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声未至的时候, 太皇太后原先有些恹恹。尽管得了云琇的再三保证,晚些亲自带十一阿哥前来给老祖宗请安,她也没能从后怕中缓过神来。
胤禌小小年纪聪慧至此, 竟能徒手制服刺客, 老太太骄傲是骄傲,自豪是自豪, 却挡不住一股股的揪心之感。
心头泛起惊涛骇浪, 太皇太后握紧扶手, 察觉到了不太平的气息。
宫中乃是守卫最森严之地, 如今保成的毓庆宫都成了筛子,紫禁城哪还有安稳的地儿?
这回是小十一,下回呢?是不是要谋划行刺太子,行刺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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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返回乾清宫,皇帝实在怒极, 亲自过问下面人审讯的进度。春霖嘴硬, 有一身中上水平的功夫,却也没能挨过慎刑司层出不穷的手段, 恍惚之中供出了乾西五所洒扫丫鬟春萍的踪迹。可她像是受过训练, 尽管双目失明、意识涣散,依旧死守着幕后之人不出声,审讯的人无法,只好腾出手来先对付另一个。
春萍是负责接应的那个人。侍卫出动捉拿, 她正等在约定的地点谨慎张望, 待察觉不对劲的时候, 想要撤离已经晚了。
没过多久,她就与春霖作了伴。
慎刑司的总管太监上报说,两人都是倔骨头, 若要问出背后的指使之人,需逐个击破,请万岁爷静候一些时辰。连夜翻了下头递上的供词,康熙面沉如水,思来想去,若是把这番动乱贸贸然地告诉老祖宗,要有一个不慎,上了年纪的人怕是能厥过去。
老祖宗最疼胤禌,乍闻这些哪受得了?
可瞒着他最为敬重的皇祖母,也不是个事儿。内务府急需整顿,整个宫城也得排查一遍!
康熙揉了揉眉心,瞳孔涌动着暗色,这事算计的不仅是十一的安危,还有大婚的保成。
思及太子,难免想到翌日他与新婚妻子的请安,皇帝当即一定,准备让宜贵妃娘娘出马当“说客”。即便太皇太后揪心担忧,见到胤礽与静初定能转忧为喜,老祖宗就盼着这一天呢。
他当真料得没错。通报声响起,两位太后心神为之一清,暂且忘却了忧虑,眼里含了喜意,与宫妃一道齐齐向殿外望去。
只见太子爷与福晋瓜尔佳氏并肩而行,红色喜袍相映成辉,远远望去,就如一对璧人。两夫妻挨得极近,时不时地低语几句——实则太子在说,瓜尔佳氏在听。
慢慢的,瓜尔佳氏的面庞红了起来,花盆底差些一歪,太子赶忙搀扶,而后顺手成章地牵起了福晋的手。
这一幕落在正殿众人的眼里,她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太后连连点头,乐呵呵的满是欣慰;温贵妃掩嘴笑了起来,悄悄侧头与云琇道:“年轻好啊,本宫竟也羡慕了。”
云琇失笑,动了动唇,轻声道:“小十成亲的时候,你再感慨也不迟。”
这话怎么说的?
温贵妃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好啊,这是讽刺她老呢!
……
无论心里怎么想,在座的妃嫔娘娘面上都带了笑。
神色有欣慰的,有漠然的,自然也有好奇的,好奇他们都在说些什么。过后便是感慨,皇上赐婚真是赐对了,两人郎才女貌不说,太子与福晋的夫妻感情极好,全然不输大阿哥与大福晋。
瞧瞧,瓜尔佳氏那么沉稳的一个姑娘都害羞了。
事实上——
太子低头耳语:“昨儿苦了你了。身子酸疼便不要逞强,不若孤背你进门?”
静初实在招架不住,面颊当即爆红。
也不知得了什么奇遇,殿下忽然开了窍似的,从不通人事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变得体贴人了,也会说好话了,加上那一张俊颜实在赏心悦目,她听着也甜滋滋的,昨儿夜里,糊里糊涂就顺了他的意。
煎饼似的被翻来覆去也就罢了,酸疼……这话怎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毓庆宫与慈宁宫的距离算不上远,落轿之后慢慢走就是,若被他背着进殿,她还要不要名声,要不要做人了?
