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包间笑声依旧。
陆时却没兴致继续。
搁下酒杯欲离开, 却被祁煜眼疾手快拦下。
“等、等会再走。”
透过一双朦胧睡眼,祁煜醉醺醺瞥了一眼腕表,说话都大喘气。
陆时不耐烦:“不是说唐思洲要过来, 人呢?”
唐思洲, 唐家大公子,常年在海外居住。
最近刚回国。
一落地,南城意欲攀附的人就数不甚数。
唐家出国前, 祁煜家里和唐家有过一点点生意上的往来。
只是交往并不密切。
祁煜也是仗着这一点点交情, 试图和对方约了下, 不曾想唐思洲会欣然应允。
和唐思洲打好关系是祁父的要求, 只可惜祁煜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寻欢作乐他倒是擅长,生意场上那一点弯弯绕绕他却一点也不懂。
只能临时抱佛脚,找了陆时做外援。
一听对方要离开,祁煜先着急。
“来了来了,他早来了!我刚还在门口看见他呢。”
祁煜显然已经喝醉,半边身子都靠在陆时身上。
“他在打电话, 不过我估计是女朋友查岗嘿嘿嘿……”
祁煜自己就是个纨绔子弟, 花天酒地习惯了, 自然以为旁人也是如此。
陆时抬手将祁煜搭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推开。
唐思洲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光线从走廊漏进来, 唐思洲背着光,灰白衬衫勾勒出男人颀长身影。
陆时稍稍抬眸。
四目相对, 唐思洲纹丝不动, 浅色眸子清明通透。
“唐哥!”
酒劲上来, 祁煜早就将父亲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 自来熟搂着唐思洲脖子坐下。
“这是我唐哥,唐思洲。”
“这我发小,陆时。”
和陆时的闲散不同, 唐思洲一身正装打扮,衬衫熨烫齐整,袖口往上折了两折。
露出昂贵精致的腕表。
百达翡丽的玫瑰金款,蓝色日辉纹表盘配上金质立体时标,无不昭示着奢靡华贵。
陆时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他之前也有过一款类似的,不过是白金款式。
陆时勾唇:“唐先生的腕表不错。”
“是不错。”唐思洲莞尔。
显然,腕表对于唐思洲有非凡的意义。
先前唐思洲脸上还只是职业礼貌微笑,这会眉眼却多了几分温和。
他垂首,棕褐色眸子在腕表上短暂停留了两秒,复又抬眸,轻笑两声。
“家里人送的。”
“我也很喜欢。”
很奇怪,陆时突然想到唐思洲方才在门口接的那通电话——
祁煜口中查岗的女朋友。
他眉角微挑,有点意外唐思洲提起家里人的神色。
在这圈子浸泡久了,陆时早就对各种出轨劈腿协议婚姻见怪不怪。
冷不丁,瞧见一个真动了感情,陆时倒有几分诧异。
不过也只是一瞬。
毕竟圈子里逢场作戏的也不少。
今晚的酒局是祁煜攒的,作为东道主,他自然是全程作陪。
通宵达旦的玩乐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只是不想时针还未到零点,唐思洲已经先行告退。
理由是家里有人等着。
唐思洲是客人,按理说该由祁煜送行。
只可惜东道主喝得醉醺醺,自己走路都踉跄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上别人。
自然,送人的任务便落到了陆时头上。
一路将唐思洲送到会所门口,陆时才发现,路灯下泊着一辆黑色的大奔。
估计就是来接唐思洲的。
瞧见他身影出现在门口,车子还打了双闪。
灼目的灯影在夜色下尤为显眼。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下一秒,唐思洲的手机也振动两声。
陆时了然一笑,侧过身让行。
唐思洲笑笑,朝陆时抱歉颔首,随即转身,大步流星朝自己车子走去。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到了深夜还是起了一点点小风。
簌簌风声穿透树梢,陆时转身抬脚时,刚好听见身后唐思洲一声低笑。
“星星,怎么过来了?”
……星星?
……沈星禾?
今晚的酒度数不低,陆时脑子有点混沌,抬起的左脚也顿在半空。
他慢半拍,偏过头。
却也只来得及瞥见一抹小小的身影。
一闪而过。
唐思洲护着人,上了车。
车子在街道上驰骋,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陆时收回视线,慢半拍的大脑终于接上正轨。
随即又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是沈星禾?
