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音巷128号展露它的全貌。
局促的小客厅之外,还存在着足足8个房间。来客完全无法察觉,只有被主人带领,才能走进通达和复杂并存的内部。
数个旋转楼梯衔接上下两层,檀木大门紧闭,周围布满拓宽视野的镜子,令人如入迷宫城堡。
成霜再次发出“人不可貌相”的惊叹,有些人看起来在椅子上晃荡着腿,笑嘻嘻给人算命,一副招摇撞骗、误入歧途的样子,其实是隐形富豪!也许收留她和司月,只是缺人形吸尘器。
赵长生拿出了两把房门钥匙,交代道:“我家只有一条规矩,天台不能去。”
将钥匙交到成霜手中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和司月住一间,另一间留给你做书房。”
看似不经意间,她扫了一眼成霜身边隐形的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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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了一圈,司月去厨房找东西吃,成霜回了卧室。
远山跳了出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问成霜。“熟悉吗?”
太熟悉了!这就是路洵明的设计风格——别有洞天!成霜怒道:“你知道还让我们来?!”
远山扬扬下巴,笑道:“你以为她不知道我知道吗?”
成霜:“……”
他知道她知道,而且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只有司月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一脸新奇地摸索厨房的新奇厨具。
成霜不知道这到底是赵长生引狼入室,还是他们羊入虎口。远山和赤水均有所图,想要斗法,她和司月不过是过河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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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成霜感觉呼吸不畅。睁眼一看,赵富贵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猫屁股正对着她的脸。
猫比人高贵。成霜只好背过去睡。司月更惨,她总感觉有人在睡梦中给了她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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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司月与成霜俗务缠身,而远山和赵长生一个比一个不像人。
远山要在赵长生的老巢里探底,赵长生想从司月身上做文章。他们很默契地对对方有所放任,以换取对方给予一定的放任。
这很远山,敢与虎谋皮。这也很赤水,百无禁忌。
赵长生绕着司月转来转去的时候,远山则会离开房间,直上天台。
他每次走出门口的时候,成霜都能明明白白地从赵长生的眼睛里看见一丝挑衅的笑。
两人暗自较量。鹿死谁手,方未可知。
这一日。赵长生先后带来了无数种法器,说渡人渡到底,要给司月探探她这倒霉命格。时而用小镜子照司月的脸,时而让司月吃一粒神药,时而在她手上画符,似乎急于从司月身上得到某种结论。
远山去了赵长生的房间。第一次回来的时候,眨着眼睛像个瞎子。第二次回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第三次,他的衣衫被划了无数道口子,破破烂烂;第四次,仿佛被严重晒伤,裸露在外的皮肤发红,像一头烤乳猪。
赵长生越来越急,远山休整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两人各行其是,急于在对方探查成功之前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场赌博之中,赵长生压上了老巢,远山压上了司月。
最后,两个人都不再伪装。
远山在楼下搞出了不小的动静,赵长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司月上了天台。
她朝西站着,拿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沙漏,让司月把指尖搭上去。
“这什么玩意?”司月奇道:“楼下什么动静?”
司月尚对这场竞赛一无所知。每一次查探完毕,远山会在门外就跃进成霜的意识海,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赵长生没有时间和司月撒谎,直接抓着她的手按在沙漏上。
面向日落之地,赵长生闭上眼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落雪扑簌簌粘上她的睫毛和发丝。
这沙漏需神力才能启动。赵长生抓着司月的指尖露出了些许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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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在楼下搞出的动静越来越大。赵长生闭着眼,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眉睫之间的雪花也越堆越多。她在司月的记忆道中追索。
赤水改进了“回溯瓶”中的阵法,现在不只是能让本人进行回溯,还能够利用沙漏窃取他人**。
阵法中的时间流速极快,不超三分钟,赵长生就能跑到底,看到她想看的东西。司月的身上仿佛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值得她向远山放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忽然,楼下传来镜面破碎的声音,一个接一个,连环爆破。
司月被这声音惊醒,奈何赵长生以强力压着,她竟然动弹不得。
一直按兵不动的成霜,快速奔上天台,疾行到赵长生面前,想将司月的手从她手下薅出来,却被赵长生反手压下。
远山也冲上天台,加入混战。
四人的着力点都汇聚在沙漏上。
他们一同天旋地转,坠入“回溯瓶”的流沙之中。
远山趁机打开了赵长生的记忆道。一个又一个场景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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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丘,积雪之巅的冰雪累了千层,落到一面晶莹剔透的神镜之上。镜面反射着长空云霞和微光。
忽而,汪洋恣肆的大海在群山之间席卷。神镜被洪水冲走,沉至海底,落入一团沉睡着的光晕附近。
最后,巨大的破裂声从神镜的一角炸开。一块碎片携着浓郁神辉坠入一片湖区。
“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
焰火入水,以入水处为原点向周围散开水波,而后转起旋涡,越来越快。赤水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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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冷水兜头而下,他们同时睁开眼睛,活生生的赤水站在他们面前。
赵长生抹去脸上的水珠,露出一个人兽无害的笑容,仿佛刚刚和远山、成霜强硬交手的人不是她。
她叹道。“远山,居然是你更快一点。”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远山伸出手掌,亮出一块水晶碎片。
虽然只是碎片,却流动着光彩,像冰雪折射了日光。它的所有者到底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远山肃穆了声音:“昆仑照碎片,你逃逸得太久了。”
赵长生对于掉马甲这件事并不惊奇,耸耸肩,说道:“提示过你们了——长生不老。只有昆仑神才能永生。”
远山看向赤水:“私藏昆仑照,赤水,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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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月有些震惊过度,她信奉已久的大师原来就是昆仑照碎片?塌房了!
