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形势虎尾春冰,她依然浅笑着。
“既然都知道了,那你我是不是要真做出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孟昭昭调笑问道,她故作女儿羞态,但双目仍然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那副架势似乎要与他共沉沦。
陆秦喉咙滚动,这帐篷简直没法呆了!他手中握了一块冰,冰块在他滚烫的手掌中湿湿哒哒融化。
孟昭昭听他不语,笑起来:“我知道的事情,比陆大人想象得要多。”
“愿闻其详。”陆秦端正的坐在孟昭昭的床前,他带来的药膏味若有若无的飘入孟昭昭的鼻腔内。
孟昭昭嘴角勾起一丝讥讽又残忍的笑容:“其实我们本是一类人,委身于仇人,忍辱负重,看着志同道合的朋友伙伴被杀害却无动于衷。”
她刚才做梦,梦中场景变换,突然梦见上一世的场景——有人行刺杨铮,这人虽然没有被抓,但身受重伤,且被侍卫割下来一块布料。总管拿着布料巡查,挨家挨户的问谁见过这个男人,所以孟昭昭也见过。那布料是深蓝色的,隐约这看见祥云、弯月和湖水暗纹。直到孟昭昭死,杨铮都没有抓到凶手。
这一世,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但她认得陆秦玉佩的图案。
“你是太子的人?”孟昭昭问。
“不是。”
“云在青天水在瓶,确实不像是太子说的话。”她思忖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也对,太子已经不在了,你替死人卖命毫无意义。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但我怎么知道你和我是一条心的。就算你躺在我这张床上,都是同床异梦,更何况咱俩本就不相熟。我可不想临死之前反咬你一口,真的说咱俩有什么关系。”
“我死后还要见人呢,九泉之下见到家父,我可以说自己委曲求全多年,但如果我父亲问我为何委身给郎中令,我应该如何辩解?身后之事自有人说,我也不希望落了一个私通的罪名,我更希望是弑君之罪。”
孟昭昭有些不服气,她不甘心的拉了拉帘子,拽得链子上的珍珠叮叮当当乱响。她叹了口气说:“你倒是说话,还是你反悔了,你若是反悔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秦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子,沉声道:“我确实有东西要给你。”
木盒用一层红色的绢布包裹,盒子是沉香木做的,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孟昭昭接过盒子,陌生的触感让她心生奇怪,她可不是什么随便一两个首饰就能收买的。
她点燃了微弱的烛火,火光照亮了她半边身子。
“撑着灯。”孟昭昭说。
陆秦靠近了她,神色镇定,从她手中接过烛盏台。
木盒上雕刻着雪中梅花。
她最喜欢腊梅。
原先寒冬腊月,她家有个小小的腊梅园,是母亲特意为她而建的。她便是喜欢凌寒独自开的意境,不肯低头折枝,傲然于雪中绽放,不惧吹落于北风中。
梅花啊。
梅花。
孟昭昭抚摸盒子的手开始颤抖,她倏然抬眸看向陆秦。
为了让她看清木盒,陆秦原本站在床前手举蜡烛,但这个姿势不好把控,于是他无奈侧了侧身子,几乎靠在她床上。
如此,两人距离很近,烛火潮热的气息在两人中流转着。他可以看清她肌肤上的伤痕和毛孔,看得见一圈圈环绕在她身上的纱布,甚至他可以从被子下看出她纤细的腰线轮廓。
啪嗒。
一滴泪落在木盒上。
孟昭昭喉咙发紧,哭了太多的眼睛又隐隐发红,她认得出来,这应该是父亲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这块沉香木是旁人送给父亲四十大寿的礼物,他给自己打造了这款首饰盒。
梅花用鸽子血镶嵌而成,刀工精湛,花瓣栩栩如生。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赤金镶嵌珊瑚珍珠的钗子和两队金镶玉梅花手镯。梅花不常有,更别提雪落梅花,这款式是父亲找人特意定做的,珍珠覆在珊瑚花瓣上,如皑皑白雪落满红梅。钗子本就是一枝梅花的形状,枝头盛开,虽不艳丽,但十分夺目。
孟昭昭捧着镯子,眼泪从眼眶滑出,她没有像在杨铮面前扭捏作态那样装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起初她在隐忍,直到泪水越来越多,她停不下来的啜泣。
孟昭昭当即用被子遮住了自己伤心欲绝的表情,然而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在黑暗中十分明显。
“你若是声音再大点,恐把人招惹来。”陆秦小声提醒。
他熄灭了烛火,但却没有动姿势,而是静静的守着。
孟昭昭登时想要止住哭声,她撕扯着被子,但情绪无法自已。她将手臂塞入唇齿间,直到闻到血腥的味道也没有松嘴。
陆秦凝视着这被子里的小小一团无法抑制的抖动,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他沉声安慰道:“不要再哭了。”
“可是……可是我停不下来……”孟昭昭情绪激动,她几次差点窒息,哭了一脸。
陆秦耐心的把她被子从头顶拉下来,神色认真的说:“声音不能再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 孟昭昭哭得全身发红,后背伤口开裂也浑然不知,“是父亲给我的?”