静初红着脸踉跄了一下,一半是气的。她低低地回:“爷,这不合规矩。”
语调很是委婉。
太子顺道牵起她的手,面含笑意,不赞同道:“规矩哪能大过你的身体。”
静初无言片刻,小声地、不再委婉地道:“您不要脸,妾身要。”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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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第二日,静初收获了两位太后的大红包,还有娘娘们的见面礼。就连云琇都有些佩服这姑娘,尽管昨儿受了累,她的仪态依旧落落大方,丝毫不乱,三言两语便能逗得老祖宗开怀,眼底不禁带了浓浓的赞赏。
瞥见太子的目光时不时在他媳妇身上流连,云琇稍稍放下心来,微微扭头,就见静初的眼眸较之前亮了许多。她看的方向是……自己?
不对,是太子。胤礽正杵在她的跟前,与老祖宗笑眯眯地说话呢。
云琇以为是错觉,也没有太过在意。半晌,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康熙身着龙袍大步而来,待她们行礼过后,笑唤了一声太子的名字,招招手,让夫妻俩上前去。
“该和胤礽一样,改口叫朕皇阿玛了。”皇帝指了指梁九功捧着的托盘,托盘上静静躺着一道红封。他看向静初的目光温和无比,而后出言训诫道,“嫁入皇家,当不骄不躁,做好嫡妻本分,助太子打理毓庆宫……”
静初接过红封,俯身下拜,郑重地应了是:“是!谨遵皇阿玛教诲,儿媳听训。”
康熙满意颔首,旋即往上座而去,身后跟着挪了位置的太子爷。这样一来,云琇的绣墩面前再无遮挡,她不经意地抬眼望去,就见静初的眸光再次亮了起来,恰恰与她对上了视线。
云琇:“……”
这孩子偷偷瞧的不是胤礽,还真是她。
若忽略了静初渐渐泛红的耳廓,她称得上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霎那间,云琇失笑,也是,沉稳归沉稳,她的年岁摆在这呢。
心里存了好奇,等第二天一早,太子福晋独自一人前来翊坤宫请安的时候,云琇笑吟吟地同她说了些体己话。
随后不忘逗她:“昨儿怎么净盯着本宫瞧,难不成宜额娘的脸不堪入目,还是面颊开了一朵花?”
静初一愣,像是从没料过这个问题。
她轻咳一声,垂了垂眼,思来想去,最终难为情地吐出四个字来:“宜额娘美……”
说着笑靥微红,这下轮到云琇怔愣了。
不多时,静初红着脸告退。宜贵妃娘娘愣愣地看着那道背影,半晌幽幽道:“胤礽不是研读圣训了么?满身本事竟还比不过一副好皮囊,枉我夸他青出于蓝了。”
若有所思片刻,她又道:“玉容膏不嫌多,你去闵太医那买上五瓶。得了空,让张有德交给何柱儿,让他主子也早晚用上。”
瑞珠:“……”
瑞珠艰难地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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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晌午,上书房。
众皇子以及伴读的午膳皆由膳房一力承备,饭盒精致,菜肴丰盛,足以应付待会的骑射课了。
康熙禁了刺客的消息不许外传,阿哥们依旧不知胤禌遇刺的事儿。九阿哥与十阿哥捧着饭盒,勾肩搭背地坐在了胤禌身旁,还没打开盒盖,就见十一弟满脸的苦大仇深,嘴巴瘪瘪的,像是要哭出声来。
胤禟大吃一惊,赶忙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胤俄怒道:“告诉十哥,十哥揍他去!”
胤禌:“…………”
十一阿哥慢慢垂头,伸出筷子搅了搅白米饭——不,红米饭,上头铺着一层满满当当的辣椒粉。
这是皇阿玛特意吩咐厨房的爱心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