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奔波已经足以让人筋疲力尽,范禾易进了卧室换了衣服,简单洗漱后便钻进被窝。
范禾易最喜欢春天和秋天,白天的时间不会像夏天那样太长,也不会像冬天那样太短,是最贴合范禾易睡眠时间的季节。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附近的一所小学刚刚放学,小学生小鸟似的飞进各个街道。
他换了衣服出门,屋子里一片黑暗,高见青窝在沙发上,身上搭着那条毛毯,范禾易为着保证自己白天补觉安装的遮光窗帘这时候反倒是无意间成全了他。
防盗门打开时发出轻轻一声响——应该是某颗螺丝松了,上次九方廿来家里时还说过,等有时间再来的时候从店里带一枚帮他拧上。
范禾易这时候已经站在金灿灿的光辉里了,他下了几阶台阶,从影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羊毛似的蓬着。
“乱七八糟。”他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头发,还是眼下的情况。
范禾易的目的地是街角的那家“老甘肃麻辣烫”,他是那家店的常客。
“老甘肃麻辣烫”的老板是一家三口,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正宗的甘肃人,但姓甘是事实。这家小摊的地理位置很奇特,街角的栏杆和里面小区的水泥围墙形成了一个几乎九十度的夹角,从老甘在这里扎根的那天起,三根栏杆就被拔掉,比别处都大的空隙就成了一个默认的门。
这家店味道好,价格实惠,即便是水泥门槛比较高,范禾易也愿意为着抬抬腿。
老甘的女儿小甘隔了老远看到他就甩下作业本,拿着夹子和铁盘冲了过来:“哥哥,你来啦!我爸爸今天去市场买了玉米,可新鲜啦!”
“我今天还没扭弹珠呢,你去帮我扭一个。” 范禾易接过盘子,顺手呼噜了一把小甘炸的像个向日葵的发型,从兜里摸出一个硬币,“老规矩,我只要水蓝的,扭出来别的归你。”
小甘欢欢喜喜的接过钱去了隔壁的小卖店。
“小范啊,玉米不要拿,老甘请您吃。”老甘刚为上一个客人调好酱料打包,余光看到两个人在门口说话,已经明白了这两人之间交易。
范禾易笑着应下来,把选好的菜递给老甘,又转回菜架子前那几盆泡着水的猪血一顿猛夹。
“哥哥,今天是紫色的。”小甘举着玻璃珠跑回来,直到范禾易身边才停下,“我还没有这个颜色呢。”
“你运气好。”范禾易看了看那颗玻璃珠,躺在沾着铅笔灰的手掌里还是晶莹剔透。
小甘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写作业的小桌子边,谨慎的把那颗新的宝物放进文具盒。
“老板,这份加辣,”范禾易把手里的铁盘放到电子秤上冲老甘打招呼,视线落到小料台又加了一句,“不要蒜。”
老甘笑着端过盘子把食材分开倒进自己的滤网里,放在大汤锅边等着成熟的时间足够扯几句闲话:“你不是不爱吃血吗?”
“家里来客人了,买给他的。”范禾易笑了笑,明显不愿意就着这个话题多聊。
老甘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两份麻辣烫打包好送到他手上。
范禾易临走前走到正在掰着手指头算数的小甘身后,趁着老甘没注意,小声提醒:“答案是九。”
“嘿嘿,谢谢哥哥,”小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回去慢点,下次见。”
范禾易于是也挥了挥手,绕过转角又回了他的那条街。
他走在人行道中线的一排砖上,速度不算快,塑料袋和他的裤子互相摩擦,几乎是不停歇的在发出声响,但身后不远处跟着他的声音落到耳朵里还是格外清晰。
范禾易余光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断减速穿插提速,重复到第四次,他已经可以确定——有人在跟着他。
范禾易几乎立刻联想到吸血鬼,街道尽头的太阳已经被一抹淡淡的蓝色替代,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范禾易出门为两人寻找果腹食物的时候,高见青才刚刚醒来,老实说范禾易的这张沙发比起他那口花了大价钱打造的棺材算不上舒服。
窗帘没有拉严,高见青缓缓地把脚移动到了透进来的一丝光线下,只有一种淡淡的灼烧感——天还没有完全变黑啊。
高见青起身开始观察这间屋子——范禾易的房子临街,四周大多是把一栋分割成好几个小间做成店铺的,往往是一扇铁门进去,上下楼便截然不同。他一个人租了一整栋,除了家具别的都不能擅动,破破烂烂的,但这间房子的格局很清晰,以高见青暂时睡的客厅为界限,左边是范禾易的卧室和衣帽间,右边是厨房、卫生间和一个小而空荡的阳台。
高见青的视线很快被沙发后的一张地图吸引,地球上的许多地方都被插上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图钉。高见青凑近了一些,挨个去看图钉下的地名,不禁感叹:“他一个人去过那么多地方啊。”
福仔跟着这些人早就跟着习惯了昼伏夜出,现在醒过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扑棱着翅膀飞到沙发扶手上,盯着高见青看了几秒,突然大叫起来:“鬼!鬼!花钱鬼!”
