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莲灯童子跑李镜面前,小鸡似的叽叽咯咯叫着:“阿镜阿镜,他找阿镜来的,你是阿镜么?”东唐君本是喜爱珍奇好物的人,见眼前两个童子如珠如玉,又十分有趣,不由朗声大笑。
李镜被两童子喊得恍惚,只哑然不应。二童又跑了回去,围着东唐君转圈儿,一迭声问:“他是阿镜么?他是阿镜么?我们说没说错?”
一连数问,逗得东唐君一笑,俯下身来夸赞道:“你们说得很对,这就是阿镜啦。”
李镜不知他使的甚么法子,竟能与这脾性古怪的童子热络起来,便迎上前说:“我以为没得半月,你还来不了。”东唐君笑道:“你都差人将话捎到上霄九天给我了,我能不回来么?”
李镜哪料到罗溪是这样行事的,好无奈道:“你将那罗溪笼络得好,他办事竟如此妥帖,也不是我的错罢?”东唐君但笑不语,只挥退了两莲灯童子,一手把李镜牵了过来,道:“你伤得重是不重?让我瞧瞧。”
李镜见他神色殷切,奇道:“你打哪听来的话?我并没受伤。”
东唐君闻言一顿,似疑似虑地望着他。李镜这才想起镇神钉,忙说:“难道你说的伤是镇神钉么?”便自拨开后领来,叫东唐君察看伤处。
东唐君一看,吃痛地皱了眉头,目色微沉,心中不知想着甚么,又转向李镜问:“除了这镇神钉,再无伤处罢?”李镜恐他挂心太过,摇头说:“没有。这镇神钉倒也算不得大伤,只是一凝神运法,便抵不住发痛。”
东唐君目有疑色,沉吟半晌才说:“太元天君为你卜得一卦,说你这年岁间必遭一劫,你却不信。你看看,这不就应了?”
李镜着了道时,已然后悔,今时叫东唐君责备,虽无话可驳,却也不肯服软,便强嘴道:“应了也就应了,还待怎的?”东唐君道:“还待怎的?你早该在湖府待着,等我回来才是。自己贸然行事,若有个万一,我怎生给你大哥交代?”
李镜一听,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怪气来,更倔道:“我哪里等得到你回来?我当时受那卢绾所挟,四渎梭又叫他夺走了,我总不能放他行踪不顾罢?只好与他一路相伴,再另寻机会将东西夺过来。这事本与你无关,你跟大哥交代甚么?”
东唐君见他好端端的动气,笑着反问:“与我无关,那你做甚么又将我叫来了?”李镜被他噎了一句,心里益发憋闷,只摔袖回道:“说的甚么话?既如此,那你回去罢!”说着别转身去。
东唐君看着他背影,苦笑道:“你看,这又来与我赌气。你啊,是越发不经说了。”李镜明明听着,却故意不搭理,犹自生闷气。东唐君见他如此,偏要寻些他非答睬不可的话,哄他开言,便望前殿一指,问道:“那卢绾和四渎梭就在这庙里么?”
李镜见问正事,不得不应,迟意半晌,才道:“人在后院养息。那卢绾身有双魄琉璃,又被罗溪伤着,要擒住并不费力。”东唐君会意,冷不丁道声:“都出来罢。”
一语甫毕,即闻衣裾猎猎之声,见五人臂缠钢索地闯门而入,直奔至二人跟前,矮身跪下。领头的一个彪形大汉抱拳喝道:“别云潭冯溢众人,前来听候东唐君差遣!”
李镜将人看了一转,认得其中二人是之前茶楼与罗溪在一起的,心知来者俱是别云潭的人。
东唐君一拂手,令道:“后院配殿,速去将四渎梭取来。”
五人应声得令,立起身便奔殿后去。五人步履如风,一到殿阶前便御风而起,翻身上了殿顶,四散开去。只一人跃入院中,其余四人分立在配殿垂脊四角,铛啷一声,同时将臂上钢索抖开,霎间银光缚手,罡气鼓涨,摆的正是“五仙揽星阵”。
东唐君暗将别云潭的潜蛟收为了己用,李镜很早便知,他口上不提,心中实则不喜它们的性情品行,今见东唐君支使它们结阵,又知别云蛟生性狠厉,忙上前说:“你将人拿来,要了东西便是了,别害了他性命。”
东唐君意味不明地望着李镜,又微微一笑,应道:“晓得了。”当即并起两指,沉吟念说,凭空画起一道光符,送往唇边一吹,只见仙光化雾,直趋告那五人去。
他布施妥当,又回头向李镜问:“这卢绾是灵修山的白虎精,无缘无故,怎么缠上你了?”李镜照实说:“他无故来求,要我助他救人,我偏不肯,他便赖着不走。”东唐君笑道:“你这脾性,可怎么说你好呢?”李镜不乐道:“我甚么脾性了?他求我救人,难道我就得救?纵是那庙里菩萨,也不能够万应万灵啊。”
东唐君点头道:“是,你这话很在理。可他那头求你救人,你不肯,这头我要拿杀他,你怎么倒同情起他来了?”
李镜一怔,沉吟道:“这两事不能说在一处。我虽不愿受他威胁替他救人,但见他为了救人,不惜毁自己三千年道行,也算情痴一个。我是盼他有个好下场罢。”
东唐君“啊”地应了一声,故作了然,呼道:“原来如此。难怪他能得你青眼,有情有义,可怜可敬啊。”李镜见他信口附和,好不诚心,冷笑道:“你是手边器皿都三天一换的人,泛情博爱得很,这下装作敬甚么?怜甚么?”
