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沈默存竟是表现得格外合群起来,不论顾其君抛出什么话头,哪怕是询问刘弗梨的,他都能强势又彬彬有礼地插上几句话。在座的三位,都是读书时候的同窗校友,又是程青青婚礼上定下的男女傧相,故而对于从前学校里的事和周程婚礼的事,便聊得格外多一些。
一直坐了两个多钟头,是时候告辞了。
顾其君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对身边的沈默存问道:“时间差不多了,不如一起走吧。”
不想沈默存露出一点微乎其微的笑容,坐在那儿纹丝不动,道:“我晚一点走。本来是有事要同刘先生谈的,他既然不在,免不了要请密斯刘带一个话。”
顾其君想到要留下沈默存与刘弗梨独处,心里总是不大乐意,甚至有隐隐约约的危机感。只是自己站都站了起来,难道还要厚着脸皮再坐下吗?只好硬着头皮对刘弗梨告辞。
都说深重打击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尤为艰难,因为不知要以什么面目姿态去面对,但咬着牙见过之后,反倒像是跨过一道坎,可以轻松放下。
刘弗梨便是如此。她已经渐渐调整好了心态,如今看他,倒是能够心平气和一点,只将他当做普通的师兄来对待。只是内心深处总有一份失落伤怀,还是骗不了自己。现下见顾其君要走,出于主人家的待客之道,便一路陪他走到了门口,送一送他。
等她再次回到客厅里时,沈默存还是坐在那一个位置,只是将整个后背都靠到了沙发椅背上,比起顾其君在时,显得更加的惬意自在,像是坐在自己的家里。
刘弗梨对他之前的说辞信以为真,问道:“你有什么话托我转达呢?请说吧。”
沈默存原本很随意地把她的书拿在手里翻看着,此刻听她问话,唰地合上书又丢回茶几上。掀着眼皮往上看时,竟是一副微笑的面孔,可是那对眼眸里却又闪着愤怒的灼灼的亮光,称得上是皮笑肉不笑。
刘弗梨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先就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半步。
沈默存注意到了她的脚步,不带温度地哼笑了一声,转而问道:“番菜好吃吗?”
刘弗梨直觉他不是单纯在问番菜的口味,而是带着火气的,可对于他的怒气,又是莫名至极。便谨慎地道:“还可以吧。但也没有多么的出色。”
沈默存却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道:“我看可不见得。能让你推了一场牡丹亭去吃的番菜馆,不该只值这么个评价吧。还是说,值的不是哪家番菜馆,而是跟你吃饭的哪个人呢?”
刘弗梨被他阴阳怪气的质问扎得心里刺痛,好像刚刚愈合一点的伤口,又要被撕扯开。她在心里暗道莫名其妙,只想叫他快些走,便强硬地催问道:“到底有什么要我带的话?要是没有的话,想必你也很忙,何必在我这里耗时间。”
沈默存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逐客令”,继续直直地盯着她,冷着声音问:“你同他约着见面,谈些什么?”
谈些什么?这一个秘密连赵先生都不晓得,哪里有可能会告诉他?
刘弗梨甚至被他质问的语气激出一点羞愤和叛逆来,同样冷着声音回敬道:“我们谈些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默存一直以来都是淡定自持的脸上,忽而显现出极为明显的恼怒,甚至重重地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道:“刘弗梨,你可真是好样的!”他从沙发里站起身来,眼睛里的怒火更甚,似乎又掺杂着其他莫名而低落的情绪,显得分外怪异可怖,像是下一刻就会扑过去撕碎对方。
刘弗梨害怕得手心都发凉,偏偏那一股倔强气涌上来,硬是一步都没有退,控制着不叫自己的声音也发抖,呵斥道:“沈默存,你在发什么疯?!”
沈默存像是被她彻底激怒了,红着眼眶哈哈笑了两声,双眼始终牢牢地钉在她身上。磨着后槽牙道:“是啊,我可不是要发疯了么!刘弗梨,你既然做得出,可得受得住后果!”说罢,往她的方向跨出两步。
刘弗梨的眼泪早就不自觉在眼眶里打转了,他一上前,立刻兔子一样往后退开,警惕又不服气地也瞪着他。
可沈默存又没有再上前,而是径自往客厅外走,片刻后听到外头王妈的一声招呼,和大门一开一阖的声响。这才意识到,他这是走了。
果然不过多久,王妈来客厅里收拾茶盏,还兀自疑惑着,问刘弗梨道:“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好大动静,小姐,您同沈先生吵架了?我瞧沈先生走的时候,脸色也极不好看。”
刘弗梨尚未从一波心悸中恢复过来,此刻微微喘着气,虚弱地没好气道:“谁晓得他!”
