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寺庙里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只有呼呼的风声响着。
寺里在僧房已经全部熄灯就寝,只除了客房里其中一个房间没有熄灯,还点着朦胧的烛火,似要通宵点亮。
池予从子母河边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银牌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银牌出神。
净尘坐在桌前的毡毯上手拨佛珠默念经文,自回来后她一句话没说,他也没打扰她,因为何尚起的出现,他知道她在动摇,在重新思量考虑,将何去何从,必需要她自己做决定。
子时,阴阳交接之时,月悬当空,净尘停止了默诵经文,抬眼看向仍然沉默的池予,开口道:“池予,夜已深了,早些歇息吧。”
池予一怔,方才如梦初醒般看了看净尘温和的脸庞,又看了看窗外寂静的夜色,低低道:“哦。”
净尘温和道:“你病刚愈,当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考虑也不迟。”
池予抬头看向他,问道:“法师几时离开龟兹国?”
净尘微笑道:“未可定也,雪山山路复杂,若是遇到下雪天更不易于行走,得再了解清楚些才好决定何时上山。”
他顿了顿正欲再好言相劝,池予已经轻声自语般问道:“其实我并不知道雪山到底是怎么样,出云山上是不下雪的,我不知道下起雪来究竟有多冷,下雪天在雪山里行走,普通人能不能承受得了?”
净尘闻言唇角微微一弯,看来她已经做了选择了。
池予看着他问道:“法师你知道吗?”
净尘微笑道:“下雪的时候,只要不吹风不下雨,算不得多冷,一般人都可以承受的,但下雪天在雪山里赶路,贫僧也没试过,不敢妄言,所以才会找人询问情况。”
“那法师询问到了吗?”
“嗯,有些不尽人意,毕竟一般也不会有人,非要在下雪天里上山的,可事无绝对,还是有人从山上安然下了山的。”
池予点头道:“既然有人能从雪山上安然下山,我应该也是可以的。”
净尘笑意更浓了:“施主是要与贫僧过雪山?”
池予看着他笑道:“我想到西突厥王庭去,正好和法师同行一段路,大约我又要麻烦法师一段时间了。
净尘合十点头道:“阿弥陀佛!”
池予决定要跟着净尘师徒上天山,过雪山,净尘也很快就敲定了上路的时间。
过几日雪季就要来了,下雪的时候上山实在是很危险又容易迷路的事,昭怙厘大寺的方丈住持和长老们极力相劝,待来年春暖花开时再走,净尘委婉的推辞了,他拜佛心切,又恐春暖时雪山上的妖魔怪鬼尽数出动,届时更危险。
无奈之下,方丈只得尽力安排给他们准备过雪山的所需用品。
净尘和明法明齐还好,乃是修行有佛根之人,对风雪的寒冷有一定的抵抗力,而池予作为普通人的体质,她则需要御寒的衣物。
此事就由明法一手包办了,自池予与他们话别后,明法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床精神都有几分萎靡不振,但在听到池予说要跟随他们一起过雪山后,他立马兴奋起来,人也精神了,立刻急吼吼的和寺里的僧人一起准备过雪山的东西。
明齐很意外,忍不住看了眼自家师父平静无波的神色,他虽然知道池予是走不了的,可是他以为她至少要过几天才会反口,可就只一晚上功夫就变卦了,这是有多不能耐啊。
三天后,净尘师徒便拜辞了昭怙厘大寺的众僧人,继续向西行走。
此时已是冬天来临,北方呼啸,冷风像刀子,吹刮得人的脸生疼,遍体生寒。
一行四人纵马赶路,净尘和明法明齐换上了厚实的冬衣,他们身有修为护体,倒不觉得有多冷,只有池予即使穿着厚实的冬衣包裹着脸,飕飕的冷风还是吹得她遍体生寒。
晓行夜住,三天后,他们离开了龟兹国。
离开龟兹国域后,一路荒芜,西域的路上多是戈壁,黄沙,草原,没有高大的城池建筑物的隔挡,风都比较伤人。
离天山的雪峰越来越近,此时风雪还没降临,生活在雪山附近的游牧突厥强盗们,为了保证风雪期间有足够的食物,大多会在入冬前,频繁的出动抢劫过往的商人物资。
远远的看到前方有一队商队行走,大约三四十人左右,看他们的目标大概也是要翻越雪山的,明法想着要不要赶上前与他们同路。
净尘还没表示,就听到一阵铁蹄呐喊声震动,又来了将近百来人的队伍,他们身穿毛皮衣,手握弯刀,直冲前面的商队而去,正是突厥的强盗。
强盗的目的是抢劫财物,可是财物却是商人的命,是以抢劫抢出伤亡是必然的。
池予目光落在一个奋力反抗的男子身上,她认得他,叫蔡齐恒,她被桑吉伤了仙根后,是他们兄弟两人帮助她逃离了桑吉的追捕。
没有多想,她立刻反手一剑甩出,人未到,剑先到,一剑刺中他身后的强盗。
蔡齐恒一惊之下回头,看到纵马而来的池予,弯下腰从那强盗的身体上拔回剑,又反手一剑,刺翻了另一名强盗。
出云山剑术精妙无比,天下闻名,即使她没有法力在身,但对付这些强盗还是绰绰有余的,只眨眼间,她便连续将几名强盗挑下了马来。
或许是震惊于她剑术的高超,又或许是忌惮后面满脸平静却威慑十足的净尘法师,又或许因为商队的拼死反抗,强盗们在伤了十几余人后,便仓促的一哄而散撤退了。
看到强盗撤退 ,众人心有余悸,茫茫然看着强盗撤退,还惊魂未定的防备着惟恐强盗们还会去而复返。
蔡齐恒抹了下脸上的汗水,喘着气才看向池予,一时也认不出她来,见她和僧人一同上路,眉心的莲花印记又是佛门的象征,只道她乃是一位得道比丘尼,急忙合十道谢:“多谢大师相救。”
池予哭笑不得,解开了包裹着脸面的头巾,笑道:“蔡三官,是我。”
蔡齐恒一怔,看了她半响,才惊讶道:“你是池.....姑娘!”
