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民国] 第10章 10

二太太邀人到公馆里打八圈，白云秀通常三次里加入一次，因她牌打得并不算好，往往是实在约不齐四角，才请她去凑一个数。又赵老太爷严令她修养第一，故而太太们一打几个钟头，她也不是从头到尾都呆在牌桌上。

不论是以往受别家的邀请，还是如今约在自家公馆，二太太为免白云秀觉得不自在，也是为了给自己的东仪留一条后路，在向别人介绍时，一律只说是世交家的小姐。即便东仪回国后与她结婚，也不突兀。又白云秀很和气，太太们也喜欢同她说话。

二太太到底有点怕赵泽衍，便总是将麻将桌摆在自己和赵老爷住的小洋楼里，又赵泽衍通常是在晚饭前回来，太太们打得再晚，晚饭前总是会结束的。

恰巧这一天，赵老爷没有出门闲晃，竟是在小洋楼招待起客人来。二太太本就在人数上遭遇了失败，原本约好的三位太太，有一位临到了钟点才挂了电话来，说遇上急事来不了。这样一来，人数和场地便都成问题，干脆就想请两位太太吃点点心，打牌的事改天再说。

偏偏其中之一的江太太犯了牌瘾，不打上个四圈是不甘心的，提议道：“你说的这些，都可以解决。府上的白小姐，在不在呢？请她来凑一个角，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二太太拿不定主意，道：“云秀前些日子生了病哩，现在虽说好了，我可不敢叫她做伤精神的事。”

江太太便笑道：“这不要紧，找一个小丫鬟来代打，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我许久不看见白小姐，私心里也很想见一见她，问一问她好。”

又派佣人去主楼那里问过情况，得知赵老太爷今日出门会友去了，说是吃过晚饭再回。这一下，连场地的难题，都一并解决。二太太便使人在主楼大厅边上的小偏厅里摆上了麻将桌，又对江太太同刘太太道：“我得先说好了，打牌不耽误吃饭，我们打到五点钟，可不能恋战了。”

大家来二太太这里打牌，一向都是如此，便欣然答应。

她们一到主楼，白云秀正在客厅里看报，见她们来，当然很客气地打招呼。模样俏丽的小姐并不稀奇，只是模样好又脾气好的，总归很受人喜爱。江太太和刘太太都对她很抱有好感，先是问候她身体如何，又提出了一道打牌的邀请。

白云秀有一点为难，道：“这当然可以。只是我刚吃了西药，医生说这药吃完之后最好午睡，我是遵循医嘱，不敢不睡觉呢。”

二太太受赵老太爷耳提面命，一心赞成她修养，便道：“自然是以你休息为第一，等你睡醒了，下来打个半圈一圈，权当做是娱乐了。”便另找了自己身边的王妈陪打牌，让白云秀上三楼卧室睡觉去。

白云秀为着吃药的缘故，近来都有午睡的习惯，倒睡出一点时间上的规律，睡过两个钟头，到下午三点多种也就醒了。她心想，二太太在家里请客，来的太太们又都与自己认识，不去陪一陪，实在过意不去。便洗了把脸，稍作收拾，下楼去了。

太太们见她睡过一觉，果真下来作陪，当然欢喜欢迎之至。

可惜不凑巧得很，虽说赵老太爷出门去了，却想不到赵泽衍今日难得的空闲，早早便下职回了公馆。他进门时，一楼的小偏厅里正是打得火热。

二太太组织打牌，他虽不大喜欢吵闹，也一向不掺和，正要往二楼的书房走，却听见一道带笑的声音说：“白小姐，轮到你了。”鬼迷心窍似的，竟抬脚往小偏厅的牌桌边上走去。

他悄无声息地站到白云秀的身后，见她打出了一张南风。边上的太太便大喜过望，喊“碰”。太太们正大杀四方，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个人留意到他的到来。

转眼间又轮到白云秀出牌。她的牌有些散乱，好几张凑不成数的单张排在最右边，游移不定要出哪一张好。赵泽衍只看她出一次牌，就知道她打牌不高明，此刻见她犹疑不决，便在她身后伸出手来指了指其中一张，道：“出这一张。”

他一出声，太太们便都注意到他。江太太并刘太太纷纷问候“次长好”，还很热切地同他开玩笑，问道：“赵次长也爱打麻将吗？”唯独二太太，不料会被赵泽衍抓个正着，冷汗都吓出了半身。

这一边，白云秀不必动脑子，默默将赵泽衍点到的那张牌出了。轮过一圈到她时，赵泽衍又伸手点下一张牌。在座的太太们都是很有眼风的人精，见赵次长有意帮忙，当然都不吃白云秀的牌，甚至不动声色地喂牌。

这样几轮过后，赵泽衍便不伸手了，只说了声：“推吧，胡了。”

白云秀懵懵懂懂地推了牌，像是不明白怎么自己就胡了，那一种慢半拍的迷糊劲，倒是别样的可爱。白云秀胡了牌，两位太太便又夸起了赵泽衍，说他工作做得出挑，想不到牌也打得很好。

二太太直觉赵泽衍对白云秀很是上心，可转念一想到东仪做下的荒唐事，难为赵泽衍还愿意帮她遮掩，想必是听从赵老太爷主张不告诉白云秀的意思。只是他虽对此事保持沉默，心里也一定为白云秀鸣不平，是以行动上有所偏帮，那也是难免的。这样想着，心里那一股子心虚便又冒了一点出头。

