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路易十六的遭遇,沈知礼是给自己打过很多预防针的。
玩家们的行为不可预测,就算有任务作为驱动力也很难保证他们会乖乖完成——梅川酷紫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她往往会在答应某人做某件事之后被其他各种事情吸引注意力,并不会觉得拜托此事的人会因此感到不耐烦,也不觉得这个任务会被取消。而在游戏当中,没什么顾虑的玩家们往往会灵机一动,尝试做出更加肆无忌惮,不需要考虑后果的行为——路易十六的入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出发捞人前,沈知礼给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后门,通过系统联系到了不知道在哪里闲逛的陆安安,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陆安安听到路易十六被抓住丢到大牢后大笑道:“这孩子颇有我当年风范!好好好,”
沈知礼:“……”
沈知礼:“他确实在发现游戏玩法上有些天分。此事我们之前聊过,这孩子现在是你名下弟子了。”
“早在你找我之前我就收到系统通知了。”陆安安笑笑,“好啦,抓他的是诸子百家的小子吧?你就带着我的名头去就成了,我这脸可是明月上亲自捏的,脸皮厚着呢。你不用担心我。”
沈知礼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做好了玩家会惹事的准备,但要他真的去监狱里赎人,他还是有些拘谨的。毕竟路易十六是真的偷了人家的钱包,也确实是犯了错。自己家的孩子犯了错,监护人总是要矮别人一头的。
矮了别人一头的沈知礼抱着沉重的心情从仓库里挑了些赔礼,坐着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翠玉川,遥遥地对着早就等在城外的两位公子行了个礼。
这二位公子都穿着深色衣服,丝毫看不出路易十六所说的很有钱的模样,但沈知礼认出左边那位腰间挂着笔袋子的是小说家弟子陈妙,因过目不忘,下笔成章而闻名,另一位则是兵家吕猛,据说已经入了真龙麾下,在神武门有一份差事。这两位见过来的是沈知礼,也纷纷收敛起脸上的神色,朝着他恭敬回礼。
“晚辈陈妙见过前辈。自幼时启蒙起,晚辈便常常听师兄们提及君子剑往事。今日一见,前辈果然如师兄们所说,器宇轩昂,一身浩然之气,实在令晚辈佩服。”陈妙说,“我本来还与吕兄弟说那泥人……”
他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看了一眼沈知礼的神色。
“无妨,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沈知礼叹了口气,心想左右不过是那几句,唉,他倒是想说他老脸都被丢尽了这句话,可三测还没开启,说这句话有些太早了,“这泥人出世才不过半年,又是和那石猴一样天生地养的灵物,有些顽皮也是正常。但既然此事由我而起,那沈某自然要担起责任,这里是我以往游历时得到的宝物,算不上值钱,还请两位小友不要嫌弃,且饶了那泥人一回吧。”
“那泥人师承遮天大盗,使的是鬼影迷踪步和偷天换日手。怎么却要前辈你来向我们赔罪呢?”吕猛愤愤不平地说,“就应当叫那个老老鼠出来,给我们赔礼道歉才是!”
“沈某与陆兄乃多年好友,况且若不是我为泥人塑身,他们也来不到这世上,归根结底,此事是因我而起,自然要我来给二位小友道歉。”沈知礼平静地说,“陆兄喜好游历,疏于管教弟子,我身为好友也得帮帮忙,免得这些泥人真的酿出大祸,无法回头啊。”
陈妙睁大了眼睛,十分吃惊地看着沈知礼。
“我还以为前辈是正人君子。”他说,“却不成想你竟与遮天大盗是多年好友。你可知他号称无所不偷,不论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女人的心,他都能偷得?”
“我自然是知道的。”沈知礼说。
吕猛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我与陈兄还以为君子剑真如人们口中所说,刚正不阿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他说,“只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罢了!”
面对这样的指责,沈知礼脸色如常,一动不动。
“我辈行走江湖,所求不过侠义二字,至于生死,那自然是早就看淡,不在乎了。”他说,“世人皆说遮天大盗无恶不作,那我今日就在这里问问两位小友,这恶在何处?”
吕猛便说:“我与陈兄尚且年轻,不敢说对江湖上的事情了如指掌,就说说五十年前发生在真龙脚下那件事吧。听说遮天大盗用了不知什么手段,竟然在如铁桶般的重重包围下闯入长乐王府,不仅偷走宝库中无数金银财宝,还打伤若干无辜者,更是偷走了长乐王爷半块头皮!如此非人行径,居然也配称得上侠义二字么?”
“看来你觉得长乐王爷此人不错。”沈知礼冷冷地说。
“何止是不错!”吕猛义愤填膺,“长乐王爷乐善好施,从不因为下人犯错而不快,甚至还施加赏赐,以示激励。若路上碰见衣衫褴褛者,便请他们上车,以好酒好肉相待,事后更是送去招工处,给他们找个能糊口的活计,免得来日再此流落街头,受风餐露宿之苦。更别说王爷视金银财宝为粪土,见人受苦便忍不住落泪。这算不上好人么?难不成好人就该死么?”