王妈这才留意到刘弗梨的脸色也是惨白白的,上前去握一握她的手,吓了一跳,惊慌道:“哎呦,手怎么这样凉?真是吵架了?还是病了?”
刘弗梨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息事宁人地安抚道:“没事没事,没有吵架,也没有生病。他同爸爸好好地做着生意呢,哪里有什么可吵的?是我自己突然觉得冷,等会儿给我泡一壶热茶吧。”又再三地叮嘱着,“今天这事儿,你可别告诉爸爸。省的他说我莽撞,没有招待好客人。”
王妈懵懵懂懂地点着头,便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沈默存虽说走了,可刘弗梨却不敢百分之百地放下心来。想着他临走前撂下的狠话,便满怀的忐忑不安,觉得总有祸事磕绊在等着自己。只是新的一周到来后,自己诚然是留心谨慎,但自觉与工作上,照旧是顺顺利利的。陈行长既没有给自己挑刺穿小鞋,同事间的相处也很融洽,仿佛只是她自己疑虑多心。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刘弗梨甚至心想:也许他只是吓唬我呢?他这个人,从来就怪叫人看不透的。何况他又贵人事忙,哪里有时间记挂我这样区区一个小人物?
原本高悬着的心,倒是放松了一些。
期间接到程青青的致电,说完正事后调侃道:“听说你最近用功得很,连家门都不出,想不到我的朋友里,要出一位女实业家了!”
刘弗梨时常要遇到工作上的难题,幽怨地道:“你可别说这样的轻松话。为了做好这一份工作,我时常要发愁,要看的书数也数不清,竟比读书的时候还要累。”
程青青在话筒那一边呵呵一笑,替她出主意道:“我听说你是在沈默存那里就的职,你瞧,你们家不是同他关系颇好么?要论经验或见多识广,谁能比得过他这个老板呢?不如请他来教一教你。”
刘弗梨如今听到沈默存的名字便冒出一阵胆寒,躲都来不及,哪有可能找上门去。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我哪里敢去找他呀?他就是月宫里的神仙。我若是有什么事,还是找凡人来相帮吧。”程青青被她这一个形容给逗乐了,哈哈笑个不停,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这一周,除却刘太太应好友的邀请,离家去苏州游玩几天外,倒没有什么大事。直到周五晚上,刘先生乐呵呵地回家来,晚饭时对着刘弗梨问道:“你默存哥哥邀请我们明晚去他家做客,顺便一道吃晚饭,你看怎么样?”
刘弗梨一瞬间便回想起沈默存那双泛红的眼睛,心中警铃大作,扭捏着推脱道:“你们去谈事情,我去有什么意思?爸爸去就好了,别喝得太多了。”
刘先生却不以为意,甚至颇爱怜地笑道:“你妈妈现在在外面游玩,我又出去做客,倒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吃剩饭吗?未免太可怜。”又说,“再有,你默存哥哥特意叮嘱了要你来呢,说是之前收拾屋子,翻找出许多你小时候落下的玩具,问你还有没有想要的,可以拿走。”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刘弗梨哼哼着道:“爸爸就替我说一句不要嘛。我都多大了,哪里还要玩玩具。”
去熟人家里做一做客,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绝?刘先生反而狐疑起来,问道:“囡囡,你和默存是怎么了?我看你像是格外不喜欢和他接触似的。”
刘弗梨被他问得一个警觉,讷讷地回答:“他冷淡得很,我从小就不爱和他接触啊......”
刘先生思索片刻,兀自摇头否决道:“我看不对,如今他待你很温和客气,话也不少,倒是你不大搭理人家哩。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刘弗梨忽然顿悟了,她越是推脱回绝,恐怕刘先生的疑心越要加重起来,实在不妙。冷静下来想一想,她和刘先生两人同去同回,有爸爸时刻陪在身边,还有什么不安全的吗?干脆就去一次,打消爸爸那一点疑神疑鬼的心思。至于沈默存,我只不要搭理他,当着爸爸的面,他总要有所收敛的。
便硬下心来,抿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弱弱地解释道:“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我去就是了。只是我先说好,到时候我一个人在那儿无所事事,您也别说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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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