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受了伤,自然要寻一个地方养伤。司昼只略略一思考,凭借着多年的默契,便猜到是孤山。
重黎隐居孤山,在山上种了许多保养神力的药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远山给他薅了个干净。
司昼在一处荫蔽的山洞找到他之前,差点撞上气得发疯的重黎。他行色匆匆,一看便是去找赵长生查监控。
司昼嫌这山洞简陋,坐都不坐,准备说完话就走。
她径直撂下一句:“成霜想你了。赶紧回。”
远山闻言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司昼,你现在谎话真是张嘴就来。”
帮狐朋狗友圆谎太久,这门技艺大有长进。
司昼说道:“早就让你别装微神,成霜最不喜欢别人骗她。你不听,挨揍了吧。”
远山从司昼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如果一开始就告诉她我是陆吾,她只会揍我揍得更早。”
“都怪重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远山心想,如果不是重黎破坏成霜的记忆封印,凭他的本事,一定能撑到回神结束。
司昼心想,如果不是重黎在背后教唆,赤水怎么会反复横跳,又弃明投暗。
他们在面对共同敌人时,思路总是无与伦比地顺滑相通。
二人对视了一眼,便瞬间达成了一致。
司昼目射凶光。“断其粮草。”
远山面露狰狞:“拔其爪牙。”
赤水的搅合、赵长生的摇摆,以及对回神进程的低估,都让计划出现许多变数。但他们都知道,天之九部巡检的日期临近,能否降服重黎,是最关键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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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天台时,司昼明艳的面庞绽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眼底光华流转,甚至有喷薄之势。
她周身热血翻涌,连带着看这栋破楼都顺眼起来,想她虎踞龙盘在人间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面对司月与成霜疑惑的目光,她简要地概括了一下事情的本质:“收拾重黎。”
若不是顾忌远山的真实身份会暴露,她早就动手了。
成霜心潮澎湃,兴奋地说:“直接抓,不顾忌别的吗?”
“顾忌?你闹市打架都不带遮掩的。”司月吐槽道。
瑶台神女把掌心摊开,放到二人面前。但见柔荑纤长,掌心躺着两样东西。
她说道:“不抓人,先干活。”
这种分配工作的场景似曾相识,霜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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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查,市中心“九元百货”地下车库里有重黎的一间储藏室。成霜的任务就是把它点了。
作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么大阵仗的事成霜还真没做过。
她带着口罩,在一行行的车屁股后面摸索,仿佛一个偷车的。
就在成霜开始烦躁的时候,她找到了重黎的座驾。
一辆车的尾灯颜色混沌,流动着烧灼所剩的烟雾,细细察去,微小的火焰在其中闪动。照明方式十分原始。
成霜趴下来,仔细分辨脚下这一块橡胶地面的不同。
敲一敲,有暗门。
抬头一望,这车库连摄像头都没有,方便他也方便她,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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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蜿蜒至地下深处,成霜拿出司昼借给她的夜明珠,随手放在高处的架子上,充当壁灯。
她打量着这个像普通民居一样的仓库。
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先给自己粘一个隐身结界。
但地下室的空气凝滞异常,无论成霜如何努力,都不能使用法术。
这岂不是也无法瞬移?成霜咽了口唾沫。
幽暗的环境中,她连神目都开不了,只能人工寻找。
找了半日,方才找到一间密室。奈何她没有溜门撬锁的技术,神力不起作用,而这门看起来都能防弹了。
指背一敲,沉闷的响声在幽暗的室内荡了一下,便立刻消弭。
成霜很气馁,要不下次再来?
不行,万一重黎发现有人来过,下次费心设个陷阱,她就有来无回了。
成霜躺到主卧,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胡思乱想着,成霜一锤床板。
“咚”。
响动声提示着构造的中空。
她一骨碌爬起来,盯着这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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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床褥。
九口箱子紧紧相靠,组成了床体。箱与箱的缝隙连成交叉的细线。数把沉重的铜锁显示了秘密所在。
锁防君子不防小人,而成霜向来是破坏美学爱好者。这箱子是木头的,直接凿穿不就行了。
成霜从怀里掏出一把精钢剪刀,并拢双刃,一剪子戳在箱面上。
夜明珠被取了过来,成霜高举,仔细查看箱中物。
很好,找的就是你,忘忧草。
成霜掏出打火机。
“啪嗒”,没有期待中的火苗。
人类现代科技的产物容易失灵。成霜安慰自己,又掏出一盒火柴。
擦。擦不出火花。
幽暗的地下室仿佛能够吸走所有流动的物质。成霜再次暗骂重黎,仓库防火措施很到位,让她这种宵小之徒毫无下手之处。
当下的主要矛盾已经从“找不到”变成了“毁不掉”。成霜在屋里来回踱步,看着这些木头块和杂草发愁。
当她站定了,决定去洗手间看看,能不能接点水,给它泡发了的时候。踱步的回声,从外面螺旋楼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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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中响起。
“你非要跟来干什么?”声线沉稳的男人不满。
“不让我来你是不是想独吞。”声线轻盈的男人也很不满。“说好了的事儿,我借给你珠子,你分我点忘忧草。”
“我没说现在给!”