沈知礼也冷笑了两声。
“你说的这些我倒也有印象,彼时十方城欣欣向荣,车马过客络绎不绝,乞丐冲突自然也是日益增多。我便与手下谋士商量,说不如从账面上拿出一笔钱来,付给各个客栈酒楼,叫来客们都有机会尝尝十方城的酒菜,既是安抚,也是拉拢。说不定就有人愿意留下来,能找个活计干,对未来发展也是一大助力。”他冷着脸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此事传进了真龙耳朵里,真龙大善,认为这是件好事。”
“可这与长乐王爷有什么关系?”吕猛问道。
“自然是有关系的。”沈知礼说,“十方城能夜不闭门,路不拾遗,靠的是我那身强力壮的士兵们,也是一心一意为十方城建设添砖加瓦的民众们。我把钱发下去,他们拿了钱,自然更加专心留意过客的身份,若是与进城时的说法不符,那就等着被抓进牢狱里,与那些铁玩意儿说去吧。可此法在十方能成,却不一定适用于这整个天下。给人钱财就能让他们安分守己,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可长乐王爷做成了。”
“他做成个屁。”沈知礼粗鲁地说,“满朝文武都说此法不可成,可这长乐王爷为了取悦真龙,偏偏做出一副有钱便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样子,将那饿了许久的乞丐拉上马车,喂他们好酒好肉,是,那都是上好的酒和上好的肉,可你们知不知道,一个人要是饿得久了,这些东西是万万吃不得的!要是放任他们吃个肚圆,那恐怕当夜就被撑死了!”
他从鼻孔中喷出一口气,又说:“再说那些下人,那赏赐落到他们手里,难道就真成他们的了么?长乐王爷长得肥头大耳,和庙里的弥勒佛毫无差别,可心肠却比针眼还要小。说是体谅下人犯了错,叫他去歇上几天,实则等宾客走后便毒打一顿,丢到角落自生自灭去。若是死了,就说羞愧不已,拿着赏赐去找好去处了。若是活着……哼,谁还敢犯错?”
“你胡说!”吕猛喝道,“那遮天大盗被唾骂至今,你以为凭你一张嘴就能说干净?”
“小友如若不信,沈某自然也无话可说。”沈知礼说,“你在神武门任职,自己去查便是了。我只再说最后一句,若此事真是陆兄错了,怎么真龙不叫国师出手,还叫他在江湖里继续逍遥呢?”
这一句话把陈妙和吕猛说得哑口无言。若是说此事为皇家秘事,沈知礼可凭着他们无法探查随意编造就罢了,可陆安安是实打实地还活着,一根毛都没掉。遮天大盗的鬼影迷踪步确实叫人难以捉摸,只学半分便能滑得与泥鳅一模一样,可这天底下果真没有能抓住他的人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是真龙想,哪有做不成的事?如此想来,真相便只有一个了。
陈妙和吕猛对视一眼,对沈知礼说的话已经信了八分,纷纷退后半步,再次行礼道歉。
“刚刚是我们鲁莽。”陈妙说,“晚辈初入江湖,许多规矩还不懂,师兄们也常常笑我说只知圣贤书,不明天下事,是个榆木脑袋。还请前辈不要怪罪。这天山雪莲和松烟墨我二人消受不起,还请前辈拿回去吧。”
“自家孩子犯了错,家里长辈总是要赔礼道歉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沈知礼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到二人手中,“况且我也有事相求,还请二位收下,帮我一个小忙。”
他这样一说,陈妙和吕猛便松了口气,能接受这两样价值不菲的礼物了。
“前辈请说。”吕猛恭敬道。
“我方才也说这泥人天生地养,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纵然沈某想要教导,可泥人数量众多,实在是有心无力。若是二位愿意,还请和这泥人交个朋友,只是别说是我说的。二位皆为人中龙凤,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交个好朋友,想来这泥人也会学规矩一些吧。”沈知礼说道。
这是个无法让人拒绝的请求。不说陈妙和吕猛,就说刚入江湖游历的毛头小子们,哪个出门前师长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包里塞着几封给陈年旧交的书信的?路易十六才六个月大,陈妙和吕猛自然能算是他的前辈,前辈照顾什么都不懂的晚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为了避免意外,沈知礼又说:“小孩子还不懂事,若是他不愿意和二位一起,还请多多包涵。若是他实在不愿意,那就随他去吧,沈某再赔礼道歉就是了。”
陈妙和吕猛连连说好,一口答应下来,沈知礼也松了口气,心想终于把后面的剧情给路易十六安排上了,做策划真是累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