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大脑闪白,面色萎靡。
无法应对这猝不及防的真相。
她仿佛听见自己脑袋里轰隆鸣了一声响雷,剩下一片焦黑的荒芜。
她事事算计,却算不到宋星然与她玩的隐瞒身份的把戏,他闲的无聊吗?
错愕迷茫时,清嘉甚至没有察觉,自己指尖仍紧紧抓着宋星然手腕。
疼痛的缘故,清嘉体温很冰,贴在男子手腕上的指尖泛着一点脆弱的白。
她面色惨白,雨打梨花一般,宋星然判断她伤及筋骨,怕她使力造成二次伤害,皱着眉道:“松开。”
又拢了拢她下坠的衣袖,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一张脸冷若冰霜。
清嘉悻悻松手,心中十分慌乱。
……他什么意思?
他嫌弃自己,不喜被她触碰么?
此刻清嘉只叹造化弄人,她根本早便见过宋星然,且几次三番在他面前,表达对“宋星然”的喜爱,说什么一见钟情不能忘怀,实则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晃荡,都不认得。
她后知后觉明白,孟氏不认识官媒娘子,托人所问不过坊间的媒婆,绘相粗陋,与宋星然本人相去甚远。更怨自己,不曾仔细观察比对,粗枝大叶。
但事已至此,宋星然会如何看待她?
一个虚伪、居心不良的女人么?她在宋星然面前的种种行径,连自己也觉得荒诞可笑。
清嘉简直不敢细想!
如今人虽被宋星然抱着,却十分心虚,只觉得难堪,并不敢多看他。
她假借疼痛难耐之名,将一身重量卸在他身上,面颊小心的、试探的,蹭了蹭他胸口的衣料,口气是委屈、曲意讨好的撒娇。
“好疼……我的手是不是断了?”
清嘉声线虚浮,扰得宋星然心神骤乱,他俯眼,口气很阴沉:“……胡说。”
清嘉心情更沉重了。
见她脸色倏然惨淡,宋星然低下头,呼吸几分焦灼,抬手将清嘉额角濡湿的碎发拂开,语调很轻地安抚:“忍一忍,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哦。”清嘉窝在宋星然怀中,被男子满怀清意的气息包裹,也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才莫名觉得安心,隐约有种感觉:宋星然并不讨厌她。
清嘉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好歹她与宋星然之间,有很多的接触。
她是宋星然的救命恩人,这回受伤,也是为了救宋蔚然,他的宝贝妹妹。
清嘉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宋星然能不能学一学话本里的女主角,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当下又懊悔起来,早知道他是宋星然,当初救他时,要什么劳什子玉佩!
罢了,罢了,前尘往事,多思无益,还是多想想自己该如何解释吧。
其实,宋星然高中状元,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老黄历不知翻了几页。
也只能抓住时间这一点,说自己那会年纪太小,不过在人群中遥遥见过一面,故此多年后,记不清他的模样。
纵然这样解释起来,有用情不深之嫌,但清嘉只能想出这么个说辞,且如今还未鼓足勇气,直面此事。
索性双眼一闭,装晕。
或许是宋星然怀抱太舒坦,又或许是疼得太厉害,清嘉真的失了知觉。
宋星然见怀中人儿没了反应,脸色白得骇人,也失了方寸。
运气飞奔而走,远远地将宋蔚然甩在身后。
宋蔚然迈着小短腿在后,边哭边追:“哥!哥你等等我。”
兄妹两动静不小,加上清嘉迟迟未归,郡主担心,便派人去搜,没多久便碰上一队人,郡主亦在其中。
见女儿鬼哭狼嚎,儿子抱着满身狼狈、昏迷不醒的清嘉,心下一坠,神色端肃,一句询问未脱口,宋星然已火急火燎吩咐:“速去请大夫!”
容城郡主被他一嗓子吼得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时,只能看见宋星然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之下,搂着清嘉离去的背影。
她心情有些复杂,抱起满身狼狈的小女儿,将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
——
清嘉是被疼醒的。
她睁开眼时,自己浑身虚乏,瘫在宋星然身上,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掰扯着她的右臂,带出深重的痛感,天灵盖都发麻。
老者松开手,恭敬道:“姑娘左臂伤了筋骨,还需再行治疗,劳烦姑娘忍耐则个。”
残存的痛感剧烈,清嘉满头冷汗,身子往宋星然的方向躲了躲,十分恐惧。
宋星然拍了拍清嘉后背,握在她肩头上的手掌微微发力,又将清嘉抓了回去,附在她耳侧说了一句:“听太医的话。”
清嘉只能无力地点头。
老太医伸手,握在清嘉左侧小臂上,用着巧劲轻轻一歪,清嘉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疼得浑身发抖。
她深受疼痛折磨,苍色的唇上印了深深的齿痕,额角覆了一层冷汗,宋星然瞧着也觉心惊。
大手撑在女子绵软脆弱的颈骨后,脸色凝重地替她拭汗,眼神无意间扫过老太医的眼神,冷得瘆人。
老太医面带无辜地解释:“伤筋动骨,最为难受,下官晓得大人心疼,但姑娘总要挨过去的。”
宋星然沉默。
老太医的话让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对清嘉的照料有些太过。
他动指尖动了动,想要松开清嘉,但怀中小女子苍白一团,显得十分娇小虚弱,又有些不忍,但纠结片刻,也觉得清嘉已安全无虞,自己如此于理不合,终究松了手。
只吩咐下人照料清嘉,便推门而出。
宋星然走到游廊,迎面碰上容城郡主,她眉头深深,关切问:“清嘉如何了?”