成霜激动地摇晃司月的肩膀,“昆仑照碎片,你马上就能恢复神格了!”
万神劫中她下了凡,倒是靠赤水“发大水淹昆仑”完成了“润泽昆仑照”这一指标。百年后,昆仑照碎片竟然落入赤水所在的水域,很难讲是不是冥冥之中有这一联系在。
赵长生赞赏道:“远山,居然靠一块昆仑木就能破开我的神镜法阵,不愧是你。”她瞧了那碎片一眼。冰雪微光瞬间消散,变成了一块普通无比的玻璃。
远山将它抛在一旁,也将他被强光摧残的狼狈抛在身后。他隐约觉得赵长生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但看赤水神色如常,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声线沉稳,喝道:“昆仑照,你逃逸得太久了。”
此时的远山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成霜却怎么想不起在哪听过这声音。
脱了马甲的赵长生反倒悠闲起来,笑道:“嗯哼?你能拿我怎么样?”
远山抱臂:“带你回去。换司月的回家通行证。”
一旁的赤水半天没说话,闻言忽然怒了:“瞧没瞧见这还站着一个活人?在我的地盘,带走我的人,太猖狂了吧!”
这是当他不存在吗!
他手上凝聚沧浪之水,呈攻伐之势朝着远山袭去。
忽而,天上的光明变得灼目。
落日余晖中,一道光影翩迁而至,素手一拨就将赤水的沧浪之水尽数推了回去。
辨认了来人,司月率先狗腿起来,激动喊道:“司昼!”
神兵天降,局势顿时明朗。
赤水忙着躲避被拨回来的沧浪之水,司昼趁这一会儿功夫,摇身一变,玉色束腰长裙,一双广袖,衬托得她高挑美丽,夺尽余晖之美。
司昼的站位微妙,站在剑拔弩张的两方之间,不偏不倚,似乎是一种中立。
有人醋海翻波。
赤水冷笑:“我若不出手动他,你还会来吗?”
司昼不肯理会这酸话,淡淡说道:“我来,你认为你还有好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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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完场子,司昼转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她先冲着远山发难:“赌瘾又犯了?”
远山似乎对这种训斥习以为常。成霜和司月吐槽,他怎么对谁骂他都习以为常。
远山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我可帮你查到了昆仑照,就不能少说两句?”
赤水不满意了,在一旁叫道:“各取所需!不要搞得像是只有你一个人得手一样。”
他将视线投向司月,司昼便怒气冲冲转过去向他发难,“散神的记忆道你都敢打通?”
赤水讥讽道:“司昼神好大的官威啊。”随即嬉皮笑脸地说:“那又怎么样?”
司昼骤然变动身位,幻影一闪,移到赤水面前,一把按住他的肩头,抵在墙上,怒言:“怎么样?这是滔天大罪,你知不知道?!若是通报到天之九部,谁也救不了你!”
