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赵长生表示,司月的身世要从弱水大渊说起。
弱水大渊属于四境的公有财物,只因地处昆仑,才由昆仑承担守护之责。
大渊中有最为深重的戾气,也有最为纯净的祥和之气。数千年前,见人间**流淌,罪孽横行,西王母便想开渊,取出福灵之泽,造一净世法器。
她下凡找到了介质之身的姮娥,启动法阵,引出了祥和之气,凝成了一块“净世玉璧”。
然而,就在西王母想用玉璧除尽人间浊气的时候,人间却发生了一场难以停歇的瘟疫。
见苍生惨烈,横尸遍野。西王母不得不转而用玉璧封印人间疫气。
“净世”计划就此失败,玉璧吸收人间烟火,满月之日化成婴儿出世,得名“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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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锤子、钥匙,赵长生摩挲着下巴,再次为司月定义为“一种有盖的器皿”。
司月快要气昏了:“正巧人间闹瘟疫,你们就拿我盛了?我是个吸尘器吗!”
赵长生:“也不能说是巧,归根结底是因为天之九部在人间布了一场‘双生阵法’。一旦有人妄图净世,就会触发瘟疫。”
重黎有些惊愕:“‘双生’不是一种上古邪阵吗?”
远山看向他:“很好,你现在也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们绑死在一条船上了。”
重黎:“……”
好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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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生记得很清楚。天地初开之时,天道畅通。作为女娲的子民,人族可以通过天道进入神境,神族也可以在人间行走。
女娲故去后,方才“人神分流”。
不知何故,人族的寿命大大缩减,对于死亡的恐惧改变了他们与神族之间的关系。
凭借着人神互通时留下的记录,聪明的人族研究出了封禁神力的“遮天”阵,用来困住身份暴露的神族。
赵长生想起数千年前篝火旁的景象。一群人像检验尸体一般,活剖与他们面容相似却更高大美丽的神族。他们希望能通过研究神族的构造,得到不死之身。
被解剖的神族都因此身躯残破,在不久后被轻易地震裂神格,消失在天地间。
西王母眼见人间乱象,意图净世。待到净世之阵开启,人间却猝不及防地掀起一场酷烈的瘟疫。此时,昆仑丘才发现他们触动了一场巨大的棋盘。是天之九部为人间设下了阵法,用来分化人神,以弱养强,以浊生清,以“人欲”滋养神力的“清净道”。
惊觉天之九部用意的昆仑丘,不得不鸣金收兵,以净世玉璧收人间疫气,努力抹平此事。
既然无法净世,人间**又如洪水猛兽,为了神境安宁,西王母只好让远山斩断“天道”。从此“人神断交”,人不知神,神不管人。昆仑丘与人间再无路相通,人间始成‘无间之地’,诸神不可擅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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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自己的起源,司月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她出生于一个尴尬的作死现场。
她有些好奇:“如果没有天之九部的阵法,净世就能成功吗?”
“是死亡区分了我们和凡人。生如蚍蜉,才沉溺于贪嗔痴怨,只要消除死亡,就能净世。”远山笃定地说。随即神色黯淡,想起那场未能一试的败局。
他永远无法忘记,面对人间惨况,他与西王母、司昼排除掉所有不可能,最后浮出水面的唯一一个解释,就是这场瘟疫背后依仗的阵法来自昆仑丘的上层,天之九部。
昆仑丘本可以缔造一个新的人间,如从前那样人神不分,安宁祥和,为了这一理想,他与司昼帮王母苦心炼化净世玉璧。动手时却发现,天之九部的棋局不可违逆。为了保住人间,也为了不让昆仑丘陷入危难之中,他们只好以最快的速度粉饰太平。
远山看向重黎:“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封印你的时候你就问我为何斩断天道。重黎,不是我要斩断天道,做高高在上的昆仑丘,是天之九部布下双生阵法的时候,天道就已经断了。”
天之九部以人的绝望供奉神力,为了让自己成为光明之极,而制造了一个悲鸣的人间。
重黎追问道:“就算斩断天道不是你的本意,那万神劫呢?永昼难道不是出于你自己对于夜色的厌恶吗?”
