你愿意,喊我一声从周哥哥也不无不可……”
旁边其他师姐实在看不过眼,恼怒地咳了几声。
“从周师兄好。”
裴从周原本被其他人打搅话头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笑嘻嘻地朝宁汐肯首:“还是宁师妹上道,本来我还以为你也跟表哥、啊就是你们大师兄一样是个古板无趣的性子,只肯喊我裴师兄呢!”
大师兄应该不是古板之人吧,宁汐心想,但没说出口,只是认真地道:“大师兄也姓裴,我怕这样喊了‘裴师兄’,就分不清是谁了。”
众人:……
裴从周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满口‘大师兄’长,‘大师兄’短的——合着就只许他是特殊的、其他人都不配被称一声‘裴师兄’了是吧!”
宁汐:……
旁边几个师姐早就捂嘴笑出了声。
“抱歉从周师兄,我……”
“算了算了。”裴从周毫不在意似的摆了摆手,“知道你跟你大师兄情非泛泛,我就是自取其辱来了。”
宁汐有些赧然:明明她与大师兄也不怎么相熟,这裴从周师兄怎么净是胡言乱语。
“既然你对表哥这么上心,那你怎么还傻站在这,不该早去问仙堂前候着了吗?”裴从周唏嘘完,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从刚刚开始就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宁汐没来由地有些不安:“大师兄怎么了?问仙堂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裴从周讶然道,“战后物资匮乏,伤员感染妖疫,偏偏医修缺了一味救命的药材,那药材只有昆仑丘才有,我表哥为了求药,正跪在问仙堂前求赫连家的代家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