“是。”陆秦回答。
孟昭昭听见肯定的答案,胸口抽痛,五脏六腑疼痛难忍。她又用力咬住手臂,鲜血淋漓。
陆秦见状突然拉开她的手臂,握住她的臂膀,然而这个姿势看起来更像是他抱住了她。
“别哭,明天见皇上怎么说?手臂上都是伤口。”
他右手将孟昭昭的脖颈往自己的肩膀上按,左手掐住她的手臂,蹭了一手血。
孟昭昭没有停下哭泣,她埋在陆秦的肩头努力控制,但不得结果。陆秦无奈,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小时候兄长在安慰她时候的模样。
孟昭昭忍耐不住,张嘴狠狠的咬住了陆秦的肩膀,这并不算疼,因为孟昭昭本来就没有多大力气。
他巍然不动,心甘情愿承受着粗暴的啃咬,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泊,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孟昭昭莫名其妙觉得陆秦的拥抱踏实又可靠,她似乎可以在其中做一个美梦。
原本应该是心无旁骛的触碰,但陆秦却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烫,烫得糊涂又荒唐。
陆秦安慰自己,他只是让她哭的不要太大声,不得已而为之,心有不甘才会身体因憋屈而发怒。
良久之后,哭泣声减弱。
“好点了?”陆秦问。
“嗯。”孟昭昭回答简短,她怕自己再哭起来。她依旧爬在陆秦的怀里,呼出的热气在他的脖颈打转、发痒。
陆秦近乎完美的自制力让他可以继续平静的和孟昭昭说话,而不是做出僭越的举动。
她呼吸着,留恋着男人的怀抱,没有着急离开。
“你伤口裂开了。”陆秦提醒说。
孟昭昭反问:“你觉得哪个更疼?这不算疼,这是我的报应,我没有死的报应。那些死士说得对,我就是苟且偷生,猪狗不如。”她的声音很冷,像是结了霜的冰凌。
“你不是。”陆秦松开她的胳膊,却不知该放在何处,“你不是,你的父亲会因为你而骄傲的。”
孟昭昭沉默了许久,她从男人的怀里钻出来,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你哪里来的?”
“大理寺。”陆秦回答。
“大理寺是你的人?”孟昭昭又问。
陆秦不置可否。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陆秦冷淡的眉眼上:“你把它给我了,证明你和大理寺有关系,证明你和孟家有关系,证明你心有二主,你是彻底和我绑在一起了。”她又露出了淡然的模样。
陆秦知道,她只有两面。
满心都是皇上,委屈可怜,骄纵玲珑是假。
凄凉又坚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隐忍如黑暗中寂静的荒野,是真。
“是。”陆秦下颌微微抬起,眼神清冷无波,“还请娘娘成全。”
“是你在成全我。”孟昭昭笑了,她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像是春天花团锦簇的烂漫:“我万死不辞,刀山火海粉身碎骨都愿意。”
陆秦终于往后挪了挪,与孟昭昭拉开距离:“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上药。”
“好!”
“这几日审讯我不会来,你自己小心。”
“好!”
“贵嫔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不会放过她!”
孟昭昭虽然憔悴,但她是真的欢喜异常,她身体前倾拉了拉陆秦的衣角:“谢谢陆大人,陆大人慢走,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你能有?”陆秦眉头挑了挑。
“我让人赏啊,往后多的是。”她顿了顿,想到什么收起了刚才的玩笑话,问道,“郎中令失职你会被撤职吗?”
“你不要做的太过分。”陆秦沉声回答。
“那你会被仗责吗?”孟昭昭又问,她又扯了扯衣袖,让陆秦蹲下同自己说话。
她用食指顽皮的戳戳陆秦胸口,紧绷的肌肉手感还不错,她笑着问:“那我会让皇上少罚点你,我可舍不得了,但到那时你不要太介意,我想想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罢。”
“你想到了?”陆秦暗声问道。
“是,你要太仆寺卿的位置,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回礼,但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找个人——秋妍。秋妍应当在勾栏院,我不确定,你去查查孟家那些奴仆都发配去哪了,我需要一个自己人。”
“你要把杏儿换了?”
“我这里从来不留吃里爬外的东西。”孟昭昭讥讽道。她轻轻福了福身子,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日后就请陆大人多多关照了。”
“来日方长,道阻且长罢。”
主持人:什么心态?
陆秦:她再哭下去就会被人发现,我不会功亏一篑的。而且我们现在是战友,是同僚,相互成全,相互保护,我安慰她并不过分。安慰女子,都是用这样的方式。
主持人:你道理还挺多。
孟昭昭: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呵,男人。
陆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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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