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物 第7章 借避仙庙

卢绾道：“等下他们回来就麻烦了，我们先出了锦临再说，走吧。”眼下这境况，又遭此一袭，二人皆是心有余悸，但李镜听见这话，却是神色犹豫，似无去意。

卢绾看在眼里，心中微异，问道：“你怎么了？”李镜往亭外望了一眼，却不说话。卢绾又道：“依我看，锦临我们实在不必再留了，如果大太子真在城中，那别云蛟断不敢如此猖獗。”

李镜沉思半晌，颔首道：“那就早走为妙。”卢绾得他应允，伸手将人搂住，袖风拂起，带着李镜点水掠到湖边。

李镜虽被镇神钉所缚，但这法术施放好坏，却能感觉出来。刚才卢绾一拂袖间，他即觉得这行风履水的法子使得略有偏颇，忙问道：“你叫罗溪伤着了？”

卢绾沉沉点头，说：“我内丹本受了法器所镇，又受那猛蛟一下，怕是有些不好了，快快出了这锦临地界……再说。”就要运法御风。不料这一动，体内几道锐气撞在一头，卢绾只觉心口窒痛，脚下一下跌，便要跪倒下去，李镜急忙伸手将他捞住，只见卢绾脸唇煞白，浑身大颤，额上密密出了一层冷汗，心急道：“你还好么？”

卢绾勉励支着身体，阖目凝神一阵，哑声道：“不好……”李镜看在眼里，心道：“你这又岂止是不好？这样子下去，别说是要将四渎梭归海，就是出这锦临城，恐怕都不容易。”李镜心知他一时三刻缓不过来，迫不得已，只好搀着人走了一段路，寻了路边一个客馆进去。

里头店伙闻声迎了出来。三更半夜的，见个锦衣华冠的公子搀着气息奄奄的人来店，心里扎实吃了一惊，结巴道：“这位爷……住店么？”

李镜看也不看他一眼，让卢绾坐在道旁，径自就往马厩去。那店伙不明所以，又见李镜着装衣料极好，怕是哪路达官贵人，不敢贸然得罪，只得跟在身后唤道：“爷这是做什么？你使唤小的啊，怎劳你动手……”

李镜仍自冷着脸，一声不则。他走到马厩里，四下环顾，相中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驹，当即入袖抽剑，一下砍断了马绳，牵着就往外走。

店伙登时明白过来，这是来劫马的！但见他手中执剑，心中大寒，不敢上前阻扰。李镜却忽然冲他道：“过来。”

店伙见他神色不善，不敢靠近，但若敢逆他的话，又怕他要杀人灭口，只好颤巍巍地碎步挪过去。李镜剑尖指了指那乌驹，说：“认好这是你们哪位客官的马，明早人起来，你就跟他说马卖了。”

那店伙盯着他剑尖咽了咽唾沫，心道：“卖了……卖了你倒是给银钱来啊。”口上却不敢言。李镜这回都给逼到客舍劫马了，心里是攒了大堆火气无处出泄。见那店伙不则声，愠声道：“听好没有？”

那店伙哪敢说逆意话，连连点头，一迭声答应：“听好了，听好了……”李镜收剑入袖，把卢绾扶上马背，自己翻身而上，便拨辔直奔城南。

卢绾也不知镇了个什么法器在身，李镜搂着人在马上，只觉他身骨忽冷忽热，时而如地火炽身，时而如拥冰在怀，这两道相冲，李镜想都知道有多难受。

二人策马出城走了十几里，到得一处地方唤做即马岭，已是天色微亮。李镜远远看见半山映翠里有一角飞檐，便打马停住。他思量半晌，忽将马头一拨，往那山岭小道奔去。

卢绾觉察到不妥，睁眼一看，见李镜转了去路，疑道：“七太子这是去哪？”李镜道：“我们与其以这脚程去剪日，不如先寻个地方让你凝神养法。若在找到我大哥前，再遇着个罗溪，可就难办了。那半山上有个土庙，且去借避两天。”

卢绾沉吟半晌，忽而一笑，竟还有心情打趣：“七太子旧日里，是得罪过多少人了？”李镜道：“我不想四渎梭有甚差池。”卢绾又笑一声，说：“你现在就是把东西都夺回了逃去，我怕且也追之不及。”

李镜心想：“我如今一介凡身，他现在再弱，未必就奈何不了我。”一思及此，便不作声。

山道去到一半便是青石阶，李镜见马力渐疲，便留卢绾在马背上，自己下来牵引，二人一路慢马直上。又走了一阵，才见得到那半山庙完貌。庙前只立了两座莲花石灯，梁门斑驳，琉瓦暗淡，炉鼎无香无火，似荒废了有些时日，竟比朝水城那狐仙庙还要破落些。

卢绾见此光景，以为是座小神土庙，久了便无香火供奉，并不出奇，等李镜打马走近，一看庙匾，才知竟是座水德星君庙，不禁吃了一惊，说：“堂堂水德星君庙，怎么能荒落成这样子？”

李镜不以为然，说：“那水德星君性情喜怒无常，脾气又古怪，不肯落这庙来也不稀奇，久不应灵，自然就香火消冷了。”说罢便絷马门外，搀着卢绾就要进庙去。

刚走到阶前，忽见那莲花灯座化出两总角童子来，手捧蓬灯，横眉竖目地喝道：“何方仙怪？此乃水德星君庙，岂容尔等乱闯！退开去！退开去！”

李镜道：“我乃韶海龙王七太子，今日路过此地，遭了祸劫，想借仙庙暂避两日，还望仙童通融。”

李镜只知水德星君脾气古怪，哪料连这庙里童子都养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性子来，一点不卖人账，冲着他齐声嚷嚷：“不行不行！七太子又如何？就是龙王来了，也不给进！”

李镜顿时掀瓦拆庙的心都有，不痛快地说：“见死不救，是你家水德星君授的意？怪不得半星香火都没有，还造什么仙庙？白浪费这么些砖瓦，不如搭个山亭躲雨好了！”

两童子闻言一愣，面面相觑半晌，又一同看住李镜，齐声驳道：“你胡说八道！这不是我家水德星君授的意！”李镜说：“既然不是，那怎么不放我二人进去？”

两童子大眼瞪小眼，竟是呆了，一个转头去问：“放是不放啊？”另一个反问：“放是不放啊？”

“不放他要说我们见死不救。”

“不放他，就要说咱这没半星香火。”

“胡说！没有香火，便不能叫庙么？”

“胡说！不叫庙，那得叫作什么？”

“你问我做什么？”

“你又问我做什么？”

李镜听着只觉浪费时辰，两脚一迈绕过两莲灯童子，硬是带着卢绾从掖门进去了。两童子犹自跟在后头，争论不休，来来去去，竟似自言自语一般。

二人进到前院，见草细如毡，满庭槐桂。与那门面相比，这花树倒是打理得极好，枝叶郁葱的。世有传水德星君投世历三劫时，曾两度“折柳点槐”为故人造酒，因此但凡水德星君仙庙中，必植有槐桂两树。

李镜念着是不请自入，不好叨扰到正殿，便只在殿门外朝星君像长揖谢过，与卢绾寻了个空置的配殿，就这么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