这么多年,陆时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认错人了。
每次在街上看见有轮椅滚过,他都会下意识多看一眼,然后再失望收回视线。
十年过去,陆时都记不清自己认错多少人。
然而习惯却保留下来了。
像是一个既定的传统。
……
扬长而去的车子还在路上行驶。
夜色绵长,两侧的路灯点缀了一整个夏季。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还有一点尼古丁的气息。
沈星禾吸吸鼻子,忽的伸脚,在唐思洲脚上不轻不重踩了一下。
“哥,你又吸烟了!”
唐思洲面不改色:“去掉‘又’”
“……”沈星禾无语,小声嘀咕,“有什么不一样吗?”
唐思洲无奈一笑:“就只抽了一根。”
沈星禾轻嗤,表示不信。
换作以前,沈星禾是绝对想不到自己和唐思洲的关系会是现在这样。
刚出国那会,沈星禾和唐思洲还不熟悉,两人见面客气又疏远,开口闭口都是“谢谢”“不客气”“没关系”。
再后来,唐家出了一点变故,那段时间唐思洲烟抽得凶,精神全靠尼古丁撑着。
最严重的一次还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
那之后唐思洲的打火机就会全被沈星禾收走了,一个也不剩。
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有了进展,不像之前那般疏离。
不过沈星禾也有被管的时候。
腿伤的缘故,唐思洲一直严加管束沈星禾练舞的时间。
先前在会所打的电话,也是唐思洲临时查岗,就怕沈星禾一开始练舞,就忘记时间。
“不是说要一起去吃夜宵吗,这么快就吃完了?”
沈星禾含糊不清“嗯”了声眼神飘忽,显然没说实话。
都是从小学跳舞的,饮食控制是最基础。
说是去吃夜宵,也不过是方琳找个借口,让沈星禾早日融入集体罢了。
无奈方琳终究要失望。
点头之交沈星禾尚且能满足,再多就不行了。
那年盛夏的蝉鸣,终究不是雁过无痕。
从那之后,沈星禾很难再信任他人、也很难再和朋友交心了。
……
晚上回家,沈星禾入睡前,照例和姜若烟通了电话。
小女儿失而复得,姜若烟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患得患失,这些年精神状态也逐渐转好。
“我今天还和你奶奶学了红糖糍粑。”
姜若烟的声音听着有几分失望,“可惜不能寄给你,不然你就能吃到了。”
沈星禾笑着哄了母亲几句。
最初那会,她对着姜若烟还是有几分尴尬,一句“母亲”到嘴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那时沈星禾也就十五岁。
小孩好似天生就是执拗的,固执认为唤姜若烟母亲,就是对沈母的背叛。
后来还是周兰解开沈星禾的心结:“只是多了两个爱你的人,你妈妈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怪你?”
沈星禾眨眨眼,最后还是信了。
……
演出在即,沈星禾这几天都是泡在练习室的。
一个动作练习了上万遍,沈星禾还是后怕。
这是她回国后第一场演出,也是出事之后,沈星禾第一次正式登上舞台。
唐思洲视频接通时,沈星禾还在对着镜子苦练。
女孩穿着练功服,长长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花苞,别在脑后。
午休时间,练习室就只有沈星禾一人。
手机架在支架上,正对着房间中央的女孩。
清越琴声叠着暖阳,落在地上的黑影随着音乐晃动。
一曲毕,沈星禾气息还未喘匀,匆匆跑至屏幕前。
“怎么样怎么样,我刚刚没出错吧?”
女孩素净的一张脸猝不及防在屏幕前放大,浅色眼眸泛着盈盈笑意。
唐思洲下意识一怔,冷静无波的面孔下难得流露出一点温和。
曲起的手指在屏幕上轻敲两下,唐思洲轻笑。
“坐远一点,看不清了。”
“……哦。”
沈星禾乖乖往后退开半步,等着唐思洲的点评。
这习惯是在沈星禾开始复健时养成的。
那时沈星禾才刚重新拾起舞蹈,几年过去,沈星禾的身子骨早就不似之前那般灵活。
更何况她膝盖还受过伤。
镜中的女孩笨拙又迟钝,以前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动作,对于车祸后的沈星禾却困难重重。
沈星禾在这之前积攒的所有技巧都成了一纸空谈。
她开始畏惧目光,每次练舞,都会将自己一人关在房里。
只有一次。
那天姜若烟和周兰出门不在家,佣人也都在主宅。
沈星禾以为花园只有自己。
气氛使然,沈星禾光着脚,放肆大胆地在草坪上踮起脚尖。
没有音乐,没有观众。
只有一地的阳光作伴。
即使没有镜子,没有摄像机,沈星禾也知道自己跳得奇烂无比。
也还好没有人看见……
侥幸的念头才刚有了雏形,冷不丁的,沈星禾突然看见了落地窗后的唐思洲。
四目相对。
唐思洲从屋里走了出来。
沈星禾尴尬得满地找头:“我刚刚跳得……很差吧?”