高见青被惊动,松开扶着靠背的手之后就倒了下去,摔在沙发上。福仔也被惊得飞起来,高声叫着;“干什么,笨蛋!”
高见青见过的鹦鹉也不算少,但像福仔这样能说这么多人话的鹦鹉已经能称得上一句聪明了,于是他顺着问了一句:“范禾易很穷吗?”
福仔那张绝对没有表情的鸟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些类似鄙夷的神情,他停到衣帽间门口撞开那扇门。
高见青再次看到那件装满了怪衣服的房间,暗暗感叹,曾经他以为母亲已经算是爱美之人了,在家里有足足四口大箱子用来装衣,范禾易比起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衣服看起来也算不得贵。
高见青不晓得,他觉得床单布一样挂着流苏的白色毛衣是某潮牌,也不知道洞几乎开到大腿根的牛仔裤算是哪国时尚……我们就暂且原谅这只从民国变成吸血鬼后就没有离开过棺材的老古董吧。
总之,怀着同情以及对方饶他一命的心思,高见青趁着太阳落下,套上摆在桌子上的那套卫衣卫裤,准备去把棺材和棺材里上好的蜀锦、鹅毛带回来。
寄人篱下、投桃报李嘛,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高见青穿梭在人群中时,是这么想的。
范禾易站在门口,用身体挡住自己手上的动作,把两只打包袋挂在门把手上。
那声音一直追到台阶下,此时已经停在他身后,范禾易几乎能感受到来人的气息,他没有迟疑,反手一把拽住了身后人的衣领,惯性带着那人的脚离地,从他肩膀上翻过来。
“欸欸,我!小范老板!我!”即将被摔到地上的家伙出了声,一身的叮铃哐啷响的厉害。
范禾易手上用力堪堪在落地前停了一下,脚已经伸出去垫在了老皮的脑袋底下:“你干什么偷偷跟着我。”
老皮委屈的不得了,手钻进自己的马甲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拿出一张纸片:“我来送信的,九方叔走之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范禾易拉起老皮,接过她手里的纸片,从门上取下打包袋,开了门率先进去。
老皮在门口张望着,迟迟没有迈步进来,范禾易已经把纸片打开扫了个大概,打包盒掏出来安心坐在沙发上准备填饱肚子,抬头看她:“你不进来?”
老皮迟疑着开口:“你昨天带回来那个家伙是不是吸血鬼啊?你应该是要杀了他吧?”
“你昨天也在?”范禾易翻动着调料拌匀,“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找我。”
“我害怕呀,你说万一你真是要在家里解决他,我不得留些时间给你打扫战场?”老皮溜着墙边进来,还不死心的观察,“你已经处理好了吧?”
“没有,”范禾易夹出一条金针菇放进嘴里咬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留他住了一晚,那家伙现在应该跑了。”
“跑了?!”老皮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不去找他吗?”
“那家伙是黑户,身上又没钱,他跑不远。”范禾易用筷子戳了戳另一盒猪血,“亏得我还给他准备伙食。”
范禾易心情很复杂,高见青昨晚的可怜样确实一时迷惑了他,现在想来,那家伙兴许是在扮猪吃老虎。
然而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响动,范禾易示意老皮去开门,老皮乖乖开了门,直接让开身子示意范禾易自己看——
门外老皮刚刚躺过的地方这会儿放着一口棺材,旁边站着高见青虽然在月光下顶着红丝丝的瞳仁,但脸上笑得格外真诚:“这棺材是红木,里面的垫子布料也是蜀锦,我这段时间在你这里暂住,总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这些就当我交给你的生活费。”
一时间没有**能自如行动,老皮怯生生的转过来问:“小范老板,这家伙是吸血鬼吗?活的?”
高见青一脸单纯:“你不喜欢吗?”
福仔不知道从哪儿扑棱一下飞了出来,大声喊着:“娘的,被偷家啦!偷家啦!”
范禾易放下筷子,隐隐觉得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