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裳引 第52章 多事之秋（一）

幽冷黯淡的光将两人的手照得苍白如瓷，整个玉薰殿刮入了凉飕飕的微风。

玥兮仍未置一词，须臾过后默不作声地将手从泠羽手中缓缓抽出。

泠羽立马再次握住她双手。

玥兮这次没有回拒，反而将目光投在泠羽脸上，神色平静，半晌，她微微一笑：“陛下总拉着我做什么，不把衣服给我试穿一下吗？”

终于对他说了一句话，泠羽倒是有些怔神。

前阵子她分明对他恶言相向，现在却愿意同他讲话，难道是白驹对她说了什么？

但此刻他却不想再纠结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玥兮心情好转，他也跟着欣喜，他立马道：“好，好，我马上帮你套上。”

泠羽握着玥兮的手让她站了起来，他再度从琉璃匣中拿出红裳，敞开，绕到玥兮身后，为她披上，动作轻缓。

下一刻，他完全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

在她完全套上红裳的那一刻，她掌中滋出一颗刺钉，出手如电，突然朝泠羽心口之处击去！

剧痛袭来，泠羽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自己胸前的钉子，鲜血骤然快速地从伤口漫溢开来，染红了银白色衣袍，触目惊心。

但他并未动弹分毫。

倒是前面这个“黛玥兮”，像是被反弹了一般向后踉跄数步。

等“她”惊愕地转过身时，原形毕露，以然不是玥兮的容貌。

贺冲汲！！

泠羽慢慢地将胸旁的尖钉拔出，而后又慢腾腾地将视线转移到贺冲汲身上。

此刻即便泠羽还没发作，但贺冲汲已又怵惕又心慌，他掌中再度现出三根钉子，挥手射向面前的人。

怎料泠羽只是静静地站在前方，并未动作，三根尖钉又猛然向他刺去，离他仅仅咫尺之遥时却发出齐齐三声“嗙”的巨响，钉子登时被炸得稀碎，稀稀疏疏颓然落地。

他开始慢慢地朝前迈开步子。

“你……你别过来！！”

贺冲汲像是见到地狱恶鬼了般惊叫，连连后退，他一下子腿软跌倒在地，又急忙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砰”一声，玉薰殿大门突然被重重关上。

贺冲汲这时候真的是无路可退了。

他冷汗浃背，身后冷飕飕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泠羽周身冷冽的阴风汹涌出，“唰”一声身影闪现至贺冲汲面前，遽然扣死他的喉咙，连带整个人狠狠向上提起！

贺冲汲脸色骤然涨红，额头青筋凸出。

泠羽提着他，沉声问道：“玥兮人呢？”

贺冲汲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双目紧盯泠羽，嘴巴艰难地一开一阖。

片刻后，泠羽猛地甩掌，贺冲汲一下子被狠狠地砸向地面，摔出一滩鼻血。泠羽手中再度放光，将贺冲汲整个人牢牢捆住。

贺冲汲猛咳了数声，抬头仰视泠羽，道：“我没伤害她！你的人我怎么敢伤害！！我只是骗走她了而已！！！”

泠羽道：“她人在哪里。”

贺冲汲缩着身子：“你别杀我、这、这些都不是我愿意做的，都是我师父！！别杀我——”

泠羽单手束紧，贺冲汲只觉身体即将被勒碎。泠羽愈发暴躁，“你要我问多少次……她人在哪里！！！”

贺冲汲吓得屁滚尿流，鼻血眼泪一块流，他连忙道：“我只告诉过她，让她回檀仙寨看一看！她就走了……我真的没伤害她，你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啊啊啊啊啊——”

玉薰殿内传出冗长凄厉的惨叫。

***

厉彦被泠羽召唤，快步进入大殿堂。殿堂内一片阴暗，泠羽坐在前方龙座上，闭眼扶额，面容苍白瘆人，最显眼的是他胸前那殷红的血洞。

厉彦惊道：“陛下何时受的伤……”

泠羽打断：“废话少说。你赶紧去加派人马，将玥兮带回来。切记，不要让她看见檀仙寨，否则她会伤心。”

