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春。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寒意料峭。
窗外是一地的积水,门前的那棵晚樱花瓣凋零,垂垂飘落卷在积水里。一阵风袭来,半透明的花瓣在水中晃荡着前行。
岑溪抱着一摞书,小心翼翼地挽起一截裤脚,露出白净细瘦的踝骨。
上节课没课,下节课是公共课。
窗外风大积水又多,舍友躺在床上还没起来,这节课不点名,索性就不去上了。
只有她一个人出门了,水坑里的水污浊又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气味。岑溪每一步都走的极为慎重。
教学楼离这有一段路,走过去时即使再怎么小心,裤脚那还是无可避免地沾湿了。
一来而去之间,早早地超过了上课时间。
进门那刻,她将书紧紧揽在怀里,略微低着头,披散着的头发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位同学,下次记得来早一点。”授课老师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黑框眼镜,冲岑溪喊道。
下一秒,又正常讲课,仿佛刚刚那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岑溪弯着腰,一只手用书遮住脸颊,另一只手指将发丝别到耳朵后。眼睛快速扫了一下教室,然后朝最后一排走去。
教室里不算安静,她低着头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指翻着书籍适时做起笔记。
做了一点笔记后,她想起了自己中午还要给罗佳带饭,自己记性不太好,怕忘记了,便在书本上先记了下来。
大抵是一旁女生说话的声音实在过于吵闹,让她无法忽略。她将一边耳机从耳朵里取出,踌躇着要不要叫她们小声一点。
但是下一秒女生感叹的声音适时钻进她的耳朵里。
“那个男生好帅啊,以前上公共课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啊?”一个女生挨在同伴身旁,自认为小声地说道。
旁边那女生从桌上拿过放在一旁的眼镜戴在脸上,往前凑近了一点,“好像是啊,以前也没见过。”
那女生伸出手指给她指了指一旁的女生,“不过人家好像是陪女朋友来听课的,没见过也没什么奇怪的。”
岑溪下意识顺着她们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这一眼,浑身血液逆流,心脏跳动得很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腔。
那个曾经占据她青春,让她一路追随的男孩,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他,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着一件天蓝色的卫衣,背脊懒散地靠在青绿色的墙壁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撑在桌面上,颀长的指骨间捏着一根纯黑色的中性笔。
他的身旁坐着一位女孩,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眉眼弯弯恬静温婉,身子朝他慢慢靠过去。
光影落在她的正脸上,岑溪辨认出了,那是外国语学院的院花,沈悦悦。
和女孩相比,他脸孔上的神色就淡了很多。
窗外,有光透过云隙,将屋檐上的瓦片晒得透亮。房檐下,是一株株晚樱。
春风过境,花瓣从枝头脱落,随风落进窗口下的桌角上。
她清晰地看见他将那朵花捏起来,旁若无人地将女孩散在鬓边的发丝勾在耳朵旁,将那朵花别在她的耳后。
沈悦悦脸上露出娇羞的笑意,他收回手,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岑溪垂下头,两侧的刘海碎发遮住了她的视线。手指紧紧扣在掌心中,因为用力,指尖陷入肉里,她却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中学时代的暗恋,在这刻就像是余烬的炭火里添了把薪火,燃烧得越来越旺。
只是,紧赶慢赶,她好像又错过了。
岑溪垂下眼睛,桌面上摊开着的那本书却怎么也再看不见去,那些字密密麻麻叠在一起,像是有了一层重影。
没关系。
至少,她向他又靠近了一步。
可是有些东西自从知道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发现自己没法静下心来,耳机里还在播放着周杰伦的《半岛铁盒》,可是思绪却早已飘远。
她控制不住自己眼睛不住地朝周倦那处看,沈悦悦趴在桌上,面上带着止不住的爱意看向周倦,似乎在和他说些什么。
直到前面的男生回过头看了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课堂上。随后收了声,又往他那靠过去。
从她这看,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她忍下心中的失落,别开目光。
风往里灌,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放学铃声敲响的那刻,她磨蹭到最后。合书,整理,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放了慢镜头。
一旁的女生本想从她这边出去的,结果看见后二话不说,都从另一侧绕出去。
岑溪看见铃声敲响的那刻,周倦便抬脚从座位上离开了。沈悦悦慌乱地把桌面上散乱摊开的书往手里抓,便小跑着跟了出去。
“周倦,等等我。”
门口堵了许多人,岑溪就站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抬眼望去。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又一圈,却是再没看见他的身影。
她懊恼地低下头,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往下走来。心里却是想着,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房檐下,雨水下得更大了。如水柱般沿着墙体急急地往前泼,溅在台阶上,砸出声响。
她看着这雨水,仰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手掌从房檐下探出,雨水顷刻间砸落在她的掌心,些微的刺痛感。
一时半会,看来是停不下来了。
因为她的磨蹭,此刻教学楼已经没什么人了。岑溪弯着腰蹲下来,将书本放在膝盖上,身子紧紧夹着,而后将放下的裤管重新挽起来。
台阶下,水漫金山。
她撑开伞,试探着踩了下去。雨水漫过她的鞋底,再往前一步便会湿得彻底。
她咬咬牙,一狠心就准备撑着伞冲进去。
沾水的台阶变得光滑,岑溪一脚踩空。
手心中捏着的书本悉数落在台阶上,伞柄从头顶落下,边缘的伞骨勾到了她的头发,整个人狼狈极了。
索性没人看见。
她将书本捡起,手掌心撑在大理石面上,试探着站直身子,却是疼得直抽气。
原来是脚踝扭到了,她只能不停吸气,以缓解那突如其来的疼痛。
“需要帮忙吗?”
