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
女儿一词好像唤回了女人仅存的理智,她喃喃着将目光从方灼的脸上收回。
“囡囡……对……我要找囡囡……”
絮絮叨叨的絮语声从女人口中缓缓飘出,荡出回声,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扶着墙壁拖着好似残疾的的身体一瘸一拐的朝着房子内走去。
一步一步,一深一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女士的不良于行,方灼自然也看出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打断对方行为,也没有好心上前故作和善的说送对方一程。
他只是冷眼旁观,只是眼看着那扇棕色的门在自己面前虚虚的合上,最后一瞥,瞥见对方裸露在外的脚踝上,那道宛如蜈蚣般丑陋的疤痕。
长长的喇叭裤盖到脚踝,偶尔脚步迈开的幅度太大,缺陷就再也遮掩不住,那些丑陋的,蜿蜒爬行在皮肤的伤疤在焦黄的皮肤上格外的明显,随着皮肤拉扯开好像活过来了一样扭曲着扎入方灼的眼底。
女性无论年龄爱美是天性,可女人却毫无遮掩自己身上丑陋疤痕的想法,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她无心在意自己的身体了吗?
是她的女儿?还是其他的什么?
方灼不清楚对方身体的情况。
但就从表面上来说,自己的这位“邻居”似乎在自己离家上学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以至于自己如今见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方灼曾经偶然间和她有过几次交集。
那时,刚上大学的他刚为了方便上下学和打工,特地的从遥远的家里搬到了学校附近这座唯一一个租金便宜的小区。
学区房的价格对于他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来说,明显是一份难以承受的金额,父母出事的赔偿金只够他交完自己念书三年的学费。
其余的学杂费和饭费只能通过他放学时那挤出来的几个小时,做一些日结的工作赚钱支付,尽管又要学习又要打工的日子占据了方灼的大部分时间,但也并不累,愈发变好的生活条件和偶尔的加餐是方灼那段时间唯一的慰藉。
小区的环境堪忧,但那一隅小小的房间,却是方灼在这世界得以获取片刻喘息的地方。
方灼自然知道鱼龙混杂的小区里什么人都有,他原本已经做好了面对着难搞的街坊邻居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这张瘦削苍白的陌生面孔却反而引起了街坊邻里的关心和宠爱。
人们天生的对弱小的东西总是会带着一些细微的怜悯。陈姨是,其他老一辈的爷爷奶奶们也是。
而这位住在方灼楼上的邻居……平日里最喜欢做的就是烤上一些热气腾腾的小饼干,派发给包括方灼在内的所有邻居。
方灼吃过几次,味道很不错。
恰到好处的甜腻混杂着黄油厚实的口感,入口即化,小小的一块饼干好吃的令方灼久久不能忘怀,久而久之,方灼就记住了这片小区里,有一个做零食很好吃的姐姐,刚刚好就住在自己楼上。
她的女儿方灼也有印象,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大刚上初一的孩子。胆子有点小,遇到陌生人的时候喜欢躲到她妈妈的背后,却是个很爱笑的小姑娘。
他记得……
他还记得什么来着?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方灼未能捕捉到那片刻的灵感,好像有一个存在强行的将某个认知从他的大脑中抽去,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按住太阳穴用力的揉动了几下,暂时歇了刨根问底的想法,至少现在还急不得……
想要从对方口中套出些什么,至少应该先帮她找到那位生死不明的“女儿”。
方灼的脸色晦暗不明。
秦淮述看到方灼沉默的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有些出神的模样,皱眉微微俯下身靠近了他的耳边。
秦淮述:“想到了什么?看的那么认真?”
方灼:“忘记了。”
方灼不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身边的这个不过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虽然不知道秦淮述究竟是怎么做到哪怕自己跟对方一点都不熟,都还能泰然自若的喊自己和他一起上楼的……
但方灼想,那可能是他独特的社交方式吧,尽管方灼并不能理解这种堪称恐怖的社交……
秦淮述并没有从方灼口中得到有用的答案也不气馁,只是上前迈进一步,伸出套着手套的手指,朝着女人家门口泛着黑的墙壁一抹,一层厚厚的焦黑的物质被抹下,顺着他黑色的皮手套扑簌簌的落下。
秦淮述捻了捻,嗅了嗅,最后一锤定音:“是烟熏过后留下的灰。”
方灼:“烟熏?”