“但我现在就想要!”
重黎忍下心里的不耐烦。赤水的聒噪又无赖。不合作不知道,他怎么是这么个人。
赤水也对于重黎的态度颇有微词。老子替你深入敌方,分个赃你拖拖拉拉,摆明不想兑现。要不是自己现在有伤在身,早就过来翻个底朝天了,轮得到他叽歪?
两个人都压下心里的恼火,勉强敷衍着对方。
长长的螺旋楼梯尽头是紧闭的房门。
赤水催促道:“进去啊。”
重黎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推开了门。
一进门,他便察觉到神力涌动过的痕迹。“有人来过。”
赤水扫了一眼。“哪有人啊,这房子一眼就望到头了。”
重黎还是不放心,说道:“想在司昼眼皮子底下放东西,得谨慎。”
他已经设置了结界,一旦有人强攻,螺旋楼梯就会自动下坠,坠落至更深的地底,地底的结界更强,连一声求救都喊不出去。
“您大隐隐于市,连我都以为你放孤山上了。荒山野岭,哪有人去。”赤水漫不经心地说。“她怎么着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窝点来吧。”
他完全想象不出来那个女人狼狈地趴在车库地面上找关窍的样子。
重黎反驳道:“司昼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什么没干过?”
赤水闻言冷哼:“查呗,爱查查,谁拦着你了似的。”
重黎吩咐道:“你检查那几个屋,我检查这几个。”
赤水在心里暗骂一句“疑神疑鬼的神经病”,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走马观花地逛起来。
出于职业习惯,赤水对每一个建筑都有强烈的探索欲。他四处转悠。走了没两圈,整个房型的结构已经了然于心。
赤水随口问道:“没劲,哪个废物设计的。”
“我。”重黎说。
赤水“哦”了一声:“原来是你这个废物。”
脚步声踱到了衣柜的门口。成霜的心脏“砰砰砰”地跳。
她就藏在主卧的衣柜里,透过两扇柜门之间的缝隙,听见不远处的说话声,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
冷静,一定要冷静。
到底是谁检查这间主卧?她的尖叫声能不能破开结界?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司昼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如果不是信了她这句话,成霜现在也不会如履薄冰地求神拜佛。
世上有难事,到处都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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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缓缓挑开柜门,只见一个不明面容的女人用垂挂着的衣衫挡住自己的大半个身子。
她伸出手,一颗流光皎洁的珍珠照亮整个衣柜。
男人的脸在这一瞬间黑掉。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将对方摊开的手掌包起来,往里推,迅速向屋外看了一眼,随后一把拨开衣物的遮挡。
持珠人露了脸,他松了口气。
成霜一看是赤水,心里都想给山河大地叩头。就说老娘不可能那么倒霉,碰上重黎。
重黎的声音从对面的屋子里传来。“你那边怎么样?”
成霜死死盯住赤水的反应。
如果他现在把她推出去,就是想她死。他们没有这么大仇吧。
赤水没有说话,沉默的每一秒都让成霜觉得咽喉处收紧了一分。衣柜里的风衣袖子被她用来擦额上的冷汗。
她又把手里的夜明珠举到赤水眼前,期望这个男人还能保留一分少年痴心,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成霜。赤水瞪了她一眼,故意压着声音,用成霜能听到的音量说:“有异常!”