一道男声自头顶响起。
她疼得直不起身子,只能撩起眼皮看向面前的这双长腿,正准备婉言谢绝的。
下一秒,一只宽大劲瘦的手掌将她拉了起来。巨大的拉扯力,将她猛地往后拽,她就这么撞上一堵墙,疼得她鼻梁都在发疼。
手心中攥着的黑色签字笔因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以一道抛物线的轨迹落进那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里,掀起一圈圈涟漪,最终归于平静。
岑溪眼睁睁地看着,心里像是堵着一口气,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结果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像是快要停止了,她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
周倦。
他将卫衣的帽子扯了上去,那些碎发软软地塌下,将眉眼间的凌厉大大削弱,倒是多了份漫不经心。
他的下颌收得很紧,垂着眉眼。目光肆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最终停留在她脚上的那双运动鞋上,轻嗤一声,“能过去吗?”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眼神落在他身上,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最后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可以。”
“不介意的话,我背你过去。”
岑溪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周倦脊背靠在墙壁,双手抱臂。眼神懒懒地落在她的脸上,随后很快又移开,语气淡得就好像在问你今天吃什么一样。
“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不太好。”
她仰着脸看向周倦,此刻太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连头发丝都染着金色的光边。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她飞快的偏头,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远远的天边,架起一道七彩的虹光。
她听见他说。
“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
岑溪猛地侧头看向他,眼睛里带着光彩。下一秒,周倦站直身子,摊开手,语气无奈地笑道,“我确实有。”
岑溪低下头,闷不作声,只是将手里的伞柄攥得很紧,嘴巴抿成一条线,毫无血色。
一阵又一阵的风,明明该是凉爽的。可是她却觉得好闷,闷得她的心口都是痛的,一呼一吸间就快要濒临窒息。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撑着伞从他身旁绕过,背脊挺得笔直,就这么踩在水坑里。
没有了先前的小心翼翼,裤脚随着走动间,松散地垂下,很快就湿了一大片,黏黏地贴在小腿上。
鞋子已经完完全全地湿透了。
雨水下得很急,斜斜地砸落。
一把伞,可依然还是避不了风雨。
很痛,可是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异常,但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却是骗不了人。
她在忍痛。
周倦看着她削瘦的背影,若有所思。
*
楼道里走出来一个男生,手掌拍在周倦的肩膀上,语气有点惊讶,“你陪女朋友来上课,还带笔?”
“人姑娘的。”周倦睨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早已悉数敛去,又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样,淡淡道。
听见周倦这样说,男生伸着脖颈往外看,“人呢?”
“走了。”周倦手抄进衣兜里,摸出一盒烟,答得随意。
那男生不乐意的,“我就去上了一个厕所的时间,不是说好了将那姑娘给我留住的吗?”
“你们不合适。”他手指抵着烟盒,从里抽出一根,撩起眼皮朝那男生看了一眼,“打火机。”
“没有。”
“方宇?”他颀长的指骨夹着那根烟,难得好脾性的解释,“我帮了,那姑娘不领情。”
方宇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了过去,眉眼间略有些烦躁,可也不敢发火,“二哥,理由。”
“她太乖了,跟你不是一路人。”
周倦努力回想了一下岑溪的模样,最终扔下一句。
方宇听见他这样说,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岑溪的模样,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记住,但他反驳道,“还没相处,你就知道合不合适。”
“而且二哥,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我可是三好学生。”
周倦将烟咬在嘴巴里,手指虚虚拢住烟,点起了火,吸了一口后就将它掐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嘴里缓缓吐出一缕烟圈,懒得和他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