回想起坠落大渊十万年的往事,远山承认:“我自大渊起身,的确憎恶黑夜。但这不是我发动永昼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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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境均有万神劫,而昆仑丘的万神劫更为惨烈的原因是“净世败局”。
净世玉璧被用以封印人间瘟疫,而大渊因福灵之泽的阙无,其中戾气上升,乘着夜色,一次次冲向昆仑全境。“永昼”计划不过是为了保住昆仑。万神劫之日,西王母不随众神东渡,便是要亲自坐镇大渊,将戾气压回去。
戾气被封死在大渊之中,但大渊内里已经失衡,从此离开了昆仑丘,开始长达千年的漂移。
天之九部发动四境联查其踪迹。最紧迫地便是昆仑丘。他们必须最先找到大渊,覆盖一切痕迹,才能不让“净世败局”显露在天之九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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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这一切的真相,重黎震惊不已:“你们这样做,天之九部早晚会知道的。”
远山的话掷地有声:“在他们知道之前,你选择哪边?”
重黎为远山的话感到惊诧:“你什么意思,你们总不能是想和天之九部对着干吧!”
远山目光灼然:“为什么不能?”
重黎愣了一刹,看向司昼:“西王母知道吗?你也答应了?”
这话从远山嘴中说出,他尚可以理解,但以“理性”闻名的司昼神怎么也会和他一起疯?
谁想,面对远山大逆不道的话,司昼并未表露一丝异样。
事实上昆仑丘的反叛之心比这些话语更要直白。自“净世败局”之后,昆仑丘在长久的蛰伏之下,蕴藏了一场与天之九部的敌对。
天之九部对于人间的改造有着清晰的演变轨迹。一开始将“死亡”赐予人间,而后逐步削弱人族体质,再以“不均”让人与人之间相互倾轧,如同发动一场兵不血刃的祭礼。其间产生的“贪嗔痴恨”蒸腾上升,将天与地之间的差距顶得越来越大。
昆仑丘“曲线救世”的过程漫长而婉转。他们发起“间化改革”,不断学习人间事宜,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境活成最不着调的桃花源。
他们会让司命为人分配“微神”,名为监管,实为照顾。
天之九部要求十年对人进行一次“改命”,从而让这些人患得患失,但昆仑丘从未严格执行这一旨意,只是象征性地收回或者赋予每个人一些不重要的优点或者缺点。
事实上,所有有关昆仑丘的所有重要信息与数据都经过了细微改动后才呈给天之九部存档。继“拓荒昆仑丘”“领四境之先”后,西王母、远山和司昼有了新目标——重启不死国,再造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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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黎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想与天之九部为敌。
但远山的破除陈腐之心坚决。“凌驾于四境之上,独享不死国,这不是当初救世天神组建天之九部时的期冀。”
这些俯瞰天地的最高神早就失去了怜悯之心。他们不爱世人,任由众生受苦而稳坐西天。他们也不善待诸神。早在“净世败局”之前,西王母曾向天之九部进言,希望废除以钦原鸟啄碎神识的酷刑。天之九部当即驳回,认为重刑方能立威。
“天之九部不会允许昆仑丘这样脱轨的神境强盛,早晚要兵戈相向。”远山说道。
重黎不自觉地顺着远山的话想了下去:“那你要保卫昆仑?”
远山就是在等他这句话,说道:“是我们要守护我们共同的昆仑。”
重黎似乎又恢复了警惕:“我们?”
远山的血脉中玄天烈火的灼灼气息分明,这一脉残火促成了宿体血液的沸腾,他与重黎对视:“无论你如何嘴上厌恶,你的心永远都属于昆仑。曾经的昆仑——人神共居,昼夜两分的昆仑。”
“你的两次作祟,皆出此意。”远山诚恳说道:“重黎,你心中的那个昆仑从未被我们否认,是时势所迫,才显得我们南辕北辙。
重黎眉间一跳。
司昼见重黎的意志有松动的迹象,追述道:“我们将所有真相对你和盘托出,是因为始终将你当作自己人。你可以怨恨远山让你失去神职,但现在你有一个重新回归,乃至重新定义神的机会,你不愿意抓住吗?”
重黎冷笑一声:“难为你们把监守自盗、欺上瞒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司昼柔声开口:“西王母也说过,重黎,你离开我们已经太久了。”
慈声仿佛就在耳畔,昔日西王母对他的种种照拂涌上重黎心头。
软硬兼施,重黎面容震动,再次陷入一个巨大的思想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