还拿出来!这么亮,你找死啊。
成霜面色一白,低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赤水没有回应,重黎起了疑心,就要朝这边来。
赤水故作懒散地大声回了一句:“你烦不烦!”说罢,砰一声关上柜门。
成霜攥着那颗明珠,蹲下来,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感恩司昼,虽然人不在,仍旧救她狗命。
“怎么我一来你就怀疑这怀疑那,点我呢?”赤水带着一丝焦躁,催促重黎快走:“赵长生家里着火了,忘忧草的事改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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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安静了一段时间,赤水的碎碎念和重黎不耐烦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呈螺旋的轨迹远去了。
成霜从衣柜里爬出来,决定速战速决。她回忆起刚刚赤水质问她的那一幕。
“你怎么在这?”
“司昼让我来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都要提司昼,盾牌保命。
赤水说道:“重黎开了‘小遮天’阵法,除了他自己,谁的神力都不起作用,别白费劲了。一会儿赶紧走,听见没有!”
成霜如小鸡啄米:“嗯嗯。”
按照成霜以往的做派,赤水很不相信她这乖顺点头是真的听进去了。
他眯着眼睛:“我警告你,不要搞事,看在怀渊的面子上,我放你一条狗命,你也不要给我惹麻烦。”
成霜抬眼,想要反驳:“看司昼面上就直说,扯什么怀渊。”但此时不宜惹毛这个男人,于是她继续温顺“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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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打发了重黎,回到自己的小湖里飘着。
湖面波光粼粼,他躺在水上,从远处看,像一具“浮尸”。
“我靠,成霜不会真搞得出来这个破坏吧。”赤水心想。
虽然重黎的保卫措施严密,但赤水觉得还是不能低估成霜,她可是开启大光明阵第三种解法的人。
赤水开始发愁。如果今天出事,重黎肯定怀疑他这边检查放水;即便不在今天出事,重黎这狗东西也要怀疑他,怎么他一来就出事呢。
就会给老子出这种难题。
赤水等了一个小时,随后给重黎打电话:“赵长生说,不是她家着火,是你家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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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成霜从车库里跑了出来,浓烟在她身后追赶。
重黎接到赤水的电话,就赶到了车库,正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谁家仓库被点了也不会脸色好看。成霜很理解他,但是谁来理解她?领导有命,打工人莫敢不从,要怪就怪她行动能力太强。说干就干,还一干就成。
想到这里,成霜居然有些骄傲,笑意刚刚涌到唇边,让她给生生压了下去,奈何还是有一丝轻狂入了重黎的眼,刺中了他那颗修养许久的静定之心,玄天烈火的本质让他心中岩浆流动,所到之处,一片焦土。
“看在怀渊的面子上,给你一个机会,想办法把你烧掉的补回来,我就放过你。”
重黎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恰好踩中成霜的逆鳞。她面色也难看起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谁才是来逮纵火犯的。
今天怀渊的浓度属实是过高了,一个要说,两个也要说,她烦透了。
成霜冷笑:“千万别!我和他不熟。”
“你不是为他下凡的?”重黎讽刺地一笑,“怎么,现在知道错了?”
受成霜周身的磁场吸引,天空逐渐阴云密布,行人在匆匆奔走,以躲避即将到来的大雨。
她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你被远山封印在冀州的时候,知道错了吗?”
他提怀渊,那她就提远山。
果不其然,重黎的笑容越发阴冷,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强大的气浪冲着成霜奔去。
成霜闪身一躲,气浪撞在红砖墙上,砸破了几块砖,红砖墙摇摇欲坠。
她回头瞧了一眼。
如果拍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得肋骨全断。
几乎是一瞬间,成霜就知道不能恋战。
她反手扔出一个烟雾弹,荡出横向的气浪,震荡开来,朝着方圆百里的范围扩散,惊动了远处的某个人。
她凝聚了一道气浪,顺势将那些摇摇欲坠的红砖墙一推,纵身一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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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成霜外套反穿,头发散了下来,双手揣兜,装作是众生中的一员。
仿佛即将有一道细微的火线烧上她的后颈。
就在成霜慌乱地想着,要不要放弃掩饰,直接跑的时候,一条有力的胳膊从巷口伸出,将她拽走。
重黎紧随其后,疑惑地四处环顾。
明明看到成霜朝这边跑了,怎么人一转眼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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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一墙之隔,重黎的驼色风衣从巷口掠过。
窄墙的凹陷处,成霜的头靠着那人的胸膛。
她被箍着肩膀,捂着嘴,动弹不得。
“别出声。”他耳语道。
他想,幸好是他先看到了她,比随之而来的危险更快一步。
人潮喧哗,成霜侧耳听取,他胸腔里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