厉彦颔首，“是。”

泠羽烦躁地睁开眼，问道：“今日驻守天门的都有谁？”

厉彦道：“回陛下，是甲部良昶神君的两个部下。”

泠羽厉声道：“通通给本座拖下去杖毙！竟让调阙间的东西混进天国，他们看管不力，死不足惜。”

“……是，陛下。”

话音方落，大门外出现脚步声，只见白驹急急赶了过来。

“兄长？我听见玉薰殿有异样，我……”白驹看到泠羽的伤，也不由惊诧，“……这是怎么了？”

泠羽面露讥讽，反问道：“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你察觉到玉薰殿的异样，怎么没察觉到玥兮出现了异样？！”

白驹又惊又疑，她怎么了？他急忙下跪，“臣弟当日上午确有和黛小姐谈话，黛小姐并无任何异样……敢问兄长，黛小姐……出了何事？”

前方龙座上的人并未说话。

一旁的厉彦提心吊胆，他小心翼翼凑近白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有调阙间人擅闯玉薰殿，骗走黛小姐，并幻化成了她的样子。”

闻言，白驹了然，朝龙座上的人拱手道：“兄长，此番是我疏忽大意，臣弟甘愿领罚。倘若能有机会帮助寻找黛小姐，我也万死不辞。”

前方阴影里的人沉吟半晌，终于传来一声讥笑，“好，你去天牢自行受五十道天雷，再去跟随厉彦派的人马找玥兮，如果找不到或让她看见檀仙寨，你们就都给本座去死。”

白驹和厉彦颔首，齐声道：“是。”

泠羽暴躁地揉着额头，“都滚出去。”

白驹道：“兄长你的伤要不让医官来……”

“滚——！！！”

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各自对望了一眼，急急走了出去。

离开大殿堂门口，白驹和厉彦听见，大堂里面又猛然传出稀里哗啦惊心动魄的摔桌子的声响。

***

当日上午玥兮还在和白驹谈天，白驹走后，没过多久，玉薰殿外就来了两名天兵，说是檀仙寨沅寨主有话要与她亲自言说，但因腿脚不便，需要她下界去一趟。

玥兮当时心生疑虑，往日给她传话的都是一些神侍，而今日却是这两个驻守天门的天兵前来给她传话，她总觉奇怪。

但她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过檀仙寨了，不知道沅爷爷和阿婆近况如何，于是顺了天兵的话，离开了玉薰殿。

在她离开天国的过程中，无一人拦她。

玥兮正走在天国通往仙界的云梯上，遥远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细微的人影。

玥兮不以为意，只顾走自己的路，可当那陌生的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她才逐渐觉得不对。

这个人影一直在盯着她，玥兮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脚步一停。

玥兮暗自惊慌，加快向前走，只想远离这个奇怪的人。

不料那人冷不防发话了：“你可是黛小姐？”

声音倒是彬彬有礼，像是成熟男子发出来的，玥兮刹住脚步，向后转身。

只见前方一个男子身着华服，衣衫齐整，一派正气作风，眉目端正，眼中闪着锐利精明的微光。

玥兮警惕地看着他，“您是哪位？”

“小神良昶神君，执掌天国甲部事务。良某看黛小姐步履匆忙，可是着急去仙界？这里天梯路漫漫，良某是否有荣幸能帮助黛小姐？”他礼貌地含着笑，似乎想化解玥兮的警戒。

可玥兮总觉他的笑非常不自然，像是强行挤出来的，玥兮看了一阵别扭，她冷脸道：“不劳烦神君费心，我自己可以走。”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身后良昶神君急忙叫道：“黛小姐且慢……”

不料话音未落，后方就出现了一个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天兵，这个天兵一来就下跪，朝良昶痛呼道：“神君！我甲部那驻守天门的两个兄弟，被陛下赐死了！！”

良昶神君面露凶色，“什么？！”