蔡禄看到池予很是惊喜,他只道池予已经和出云山的师兄弟们会合了,却万万想不到在西行路上,还能再碰到她,他乡遇故知实在欢喜,但看到她和净尘师徒在一起,又很惊讶。
西域路上的当地人还是比较尊敬僧人的,兼之又有池予如此武艺如此高强的人,商队邀请了净尘师徒四人一起上路,知道他们也是准备翻越雪山西行时,明法欣然同意,当下两拨人暂合在了一起。
池予也有些奇怪蔡禄的商队怎么才走到这里,他们可是先她早早就出了高昌国的。
蔡禄微微苦笑,异地他乡,总有各种不如意,一言难尽。
当晚没找到宿地,商队在稍稍避风的地方点燃篝火准备就地过夜。
明法一如既往的勤快的生火取暖,烧壶热水,一边张起简易的帐篷,为池予铺个毡毯床铺,好让她晚上睡觉。
商队的商人们对野地宿营已经驾熟就轻了,也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宿地的帐篷,暖和的篝火,因为海拔高沸点低,煮不了食物,众人便胡乱吃着肉干馕饼充饥,喝上几口烈酒暖身,或者泡壶热茶对付一晚上就过去了。
如此阵象相比净尘四人的简单行囊,显得格外的简陋寒碜。
蔡禄和蔡齐恒走了过来,给他们送来一壶泡好的茶,看了看他们只有一个简单的帐篷,迟疑的问道:“大师可吃肉?”
净尘含笑道:“贫僧持戒已久,不食荤。”
蔡禄笑道:“大师不用三净肉?”
净尘微微一笑,三净肉也属荤,只不过是一些无法自戒的僧侣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自欺欺人的行为罢了。
蔡禄双手奉上热茶笑道:“既然大师不食荤腥,不饮酒,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去去寒也好,这里天寒地冻的,也没个地方避风。”
净尘微笑道:“如此多谢施主。”
明法双手合十,接过热茶,先给净尘和池予倒了一碗,自己和明齐才分了剩下的。
蔡禄看到他们四人只有一顶简单的帐篷,帐篷里只有一个铺盖,想了想笑道:“我那里还有一些空的帐篷,待会给大师送来,也好避一下风。”
净尘含笑道:“善哉善哉!施主高义,只贫僧乃修行之人,随行所修,无需安逸。”
蔡禄走南闯北,行东往西的见识过不少能人异士,眼观这位净尘大师不同凡响的气度,和桑吉那等僧人完全不同,知道他必是真正的佛门圣僧,想来是不惧风寒的。
当下他转目看向池予笑道:“池姑娘别来无恙?你的伤已大好了?”
池予道:“已无大碍。”
蔡禄问道:“姑娘不是要去鄯善和同门会合吗?如何与大师来到这里?”
池予点头道:“一些意外,我正要到西突厥的王庭去,刚好和法师同路便同行了。”
看他们三个对她的照顾程度,可不止同行那么简单吧,蔡禄不好多问,点头道:“西突厥的王庭在碎叶城,大师也要去碎叶城吗?”
池予摇头道:“法师师徒要往西天拜佛求学,我只是与他们同行一段路。”
蔡禄惊讶道:“姑娘打算一个人去碎叶城,这怎么……”
池予道:“有何问题?”
蔡禄皱眉道:“突厥人多狂横野蛮,突厥将广兵精,你一个姑娘家去碎叶城,这实在不妥。”
池予道:“他们狂横野蛮,兵精将猛与我何干!”
蔡禄:“……”
想到耶和罗部落那天晚上的地狱传说,好吧,她是出云山的女真人,转眼就能挑下几个强盗,她何惧他们。
看他被噎,池予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让净尘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施主欲往何处?”
蔡禄尴尬的笑笑道:“我们欲往大月氏。”
净尘道:“施主与大月氏有约赶时间?”
蔡禄摇头道:“并无,大师此言何意?”
净尘含笑道:“雪天马上来临,贫僧观施主要雪天上雪山,只道施主赶时间,要冒险上天山赶路。”
蔡禄道:“我们倒不赶时间,只是在龟兹国时遇到些事,不得不离开,想着在下雪之前越过雪山。”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担忧道:“前些天被事耽搁了一下,看行程只怕我们可能赶不及过雪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