赵泽衍替白云秀胡了一盘，转身对着二太太道：“她病才刚好，怎么拖她来打牌？”

二太太又是一怵，讪笑着刚想要解释，那边白云秀解围道：“我今天虽胡了牌，可刚上来没到半个钟头，就被捉了现行。人说祸福相依，真是一点不错。”说罢，向着二太太微微一笑，将那一点紧张的气氛，一下便揭过了。

有那么一瞬间，二太太真是想站到白云秀的一边，自觉这样好性子的小姐，赵东仪在别处是碰不上的了。可一想到自己那很爱来事儿的儿子，他要是真心喜欢上那什么穆小姐，自己做妈的，哪里有不顺着儿子的心意呢？

左右为难，只好看情形再说罢。

又觉得很对不住白云秀，思来想去，在晚饭时候提出道：“百货公司临街新开了一家成衣店，专卖毛呢大衣和皮大衣。现在入了秋，天气越来越冷，不如我明天带云秀去做两身新大衣，正可以赶上冬天时候穿。”

今天赵老太爷不在，饭桌上眼瞧着一派轻松，赵老爷当然赞成，道：“去，去。做两身好的，时新的。”

赵泽衍沉默片刻，竟道：“明天我正好休沐，不如一起去，我也正要买几身外衣。”二太太又是被吓得一噎，只是更没有胆子赶他，只好答应，约好了明天下午出门。

第二天，白云秀的兴致却不高。

她在与赵老太爷谈过赵东仪的事情之后，因得到了切实的信息，便又向南平寄了信件。说此前的猜想已然得到验证，婚约未必没有破裂之可能。这一天早上，丁香正拿回了南平来的回信。

可笑的是，信中对赵东仪交女友一事提之甚少，反而说尽了赵白两家的情谊之深厚，赵家家风很严谨，教出的子孙虽难免犯人之通病的小错误，于大事上却一定是品性优良的有为青年。又赵老太爷对她颇为疼爱，即便往后发生夫妻间的矛盾磕绊，尽有赵老太爷可以为她做主。对于如此优越的条件，哪里还有可抱怨之处。

越往后看，竟有几分指责她吹毛求疵的潜台词。白云秀沉沉地叹气，简直不欲看第二遍，只将那薄薄几张信纸塞回信封里，扔进抽屉，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下午一行人出门的时候，白云秀强打着精神，却仍可以看出一点恹恹。赵泽衍很早便有所注意，上车前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微笑着摇头。

汽车开往新开的新美成衣店，为了迎合如今时髦的年轻男女的审美，特将招牌做得很大，又缀满了彩灯丝带。门口摆着贴了红纸的极大的告示牌，上书：开业酬宾，男女大衣一律九折优惠！因而醒目非常。

一下车，二太太便将白云秀往店里拉，先是看店里陈列出的女士大衣，觉得不满意，又要看可供定做的时装画册，显得极为兴致盎然。一会儿又来了一位女师傅，拿着软皮尺，等着为白云秀量尺寸。

赵泽衍便踱去了男士大衣的片区，他站得靠外，远远可以看见二太太那一边的情形，那女师傅已经将皮尺绕到白云秀腰身上了。他刚要回过头来，视线一瞥，却看见一个很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店铺中央的柜面前结款。

那先生身量极挺拔，站姿又很正，一身深色的风衣，硬是给穿出了警察制服的凛然之感。他结完了款，提着花色的纸袋子，转身时正对上赵泽衍的视线，于是那带着冷冽的面容上，便露出一点他乡遇知交的微笑，向着赵泽衍所在之处走来了。

赵泽衍与他握了一握手，问候道：“怎么到首都来了？”

那先生答曰“出公差”。他手里提着这样鲜艳的花纸袋，想必自己也觉得不匹配，那白皙的脸上，到底流露出一些隐晦的喜悦的别扭来。将手里的纸袋子略提了提，解释道：“先生出差，总要给太太带一点礼物。”

赵泽衍像是想到一些情由，微笑着恭贺道：“是了，应当恭喜你。你刚升了厅长，又是新婚，可谓双喜临门。”

那先生听到新婚，很有一些志得意满的神情，可见对于结婚的喜悦，远在升迁之上。又道：“我倒是想不到你会来凑这样时髦的热闹。”说罢，虚指了指这张灯结彩的店内。

赵泽衍并不为他的调侃所动，向着女士的区域做一个手势，道：“我是陪着家里人来的，偶尔凑一个热闹，也不要紧。”他说这话时，眼神不由自主地，只管望着白云秀看。

那先生随他的视线看去，自然也看见了一位太太并一位年轻小姐。只是他见了白云秀，倒是拧起了眉头，很有一番深思的神情。竟主动问道：“你的这一位亲眷，是不是南边人呢？”

赵泽衍诧异，随后又有一点了然，道：“是南边人。我记得你是调任过南边一段时间的，与太太也是在南方结缘。怎么？你竟是认识她的吗？”

那先生像是回忆了个分明，说出的话却叫人大吃一惊：“那时有一桩年轻小姐的命案，正是她报的案。南平南川，都是不大的县城，很少有这样的大事，所以格外有一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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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