秦淮述站起身四下张望了一圈,随后目光落在门口一块黑色的看不清形状的物质上,扭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观察着他的动作的方灼:“你们这里之前发生过火灾吗?”
方灼诚实的摇摇头:“不知道。”
他顿了顿,学着秦淮述的模样,同样在那一团黑色的烧焦物前蹲下了身,随手找来一根木棍扒拉着,回忆着他刚搬过来发那段时间:“我是几个月前刚搬到这边来的,比你也早不了多久,我也去过这家人的家里,但是当时一切都很正常。”
方灼顿了顿:“我是说,直到我离开前。”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面,这里虽然环境比较差,但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方灼刚刚就觉得女人脸上的伤疤有些眼熟,现在听着秦淮述的疑问,瞬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觉得眼熟,那应该是火焰灼烧后治疗不及时留下的痕迹,通过日积月累的反复溃烂和愈合,才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可就是因为方灼清楚的记得自己离开前一切都很正常,这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总不可能是自己一个学硬生生的上了好几年才终于出来的吧?
秦淮述:“你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他忽然发问,问题诡异而刁钻。
方灼:“……”
不……
好像……
也不是不可能。
方灼的表情一顿,被对方一句话问倒,开始下意识的回想起自己过去的每一天。
明明自己离开这里去上学才是昨天早上的事情,体感上却好像过去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现存的记忆告诉他这场雨已经连续下了好久,可他清清楚的记得,自己离开这里时,分明艳阳高照。
秦淮述:“不记得了?”
看着方灼的表情,秦淮述扬起眉头,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低垂了下来,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你的记性好像不太好啊。”
方灼:“……”
关于这点,方灼无话可说。
莫名其妙的即视感让方灼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过类似的话语,好笑之余又有些无语,他似乎已经说过了无数遍的“我不知道”,但那的的确确是他当下的情况。
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点出来是另一回事。
方灼收回了望向秦淮述的目光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从地上站起,蹲的太久了脚有些麻,他跺了跺脚,有些艰难的挪着不小心抽筋的腿。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冰凉柔和的雨丝飘飘洒洒的从空中坠落,被风裹挟着落向方灼的面颊,带走脸上最后的一点温度,滴答滴答的水声连绵,方灼最后的看了一眼紧闭的602室门口,扶着扶手一瘸一拐的下了楼。
秦淮述适时迈步,隔着半尺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方灼的身后,两个人相顾无言的下了楼。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对视,方灼的手又搭在门把上,关上门之前,他出声问了秦淮述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里下手,去找那个‘女儿’?”
尽管方灼并不想承认,但他似乎的的确确,自然而然的就把秦淮述划分成了“我们”中的一员,连下意识的行动都要和对方商讨才会进行下一步。
方灼也因为自己的这个想**过。
自己带谁玩探险不好,带那么个大佬?
他也有犹豫是否要和秦淮述同行,只是,在方灼认识的人当中,秦淮述是唯一一个看起来智商武力都在线,还和自己意外合拍的人了。
心下思绪翻转,方灼定定的看着对门门口站着的那一抹黑色的身影。
昏暗的光线下,秦淮述锐利的面部轮廓被糅杂成了如梦般诡谲的模样,身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似乎是有些意外于方灼的邀请。被方灼划分成“我们”中的一员的秦淮述笑的有些开心。
那双上挑的眉眼间满是稀碎的笑意,秦淮述看着面前好似谁逼迫了他,才邀请自己的方灼,刻意加重了话语里的几个字。
秦淮述:“我觉得……我·们应该等到十二点。”
秦淮述笑着扭头看着楼梯道,皮质手套包裹的手指富有节奏感笃笃笃的敲击着木头制的门框,方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等待着他的解释。
秦淮述:“你应该记得的吧?”
他指了指楼上。
“那个声音是午夜十二点响起来的。”
秦淮述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鸦青色的眼眸中一瞬间闪过了一抹莫名的情绪,旋即他懒洋洋的双手交叠着押开,伸了个懒腰。
“要是今天晚上还有这个声音,我们可就又要‘失眠’了啊……”
他勾着唇,看着方灼。
“看来我们需要提醒一下楼上的邻居。”
方灼看着秦淮述带着笑意的眼睛,目光微闪,低着头低声附和:“午夜十二点,禁止扰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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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雨中楼(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