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迷蒙,天际线划过一道弧光。
渐渐地,昏沉的暗夜泛起白光,小区楼下的黄色灯盏也应声熄灭。
岑溪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头疼欲裂,想来是昨晚吹冷风着凉感冒了。
床头柜里备有感冒药,她闭着眼睛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就直接干吞了进去,随后将快要掉在地板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
她给主编打了通电话,请了假。
滴水未进,胃疼痛的厉害,加上感冒的难受,两者叠加让她时不时地翻身。
浑身沁上了一层汗,迷糊间她竟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死掉了。
人在虚弱难耐的时候,心里总是格外的脆弱。会不停想起心里在意的那个人,岑溪也不例外。
只是再怎么想,她也明白有些话说出口便再也没了可能。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可脑子里面像是有无数团线揪扯在一起,怎么也算不清。
本以为吃过药,睡一觉就会好起来。
没想过半夜竟然又复烧,最后实在挨不住了就在衣服外套了厚厚的棉服,自己打的去了医院。
*
医院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过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急切的脚步声。
她自己一个人挂了号,静静地坐在输液室挂水。
旁边是一对和她同龄的情侣,女孩子挂着点滴,依靠在男生的肩膀上。虽说生病了,但却是说说笑笑的,精神的很。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手指紧紧攥着手机,闭着眼睛,缓解那莫名的酸涩。
半晌,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刺眼的天花板上的那夺目灯光,好不容易止住的涩意感觉又要被逼出来了。
她靠在椅背上,垂着脑袋,白净的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
亮起,又熄灭。
熄灭,又亮起。
如此往复,却是一条消息也没有。安静得可怕,心里感觉到可怖的宁静。
她耷拉着眼皮,那双因为生病而失去光彩的眼睛就这么阖上,惊扰了一晚上的困意终于打败了她。
“小姐姐,你的药快滴完了。”
隐约间,好像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她猛地惊醒,肩膀颤抖一下,撩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因为困倦,眼睛里没有神采。
对床那姑娘指了指她头上吊着的水,又好心地重复了一遍,“你的药水要滴完了,可不能再睡了,小心回血。”
岑溪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嘴唇起了一层皮,干燥得厉害。
自己真是烧糊涂了。
“谢谢。”一开口声音嘶哑极了。
对面女孩子估计是看不下去了,说:“你家里面都没人来陪你的吗。”
这句话落地,她指使坐在一旁陪护的男朋友给岑溪倒了一杯热水过去。
岑溪伸手接过,露出感激的神色,“他们工作都挺忙的,让他们知道了也只会徒增他们的担心。”
“所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笑了笑,神色有些勉强。
“发烧可不是小事啊。”女孩子眼里露出心疼的神色,”不过我刚刚看见你男朋友……..”
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男朋友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于是只好将说了一半的话抛在一旁。
“嗯?”
岑溪其实没太听清。
“没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女孩子笑了笑,“你的药滴完了。”
说话间,她的男朋友将削好的水果递给她,示意她少说点话,女孩笑了笑,满脸都是幸福。
岑溪本想道谢的,但是怕自己又打扰了他们,便什么话也没说,侧过身子摁了摁手边的响铃,护士很快就过来了,给她换了一瓶新的吊水接着打。
这次,她倒是没再泛起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旁的情侣出院了,病房里瞬间空荡荡的。
走廊里的白炽灯光透过虚虚掩着的房门泄进来,岑溪靠在枕头上,眼睛瞥向窗外。
这雪下了两天了,房间里淡淡的消毒水味,手机里已经显示今天是二零二零年了。
真快啊,新年的第一天她竟然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玻璃窗上起了一层雾,那些光景隔着这层雾变得模糊,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大概的轮廓。
大概是房间实在是太过安静了,她从一旁捞过遥控器打开了面前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岁的电视机。
这个电视机没有太多频道,来来回回切换也就是那几个栏目。她随便调了个台,就将遥控器放在枕边。
眼睛也没看电视究竟播放了什么,任由主持人讲话的声音传遍房间的角落。
不大不小,总算不是安静得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见了。
她侧过脸靠在枕头上,手机滴滴响了一下。
她切过屏幕看了一眼,是哥哥给她发的。
【哥:新年快乐,照顾好自己。】
她将手机横在眼前,手指伸出去敲了敲屏幕,【岑溪:新年快乐,我会的。】
放下手机时,她突然看着自己的手愣了神,五指缓缓张开,细碎的微光从指缝中流下,她歪着头瞧了瞧,不禁笑出了声。