宋星然:“已处理好了,只是伤及筋骨,受了不少罪,且要仔细将养。”
因蔚然之故,连累清嘉无辜受罪,容城郡主十分愧疚,且她与清嘉投缘,对清嘉的怜惜更浓。
叹声道:“我已遣人去祝府将事情说明了,将她留在咱们府上养伤。”
照理是犯不着的,也于理不合。
但容城郡主私心就想撮合二人,故此才腆着脸去与祝家说,更将清嘉伤势夸大十倍不止,但祝家也好奇怪,竟无人来查看,所以清嘉能顺理住下。
宋星然颔首,脸色很平静,与刚才搂着清嘉,方寸大乱的模样相去甚远。
自家孩子自小心思深,是个息怒不形于色,滑不溜秋的主儿,上一次见他失了风仪,还是郡马出事的时候。
这些年,无论遇着什么事,都罕见他慌乱。
容城郡主于是笃定,宋星然与清嘉,有戏。
否则怎么初见清嘉,便对人家受伤特别紧张,从前也不见他菩萨心肠,乐于助人呐。
容城郡主本来也打算撮合他们,如今误打误撞,这二人好似真有些不同,更是打定主意要将将这庄亲事说成。
见宋星然要走,做出苛责之态:“这是要去哪里?清嘉伤得这样重,又是因为你妹妹的缘故,咱们合该好好照顾才是。”
她口气加重,推着宋星然往回:“你且回去照看,蔚然也伤了,我先去看看,清嘉便交由你照料了。”
一边说,一边扯着宋星然往回走,大有将他关在客房的架势。
宋星然认命道:“我定会亲自照顾。”
容城郡主终于露出满意之色。
母令难违,宋星然认命。
只是他行至门边,听见女子嘤嘤呜呜哭泣的声音,低低压抑着,十分哀切,大约是疼极了。
他推门而入时,清嘉仰卧在床上,仰着素白小脸,抿唇抽泣,忽而被来人所扰,表情愣了一瞬,气息却又不曾喘匀,娇气地打了个嗝。
宋星然蓦然觉得心软。
小姑娘伤了双手,动弹不得,哭泣时也只能任由泪水横流,堆在面颊上,湿漉漉一片,凄凉中又有些可爱。
他叹了口气,终究没让那泪继续堆积,他坐下,自胸前掏出一方洁白的绢帕,替她擦泪,低声问:“怎么哭成这样?太疼了么?”
清嘉其实不那么疼了。
她之所以哭,是因为懊恼自己不曾将宋星然认出,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既觉得自己丢了脸面,又担心自己嫁不成宋星然,被抓去给赵严当小妾。
多方情绪交加,借着疼意发泄出来罢。
谁料宋星然杀了个回马枪,将她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
但宋星然的态度让清嘉迷惑。
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很厌烦自己。
清嘉突然有了辩白自己的冲动。
但不能一味认错,显得自己心虚。
于是先发制人道:“你为何瞒着我?”
她才哭过,嗓音低哑,这话不像质问,反似撒娇。
宋星然擦泪的动作停了。
这小女子,有点意思,分明是她不认得人,如今反倒理直气壮地,怪罪起他来了。
宋星然语调上扬地唔了一声:“所以,怪我咯?”
清嘉泪意汹涌,十分委屈的:“我那时才几岁,遥遥见你一面,面容早就模糊,你竟也不同我说真话,害我似个傻子一般。”
掷抵有声的控诉,听起来虽有些胡搅蛮缠之嫌,但她哭得鼻头通红,泪水将衣襟都打湿了,极为凄怆,像是被人伤透了心。
宋星然无奈看着,觉得心软,还真顺着她的话反思起来。
她年纪小,眉眼虽艳,却还透着稚嫩,七八年前的事情,总不见得还要与她计较。
她这么一个小女孩,又懂什么情情爱爱。
或许她欢喜的,是那日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时过境迁,他的面容早已模糊,她却仍记得那份欢喜。
如今觉得自己丢了丑,羞怒交加,哭成个泪人儿。
宋星然心里已替清嘉做了解释,觉得自己倒没必要与小姑娘计较,平白失了器量。
于是他低下头,笑道:“是我不对。”
清嘉愕然。
怎么就认错了呢?
这么简单?
清嘉诧异地睁大眼睛,忘了哭泣,泪水蓄在眼眶打转,衬着她一双杏眸亮亮晶晶,娇憨极了。
宋星然拍了拍她的发顶:“莫哭了,早些休息。”
清嘉泪水收歇,宋星然收起帕子。
他也起身离开,又在门边停下:“此事,母亲已同你家中陈明,你那侍女大约回去与你收拾东西,很快便回。”
他耐心嘱咐:“你且住下,安心养伤。”
清嘉没想这样大一个喜讯从头砸下,愕然地呆在原处,眸光发呆,盯着宋星然离去的方向,脑海中都谋划出了二人的美满良缘。
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