“没有。”
沈星禾撇撇嘴,不信。
却不想唐思洲忽然将臂弯上的外套递给沈星禾:“帮我拿一下。”
沈星禾一头雾水,接过。
而接下去的十分钟,沈星禾基本都是在震惊中度过的。
漫天碧野中,唐思洲学着方才沈星禾的动作,生涩又稚拙完成了一支舞曲。
男人西装挺括,四肢僵硬,滑稽又好笑。
沈星禾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偏偏唐思洲还一脸认真看着沈星禾,纠正:“这才是差,懂吗?”
又问沈星禾,“找回跳舞的信心了吗?”
沈星禾彻底展露笑颜。
……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旧事,纷纷忍俊不禁。
沈星禾盘腿坐在地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唐思洲聊着。
直到听见脚步声,沈星禾才挂断电话。
午休结束,陆陆续续有人回来。
还未见到人,就先听见门口一阵喧嚣声。
“她们B组本来就比不上我们吧,自己的曲目没有被选中,关我们什么事啊。”
“对啊,还有那个张萱萱,自己跳得差还不让别人说了?””
“都小声点,我听说那个张萱萱的男朋友好像还挺厉害的。团队比不过,你说她会不会抢走独舞的名额啊。”
南城舞团的成员是分A、B两组的。
两组排练的曲目不一样,带队老师也不一样。
最终评选投票次数多的,才有机会上台演出。
沈星禾所在的A组在之前的评选中就获得高分。
而她本人也在方琳的推荐下,拿到了独舞的名额。
一行人本来都高高兴兴的,结果刚刚在楼下遇上B组阴阳怪气找茬,自然气不过,互怼了一通。
沈星禾还未开口问,已经有人嘴快,原封不动将来龙去脉告知于她。
“星禾,要不你等会和方老师说一下?”
有人试探提议。
知道对方是好心,沈星禾笑着说了声“好”。
她没想到两个小时后,方琳真的找上自己。
……
祁煜找上门的时候,陆时正好结束跨国会议。
一进办公室就听见祁煜在打电话。
“知道知道,我家宝贝受欺负了,我还能不管吗?”
今天早上才不知道从哪个胭脂粉里爬出来,现在又一口一个宝贝叫得亲热。
陆时嗤之以鼻。
光是祁煜手机的通讯录,就有三四十个宝贝。
除了性别都是女,其他无一相同。
陆时无意好友的**。
只是在祁煜的狗爪子快要落到自己桌上的无人机时,陆时眼眸忽的一暗。
“你再碰一下试试。”
男人阴沉的嗓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祁煜肩膀稍僵,他讪讪扯了扯唇角,朝陆时露出一个憨笑。
随即又飞快挂断小女友电话,扯了椅子直接在陆时前面坐下。
祁煜举手发誓:“陆哥,我真没碰它,我就好奇……看一看哈。”
陆时懒得抬眼皮,只低眸摆弄无人机。检查一番之后,方放下心。
这是之前送给沈星禾的那一架。
陆时一直放在自己的办公室,碰都不让人碰一下。
祁煜撇嘴,实在看不出这台无人机的宝贝之处。
他眼巴巴,凑到陆时眼前:“陆哥,我和你说件事。”
陆时面无表情:“不听。”
祁煜自顾自说着:“你之前不是和南舞有合作吗?我最近刚看上一个舞蹈生,她就是南舞的。”
“小姑娘脸皮薄,独舞被人抢了也不知道找人要个说法,这不刚刚还找我哭诉。”
不知道找人要说法,还能找到祁煜这边来?
陆时双眉稍拢,他微微挑了下眼皮:“……所以?”
祁煜一拍桌子,理所当然。
“所以!我当然得给还她一个公道啊!”
“你和他们说一下,让他们把独舞的位置还给萱萱,要多少赞助费都可以!”
“——我出!”
说着,祁煜灵机一动,又建议。
“要不你等会和我去南舞吧,我正好要去接萱萱,她们今天有排练。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人真的特别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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