东唐君道:“我好藏珍纳物,跟那情爱半点不沾边,怎么把我说得多薄情寡义似的,这不是冤死我么?”李镜说:“冤你了?你养那些锦鲤做甚么的?”东唐君笑道:“我养着好看,不为过罢?”
李镜冷笑一声:“养着好看?是了,就不知东唐君是放枕边看,还是放榻上看了。”说罢一拂衣袖,径往院后走去。东唐君无可答言,只好随步跟上。
那边卢绾恰好灵神归位,他四下里望不见李镜,正要去找,前脚才出配殿,就听到一声锐响灌耳,殿外戾气冲霄,银光炸天。卢绾心里一惊,已知道院中有异状,脚下一踏门槛,就要急身退避回殿内,不想脚刚离地,就见揽星索如灵蛇出洞,从门外飞打进来!
此袭迅急至极,卢绾又刚才收摄好心神,哪里防得?钢索一兜一卷,缠住他腿脚就往外拽,又腾空将人一抛,直摔往院中。
卢绾借力着地,连滚两圈,正待翻身立起,就见两道银光疾射过来。卢绾将拳纳在袖摆之中,猛然一拂,只见一股罡风将两索击偏。那揽星索索头是点了昆吾石的,穿山过铁不在话下,此时被袖风一打,两道精光撞在一处,击得星火迸溅。
卢绾趁势起身,又见两道银索各在空中划开一道银弧,力速分毫未弱,反倒陡长半丈,又一左一右飞袭回来。
卢绾见势不妙,暗叫:“不好,这是要两头包抄了。”连忙攒风急跃而起,想借机脱围。那银索却如掺魂附魄了一般,极有灵性,见人御风往上,当时如箭离弦,化了两束白光,直射卢绾腰腿。卢绾斜身一避,一时撮风不稳,又落回院中,身后风声呼呼,两道银索又追缠来。
卢绾一面躲挡,一面察看,见此阵既无速袭之意,又无压杀之兆,心知是要生擒,暗下掂量:“我手无寸铁,要毁这五样法器破阵,誓无可能了,唯有寻处空隙突围。”
他便仗着身法迅捷,左右试探周旋,以期乘罅而逃。却不料八方四面处处遭截,不论他往如何走遁,终都叫五条银蛇抄挡在院中央,一来二去,银网越织越密,阵势越逼越紧。
这“五仙揽星阵”本就用于围困,生擒死耗,极是难缠。卢绾气息未稳,又是孤身陷阵,再勉力招架,也不过困兽犹斗。
卢绾无计可施,越战心神越惫,不知何处突起一声猛喝,镇吓得卢绾身形一滞,电光火石间,银索便已将他双手双足缚住。卢绾大吃一惊,猛力一拽,拽拔不动,大力挣动几下,又全然徒劳,心道:“坏了!”便觉劲力由四肢贯入,猛地将他腾空一抛,重重摔翻在地上。
卢绾撞得周身大痛,两眼昏花,只伏在地上呲牙苦忍。
忽见头顶一抹身影拢了过来,卢绾勉力抬了抬眼,见东唐君立在跟前,俯首含笑道:“五仙揽星,游丝系虎,此阵用得刚好。卢公子,得罪了。”
又见李镜从后走上来,同俯看着他说:“四渎梭在哪?交出来罢。”
卢绾受了两人暗算,心底极不服气,哼哼笑道:“可惜了,四渎梭我没带在身上,叫七太子白折腾了东唐君一趟。”
东唐君轻轻一笑,颇也大方地说:“这倒不妨,你知道东西在哪里则可。”说着挥袖振臂,五指当空一拢道:“收。”
话音刚落,卢绾猛地肩头一震,登时笑容尽敛,咬牙绷腮,额上青筋毕现。东唐君负手立在一旁,消看片刻,才道:“这寒冰蚀骨之痛,怕不好受,烦请卢公子告知四渎梭下落。”
卢绾看不惯他行着歹事,却端副温雅模样,只绷脸咬牙盯着他,恨笑道:“我觉得好受得很!东唐君大可自己试试滋味……”
东唐君微低着头瞧他,神色甚是温润从容,答道:“是么?既然好受,那你多担着些罢。”卢绾听言,又觉一股锐痛自体内炸开,寒气削骨,直达心肺,比之方才更甚,只痛得他猛一咬牙,肩背战栗不住。
正时殿外两莲灯童子听到动响,穿过游廊跑了进来,它们见此光景,横眉竖目地冲众人嚷嚷道:“此乃水德星君庙,你们这是做甚么?放肆,放肆!”
东唐君似很欢喜这两小童,见他们圆润可爱,声如冰珠敲盘,便招手让他们过来。
他指着卢绾,温声哄那童子说:“他骗你们仙酒,我替你们拿下他来。”
卢绾四肢被缚,又剧痛加身,听见这话,仍勉力大笑道:“东唐君一副君子雅样,温言软语,好会骗人!”东唐君莞尔道:“你骗仙酒是真,我又不是说的假话,谈何骗人啊?”
李镜听着二人闲扯半天,四渎梭下落也尚未扯个明白,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忽闻院外一声清啸,直上长空,四周忽然平地起狂风。
东唐君见状微微一愕,忙上前两步,四下观判,又担头观天。
只见内庭本是青草如毡,花树葱郁,顷刻间走石飞沙,烟尘万丈,鼓动了盏茶时候才见收敛。等声息俱静,再看周遭时,已是一片烟笼云蒸、寸步难视的光景,竟是个“万里云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