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 第6章 拾异惊变（二）

“你说山人和雪狮疯了？怎么可能？！”

侍童惊讶之情难掩，失态得连尊称也忘记了。

他不敢置信道：“仙君也瞧见了，山人刚才还好好的！”

“好好的？你确定？”

沈欺一个没忍住：“那我问你啊，你们家山人，最近是否格外暴躁易怒？”

侍童支吾半晌，沈欺劝道：“事态紧急，你还是如实相告比较好。”

于是侍童为难道：“诚如仙君所言。”

迟疑一阵，侍童又替拾异山人开脱道：“但山人一向直来直往，撞上过寿的大日子，难免俗务缠身，心急一些也情有可原。”

“……行吧。”沈欺暂时对此不予置评，又道：“那我再问你，山人居里的各位仙侍，包括你自身，这半个月有没有无故心烦意乱？”

侍童道：“仙君所言无误，但喜怒哀乐乃是常情，全府上下并不见得有任何异常……”

沈欺险些无言以对：“没有异常？”

“你方才说雪狮半夜嚎叫，也叫做没有异常吗？”

“这个，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山人寿辰将至，府里准备寿宴时惊扰了它吧。”侍童底气不足道。

“…………”

沈欺大开眼界：“原来你们山人居，动辄就拿寿宴甩锅的么？”

见侍童死活不开窍，沈欺深觉无力，只好循循诱道：“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月前开始的，你想一想，上个月发生了什么？”

侍童初始大惑不解，继而冥思苦想，终于，脑子里灵光一闪：“仙君指的是那些凝思馥！”

终于有点靠谱了，沈欺几乎喜极而泣：“说中了一半。”

“一半？”侍童不解。

沈欺道：“确实，蹊跷就在凝思馥身上。”

他顿了顿：“可是，拾异山人买回来的凝思馥，根本不是真的凝思馥。”

“不是真的？”

侍童懵懵懂懂：“可它们看起来分明就是凝思馥呀，如果不是真的，那还能是什么呢？”

沈欺默了默，念出一个名字。

“鬼烬枝。”

侍童显然不曾听说过：“鬼烬枝？”

沈欺不由得肃然起敬，毕竟他已经足够孤陋寡闻，谁曾想拾异山众仙更孤陋寡闻，大约是背靠矿山吃穿不愁，养成了人傻钱多的脾性，几乎不与魑魅魍魉打交道，以至于遭其祸害还蒙在鼓里，时至今日毫无所察，反而将罪咎推脱给筹办寿宴。可叹拾异山人好好一场寿宴，无辜至极，可怜至极啊。

鬼烬枝本是魔界的东西，凭煞气而生，能于无形中惑乱灵智，神仙妖灵皆是它的猎物。此物擅于伪装成各类花木，其味芬芳醒神，是用以迷惑外人的诱饵，神仙之流若不设防备，与其接触过多，灵台因此受扰，致使心绪日趋烦乱，至多月余就会陷入灵智大乱的境地。

棘手之处在于，鬼烬枝乱人灵智于无形之中，假使不能一早发现端倪，一旦完全发作，便是灵台崩溃、神智混乱，待到那时已病入膏肓，医治起来耗时耗力，难办得很。

沈欺道：“拾异山人误将伪装成凝思馥的鬼烬枝买了回来，在厅堂置着一盆，剩下的都放在山人寝居和花苑。山人居的仙人最近感到烦心，不是因为山中暑热或忙于祝寿，而是受到鬼烬枝侵蚀灵智而不自知。”

“好在大多数人与鬼烬枝接触的机会不多，虽受影响却不明显，只是偶感烦闷，不见大的问题。”

沈欺话锋一转：“但拾异山人和雪狮不一样。”

“照你所说，鬼烬枝几乎全数放在寝居和花苑，在这两处待的最久的，就是拾异山人和那头雪狮。正好一月之期已到，刚才小春发出尖叫，必定是发现雪狮灵智混乱，既然拾异山人和雪狮是相似情况，想必拾异山人的灵智也在无意中遭到损伤，预计马上就发作了。”

侍童大彻大悟，心悦诚服道：“仙君是怎么一眼发现的？”

沈欺语重心长地瞎说道：“实战出真知，找机会出门闯荡闯荡，你自然就知道了。”

侍童作受教状。

通往花苑的路上安静得反常，他们一路过来，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沈欺放慢了脚步，问侍童：“你报的信有回音了吗？”

侍童这才反应过来：“奇怪，还没有。”两人接近了花苑门口，侍童道：“按理来说不该这么久还……啊！”

猛的看见花苑内情状后，侍童登时大惊失色，不禁尖叫出声。

拾异山人痴迷炫富，花苑里铺路用的都是市值千金的流彩石，名贵花草琳琅满目，不说意境怎样，这座花苑好歹也是自成一种贵气逼人的流派。可此时花苑里的情状不剩贵气只余惊悚，五六个侍从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深浅不一的伤口遍布全身，明显是被利爪抓伤，鲜血汩汩而流，将绚丽的流彩石染出妖异颜色。

花苑里只见受伤的侍从，而雪狮消失无踪。侍童从未在山人居见过血腥至此的场面，抖抖索索地给前厅传了道信，仍旧石沉大海。他心下愀然，后院发生异变却没有人过来查看，传信也不见回复，除非、除非……前厅遇上了更大的变故，这才无暇他顾。

相较侍童的慌乱，沈欺显得异常平静：“医治神仙的本事你会不会？”这些昏倒在地的仙人都是留在山人居后院值守的侍从，听到花苑响动赶了过来，猝不及防被发狂的雪狮袭击，眼下气息尚存，只是重伤晕了过去，看来还有的救。

侍童脸色青白，勉强回话道：“小仙略懂几道浅显的仙术。”

略懂也比他这条刚入门的仙术咸鱼来得好，沈欺当机立断：“先替他们处理下伤口。”

侍童如梦初醒，强自镇定下来，为受伤的侍从一一施了道简易的止血法术。

沈欺轻手轻脚地朝花苑深处而去，最里边靠东侧墙角有只金光闪闪的巨大兽笼，此时笼门大敞、笼内空空，附近倒着个奄奄一息的瘦弱小仙，伤势较前几个侍从更重，手边散落一地饲喂雪狮的吃食。

这人应该就是所谓的小春，沈欺蹲下去，抽出张回元补气的灵符：“只有这一张姑且算是能疗伤，你先将就将就吧。”

灵符瞬息见效，小春气色好转稍许，低低呜咽一声。

沈欺接着查探，果不其然，兽笼一侧，几盆靛蓝植株迎风摇晃，茂盛枝叶之下漆黑根部若隐若现，正是鬼烬枝。

沈欺再抽出几张符纸，就要下手毁去鬼烬枝，身后传来侍童叫唤：“仙君！”

他停了动作，回头望去。

侍童料理过受伤的众人，立刻跟了过来。本来急着对沈欺说话，在看到地上的小春时戛然而止，他今天连连受惊，总算不再大呼小叫，只是面露哀切之色，默默地给小春止了血，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眶抬起头。

他这时才继续道：“仙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侍童看不出沈欺并非神仙的事实，见沈欺说过的话一一应验，逢此大乱，已经下意识将沈欺当做大罗神仙一般的救星。他无措道：“雪狮失踪了，前厅不见回信，山人会不会也……”

沈欺听着，骤然将食指放到唇边，是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无声道：“安静。”

一阵短暂的死寂。

然后，侍童背后的花苑院墙发出细微响动，下一刻，一头通体雪白的庞然巨兽陡然露出了头，自高墙猛扑而下，虎虎生风向两人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