玥兮闻言驻足。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两人。

什么意思？之前来玉薰殿给她传话的两个天兵，是良昶神君的部下？可他方才还给她来那一套说辞，假惺惺的干什么？

良昶神君也注意到了玥兮的目光，旋即敛了敛神色，恢复了礼貌的样子，对玥兮道：“黛小姐莫见怪。小神担任的甲部事务正是天国外部防御等相关事宜，互送黛小姐前往仙界也是小神的职责。”

玥兮面无表情道：“神君难道不去处理一下您那两个被赐死的部下吗。”

良昶神君神情一滞，片刻后才僵笑道：“区区两个天兵，不足挂齿。倒是黛小姐千金之躯，又是陛下心头至爱，小神必须谨遵旨意，保黛小姐安全无虞。小姐，请。”

良昶神君越走越近，玥兮慢步后退，她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任何人互送！”

神君仍是步步向前，“黛小姐莫怕，小神并无他意，只是倘若小姐受到危险，天帝陛下那里小神不好交代。”

鬼才信你的话！玥兮在心里暗骂，她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后直接转身，撒腿便跑。

怎料，前面云层里又突然窜出四个天兵，硬是挡住了她的去路！

玥兮听见身后那良昶神君冷冷的声音：“黛小姐，实话实说吧。小神不会伤害你，只是需要关你一阵子。小神也是迫不得已啊，希望你能明白小神的苦心。”

玥兮不可思议地转过头，良昶神君不再装模作样，只见他高声喝令道：“给本神抓住她！”

身后涌来一阵风，顷刻间裹挟住了她，那四个天兵天将齐齐朝她奔来！

玥兮腾空一跃而起，在空中伸出一条腿，回旋猛踢，刮出一道狠绝弧线，那四名天兵的脸竟个个都猝不及防地被她踹了一脚！

他们被踢得一齐向一旁摔去，玥兮双脚落云地，拔腿便逃。

身后传来良昶神君怒骂的声音，玥兮一路狂奔，甩开天兵一大截，她时不时向后观望，天兵们的人影也在狂奔不休。

毕竟是天国并将，实力不容小觑，他们也跑得飞快，逐渐和玥兮拉近了距离。

玥兮逐渐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喘气匆匆，回头只见那几个天兵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继续卯足了劲狂奔，不多时，眼前烟云逐渐稀薄，仙界某一大陆末角隐约可见，越往前，越清晰，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站住！！！”

天兵们清晰的吼声自身后传来，玥兮猛然偏头一望，离自己最近的天兵仅隔咫尺之遥，他伸出手就要抓住她。

这时，玥兮脚下猛然一个趔趄，她暗叫不好，眼前骤然白光一片，而后整个人像是被吸走了一般，登时没了人影，那四个天兵突然一阵扑空，摔得狗啃泥，乱成一团。

玥兮感觉自己正极速下坠，坠向黑暗，天穹的那一抹亮光离自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

在惊慌之余她立马给自己掐了个诀，平缓了自己的下降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玥兮身体轻盈落地。

脚下是一处枯黄草地，放野四望，是一片灰蒙蒙死气沉沉的陌生景象，几颗稀疏枯树的枝丫将断未断，前方是一座山崖，此时她应该现在崖底，悬崖自上而下泄出一点点水，于底部汇聚成一条细细的溪流。

这里唯一的光源恐怕就是天边那遥远的一轮弯月，似乎摇摇欲坠，显得这里百态都脆弱不堪。

玥兮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她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她不知道这里哪个地方有问题，只见微弱的月光投在缓缓淌过的溪流，这时她才惊觉，这溪流的水竟是透明的淡红色！

乍看这水虽无异常，但细细察之才有端倪出现，玥兮凑近了闻，果然，这溪水散发一股淡淡的怪味，又看着水颜色，非常有可能掺和了人血。

玥兮正处疑虑之间，这时候，天上传来细微声响。

这个声响越来越大，越听像是尖叫声。

玥兮抬头，只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垂直坠落，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逃跑，这个掉下来的人就已摔在了玥兮的身体上。

两个姑娘倒地不起，她们痛呼数声，玥兮复睁眼时，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由惊喜，道：“盈霜？！”

盈落急忙站起来，她也扶着玥兮站了起来，笑道：“对不住啊玥兮，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掉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