她已经压下了太多关于赤水干扰无间之地的举报书,谁想他变本加厉,篓子越捅越大。
赤水的肩膀被按得生疼,却依旧笑道:“谁去通报,是你吗?”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司昼,你何必管他。”远山热衷于煽风点火。
赤水眯起眼睛,显然是在说,想打架是吧。
远山气定神闲,无声地回复赤水的挑衅。
奈何赤水被司昼压制着,一时腾不出手来,他只好去直视司昼的眼睛。
四目相对,两人靠得很近,足以看清对方眼睛里的彼此。
居上位已久,协理统摄昆仑让司昼的眼角眉梢都有不可退却的凛然之色,不怒自威,这并不能减损她半分的美丽,只会觉得她的圣洁更加高不可攀。
赤水眉头微蹙。
他仍是少年模样,冒着一股潋滟的邪气,似乎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臂钏处痛得厉害。司昼眼睫微颤,手上松了劲道,横在赤水颈上的胳膊撤了下来,去捂另一只臂膀。这世间能够让她动容的疼痛并不多,偏偏赤水掌握了要诀。
赤水轻而易举地扭转败局,腾出手来理了理微乱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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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犹豫地问赵长生:“你跟我回昆仑丘吗?”
这个世界太荒诞了。赵长生竟然是昆仑照!从混沌之初就诞生的镇山之宝,昆仑圣境的长明光源。被她“送给”赤水做助攻,还套路了她这么久!
虽然赵长生并不认为她骗过司月,明明桩桩件件有求必应,只不过夹带私货。
作为万古神镜,赵长生内心强大到对于一切都波澜不惊,此时仍不免觉得司月天真,笑道:“你说呢?回去当一个太阳能灯泡?”
司月讪讪地闭了嘴。
司昼替她强势发言:“你不该回去吗?落入无间之地虽非你本意,但久久不归,也算逃逸。助纣为虐,乐不思蜀,罪加一等!”
被指为“纣”的赤水不满,嚷嚷道:“逃逸怎么了,逃逸的人多了。”
司昼指着赤水,看向赵长生:“看来你是要和他共进退了?”
三番五次挑衅她威权的人,满世界就赤水一个。但她被臂上的标记所压制,竟然无法凭借拳头说话。
面对赤水的时间有些过长,司昼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唇上失去血色。
赤水越发不悦,催促道:“要说快说,不说就打。”
成霜来气了,撸起袖子:“打就打,怕你?”
司昼拦住她,强忍臂上剧痛,定了定心神,努力将语气变得平稳。她问赤水:“西海一族的踪迹,你还关心吗?”
“你什么意思?”赤水眉心一跳。
西海族成也赤水,败也赤水,要说一点也不关心,那是不可能的。
自从赤水在万神劫被打落人间后,天罚落入西海。全族被迫迁出昆仑,至今已是音讯全无。赤水复生数年,也没有找到族人踪迹。
司昼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从现在开始,将功折罪,与我们合作,你便能知道他们如今在哪。”
她这些天在凡间的奔走与努力,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乃至,帮你恢复沧海神力,洗刷罪孽。”
自赤水“死于”万神劫之中,连同他身上,西海族的至高神力也一同消亡于世间,这便是他之于西海族最大的错处。
昔日昆仑山脚的沧海是何等壮观,巍巍高山,茫茫大海,潋滟水光,随风跃去千万里。而赤水一念之差,便让这一切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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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动容,没有问此话的真假。他知道,司昼一向说得出做得到。
成霜听了心中却有些纳闷,司昼一向法度严明,居然还能有“既往不咎”这一天。
软硬兼施,叛逆少年被捏住了七寸,由不得他不低头。赤水有些泄气,闷闷地说:“你想怎么样?”
不动干戈,就摆平了闹事的刺头。远山不禁笑出声来,他似乎很喜欢看赤水在司昼手下吃瘪。
听到远山的笑声,赤水顿时目露凶光。
远山背靠大树好乘凉,根本不在乎和赤水结下多少梁子,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司昼很满意,还算他听得懂人话,化身玉面判官,质问他:“那些散神的记忆道你开的?”
污点证人赤水没精打采地否认:“不是我,是重黎。”
司昼提高了音量:“我知道,我问的是你在其中参与了多少?”
“只是提供一些技术上的帮助。”赤水把“帮凶”两个字说得很含蓄。
司昼冷哼:“你倒是不计前嫌。”
万神劫之时,两人同归于尽,谁想到今天居然成为了朋友。完美践行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信条。
赤水讽刺地一笑。本来他们也没仇。互相攻击还不都是她按的头。
“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苏轼《游金山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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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近水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