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真人没有说话,只把目光转向许芝兰与范清清。xinghuozuowen
碧珠婆婆也跟着投去阴狠的眼神。
但许芝兰和范清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把碧珠婆婆得罪狠了,重玄家又态度那般强硬,连崇驾岛也舍得……她们不可能两头挨打,故也不存在回头的余地了。
“五仙门上下,许多人都可以作证。”许芝兰缓缓说道:“碧珠长老的确提前就有布置,命我们积蓄实力、扩大矛盾、等待机会。我问过她,贸然起衅,是否会招致报复。她只说……她自有安排。”
崇光真人笑了。
他是知道的,从姜望信誓旦旦的出场,他就知道,应该是真有证据。不然如此一位少年天骄,不至于飞蛾扑火。
他一直阻止,不是为了保全碧珠婆婆,而是为了钓海楼的颜面。
但是姜望他们鼓噪舆论,把这件事上升到海祭的公义高度上来,他也不能再无视——被倒逼让步,这亦是他动怒的原因。
可仍然没有想到,碧珠婆婆做得如此不干净,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掌控不稳。
他笑着问碧珠婆婆:“碧珠,你有什么安排啊?”
这话轻声细语,但碧珠婆婆如坠冰窖。她已经感受到了冷漠。
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仍强撑着道:“老身只是对五仙门有信心,在有夏岛经营了那么久,厚积薄发……彼时并不知海长老会出事。”
“崇真人,在下还有人证,可以证明竹碧琼所知的消息,完全来自于碧珠长老。”姜望乘胜追击,再次加注。“只不过在他出来之前,还请真人先恕他无罪。因为他是钓海楼的人,检举此事只是出于公义,但又恐损了宗门利益。”
这完全是场面话,在这种时候出面检举碧珠婆婆的,要么是有生死大仇,要么就是内奸。在此时的天涯台,这种行为完全可以等同于背叛钓海楼。
事实上姜望要请的那位证人,正是后者,是华英宫潜伏进钓海楼的暗子。
这颗暗子甚至都不是姜无忧布下的,而出自齐帝分配给华英宫的一部分力量。
“不妨叫其人出来。”崇光真人极有气度地道:“维护公义就是维护本宗利益,又何罪之有?”
站在钓海楼的角度,他当然只能这么说。
姜望于是一拱手:“陆先生,有劳了!”
自钓海楼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长衫、气质很像账房先生的中年男子。步子很慢,但没有退缩。
碧珠婆婆的表情很阴冷:“陆庶务使,值得吗?”
庶务使是钓海楼实务长老之下的职务。像陈治涛那样的钓海楼未来核心,目前也只不过挂了一个庶务使的职务在身上。
这样的人物,再熬个几十年,是有机会做实务长老的。价值难以估量。
而他今日一站出来,在钓海楼多年的潜伏就全部白费,再也混不下去。
姜无忧说要调动所有资源帮助姜望,就是真的不遗余力,连这种暗子都舍得动用。
虽然说,这种暗子长久潜伏,就是为了动用的一日。但仍不免叫人疑惑,为一个姜望,值得吗?为救一个修为尽废的竹碧琼,值得吗?
陆华本人却只是对碧珠婆婆一礼,语调寻常:“见过碧珠长老。”
接着再对崇光真人行礼:“属下保证,所言句句是真。若有虚言,愿以身祭海。”
暗子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什么值不值得,那是姜无忧考虑的事情。姜无忧决定了,他就去做,便是如此简单。
作为钓海楼的庶务使,他自然也有派系归属。
但他身后的长老,既不是海京平,也不是碧珠婆婆,而是崇光真人这一派系的某位长老。
因而此时站出来,难免有些尴尬的意味。
碧珠婆婆和崇光真人都没有回应。
他自己直起身来:“据属下调查。竹碧琼联系姜望,应该是通过青崖书院的许象乾,许象乾事后去了冰凰岛,而李家多的是办法联系到姜望。”
“竹碧琼与许象乾产生交集,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无任何交流,只是许象乾当时宣扬过他与姜望的交情,这可能也是竹碧琼会去找许象乾的原因。消息的传递,应该是在第二次,她专程去茶舍找了许象乾,神色匆匆。此事茶舍的店家可以作证,甚至龙门书院照无颜照姑娘、子舒姑娘,也可以作证。”
“我们可以判断,竹碧琼知道海宗明长老欲杀姜望的想法,是在她和许象乾的两次见面之间。”
“这两次见面之间,有两件事值得注意。第一,竹碧琼在路上遇到了海宗明长老,第二,竹碧琼回了一趟宗门。”
“但是她遇到海宗明长老之后,再回宗门的时候,状态很轻松,说明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真正变得紧张惊慌起来,却是自碧珠长老的竹楼离开后!彼时她行色匆匆,紧张忧虑。而她也正是在离开竹楼后,才去找的许象乾。这说明了什么,我想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发言条理清楚,节点明晰,让人一听就明白,也极有说服力。
最后陆华仍然对崇光真人行礼:“以上我所说的这些,您尽可以派人去查,一问便知,绝无虚假。”
陆华作为钓海楼庶务使,从内部做的这番调查并不困难,只需要根据姜望这边得到消息的过程反推即可,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不能惊动碧珠婆婆。
而这番调查结果做出,也很容易论证真假。几乎每一个节点,都可以找到人证。
从有夏岛的第一次见面,碧珠婆婆就在想着如何利用姜望救人这事,攫取最大利益。姜望又何尝不是想着从碧珠婆婆这里破局呢?
他的想法经过重玄胜的修补,渐渐成型,再有姜无忧的全力配合,终于一步步,将碧珠婆婆钉死在此,在沉重的黑夜里,为竹碧琼挣扎出天光!
“碧珠,你觉得本座还有必要叫人去查吗?”崇光真人问。
当然是已经没有必要。作为庶务使的陆华,既然做出了这一份证据,必然可以精准到第一个见竹碧琼回宗的人,和最后一个见竹碧琼离开的人。没有造假的可能。
碧珠婆婆只道:“当然有必要!崇真人,老身为楼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能够凭一个叛徒几句话就定性?我请求详查,慢慢地查!我要求见辜真人!”
她越说越激动,她绝不肯就这么认罪,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她要等辜怀信出手保她。
但崇光真人只抬了抬眼皮:“碧珠,为你现在的身份,保留一点体面。”
这句话说得毫无波澜,也不见什么实质性的威风,但碧珠婆婆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顷刻间失了气势。
“体面……”她呢喃。
“呵。”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体面。”
她毕竟闭上了嘴。
皱纹显得更深,背显得更弯。
好像一瞬间就已经老得没有力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