以前啊,可真傻,非要拉着他和自己去看手相。
当时,人家说他命里注定大富大贵,是吉兆。而自己则是命刹孤星,两人实属不是良配。
那时,她还狠狠说了一顿那个看相的,说他不会做生意。而后揽着周倦的胳膊,和他说这些都是迷信,是不能相信的。
她还记得他那时屈着一条腿靠在朱红色的墙壁上,脸上挂着痞意,眼神漫不经心,敷衍地应了一声。
果然,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征兆。
夜渐深,电视台也没什么可播放的,居然播起了财经新闻。
她瞥了一眼,视线却在触及到那熟悉的身影时顿住了。
分别三年,她才渐渐认识到周倦成熟了不少。
电视里,他西装笔挺,眉眼深邃又凌厉。那些记者媒体扛着摄影机追问着他那些和财经无关的内容时,他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
她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可是脸上却是挂着淡笑。有位女记者采访他时,不小心被身后的同伴推了一下,他还很有礼貌的伸手去扶了一下。
镁光灯在他脸上不停地闪烁。
现实与回忆割裂,岑溪再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关掉电视,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看着联系人一栏——周倦
那个被他拉进黑名单的人。
其实当时她就是气自己,于是脑袋一热就把他给删了,想着他会发现的,会来哄自己的。
但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岑溪扯了扯被角,逼自己入睡。
她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平凡人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上班下班回家。天亮以后她就要去杂志社了,没有十足的工作精神,不免背后被嚼舌根。
大概是太累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最终阖上了眼。
门外透过的那点光亮随着门的合上,被阻挡在外。
*
病房外。
医生夜里来查房,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她看清他手上的香烟时,皱了皱眉头,“这里是医院,严禁吸烟。”
男人倚靠在墙壁,手肘上搭着件黑色外套,只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衬衣下摆看起来有些褶皱。他垂着头,指尖缭绕腾起的烟雾将他的面庞模糊掉。
似乎是听清她说的话,他站直身子,将烟掐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头顶的灯光在他抬头的那瞬间落在他的面庞时,医生还想继续批评的话语顿住,眼前这个男人骨相漂亮,五官优渥,只是那长起的青茬,眉眼间显而易见的疲惫,让他整个人笼着一层颓气。
想了想,可能是家里人出了不好的事情。即便看惯了生死,可她那责怪的话语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周倦出了医院大厅,蹲在台阶上,伸手狠狠捏了捏眉心,那里突突疼得厉害。
一连两晚都没怎么阖眼,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他狠狠吸了口烟来让自己清醒过来。
塞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站直身子从衣兜里捞过手机,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
电话那端嘈杂无比,混合着刺耳的尖叫声,吵得他脑袋疼。他将听筒拿远了一点,语气不耐道,“说事。”
电话那端的男人似乎在给一旁的人说话,话语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周倦正想将电话给挂断,那边人便开口了,似乎是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二哥,和悦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周倦的身子似乎僵住了,他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嗯。”
“二哥,你就没什么反应吗,那可是和悦......”
电话那端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周倦已经掐断了电话。本来眉心突突地疼,现在整个脑袋像是要炸开。
他心烦地从衣兜里摸出烟盒,准备磕出一根烟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捏着空盒,因为用劲,冷白的指尖泛起淡青色,四四方方的盒子被捏瘪,最终丢弃在一旁的垃圾箱里。
周倦走到停车场,背脊懒散地靠在驾驶位的靠背上,他闭着眼睛,脑子里不停地响起陈浪的那句,‘和悦回来了’。
只是和悦回来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脑子里又浮现起岑溪那张苍白的脸蛋,白雪皑皑中她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像个可怜虫一样。
他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半夜的停车场,阴冷又寒凉。
周倦半降下车窗,风将雪推着往缝隙里灌,雪花落在他流畅的下颚处,顺着脖颈一路滑落,最终消失。他手掌搭在方向盘上,透过车光看着窗外纷纷撒落的大雪。
车缓缓启动,最终汇入茫茫人海,市医院就这么与之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