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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玉钏 第67章 温作简自述[番外]

作者:山阴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5-01-16 15:50:42 来源:文学城

(ps:王妃是梅无厌,亲王是罗夷,家主是庄迢,当初写着玩的,大家随意一看。一万多字,又臭又长。)

他们都说王妃荒淫无度风流成性,在亲王府里养着一群男宠。

不假,我就是其中一个。

和其他男宠不同的是,我是家主安排在亲王府的眼线。

家主待我不薄,我这条命都是他的。

也许是太过于久远,我打记事起就流落在街头,没有一个亲人,成天在街上要饭,浑身脏兮兮的,受人凌辱。

那时候天下不太平,吃不上饭的人多的是,哪里有人会对我施以援手,我差点死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冬天里。

有一天,有个人给了我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这是我与家主的第一面。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种吃不上饭的日子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是他让我做的事,我一概在所不辞。

直到有一天,他让我进亲王府,把虎符偷出来。

那个时候,民间流传亲王娶的妃子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很多人都说她朝三暮四,更有甚者,说她残花败柳。

家主想要虎符,我便倾尽全力去助他,尽管我觉得成为遭人诟病的男宠是一个耻辱。

那天晚上,家主把我主厅里,仔仔细细看着我的脸,最后告诉我四个字。

“以色侍人。”

让我成为亲王府的男宠,将虎符送出来。

我制造了和王妃的第一场相遇,是在亲王府后山的一个园子里,我记得很清楚,正值四月,春意阑珊。

她当时穿了一身流光溢彩的纱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纱的名字叫云锦纱,她也果真如同世人口中的那样招摇过市。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家主派人和我做戏,制造出我被追杀的假象。当时身后那群大汉拿着刀在我身后追杀我,我装出弱不禁风的样子,扑向王妃。

草丛中突然冲出几个带刀护卫,身穿黑色长袍,手握弯刀,不等王妃发话,就砍死了那几个大汉。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明晃晃的死在我面前,血水横流。

我才意识到,有权势的人会这样草菅人命,假如自己进了王府,自己的命也被人紧紧攥住。

为了报答家主,我不在乎,我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扑向王妃怀中,整个人的脸埋在厚厚的云锦纱中。

片刻后,我抬起眼眸,用无辜恐慌的眼神看着她,她轻声一笑,长长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

“跟我回王府吧。”

我明白,第一步成功了。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真是煎熬。

我要演好男宠这个角色,好难。

要知道,王府里的男宠数也数不清,王妃隔三差五就带回个男人。

这里的男宠有的为了财富,有的为了权势,在我看来,每个人心中暗潮涌动,借着王妃攀高枝。

我一回府,就被安排在了后院的一间偏房,王妃也没有传见过我,我想着不能这样下去,我要取得王妃的信任。

这样才有机会打听到虎符的下落。

我不顾下人的阻拦,换了一件春光乍泄的外衣,来到王妃殿前求见,这才发现,门外还跪着三五个男子。

个个傅粉施朱,唇红齿白,见我来了,没好气的瞥了我一眼。

我感到好生奇怪,王妃带这么多人回来,又不召见他们,岂不是白白败坏名声之举?

自那回,我便知道,得到王妃的信任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首先要做到,就是让她传见自己,记住有我这么一号人。

我记起后山园子里相遇的场景,猜测他或许喜欢瑞香花,就拜托府中外出的嬷嬷带一些回来。

我把这花分成了三份,一份用来晒干制成香囊,一份用来沐浴,剩下的一份我把它分开来日日送到王妃寝殿的窗棂上。

直到半个月后,我将最后一捧瑞香花送去时,王妃寝殿的门开了。

她穿着一身如同潋滟水光般的纱衣,推门而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前跪着的男子赶在我之前扑上去,王妃把他们推开了,睥睨着眼睛看着我。

我心里的忐忑与喜悦交织在一起,她貌似注意到我了。

她将门外的男人推开,冲我招了招手,我走上前去,把瑞香花递给她。

她把我领进屋内,背过身掩上门。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屋内的陈设,一张巨大的檀木圆床,上面悬着纱帐,在床上来回飘动着。

“什么目的?”

我被她开门见山般的话语问住了,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嗅着腰间香囊里散发出的瑞香花的气味,有些错愕。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看着窗棂上闪动过的身影,心里想着来人是谁。

下一秒,门开了,我被王妃拥入怀里。

等我缓过神来,已经卧倒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王妃将系起来的纱帐散开,那纱帐有些凉意的落在我的背上。

她褪去肩上的纱衣,散开头发,双手勾住我的腰,轻轻用力的往下按,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我再次嘱咐自己,我的身份是一名男宠,不管有多么难为情,也要牢牢把握住机会。

几乎是硬着头皮,我也褪去外衣,将腰肢放下去。

一番**,血流成河。

她的每一声呻吟在我看来都像给了我一记耳光,我心里很乱,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事后,我陇上她的衣服,对她说了一句:“我的荣幸。”

等我起身,要离开王府的时候,才看见站在院子里等候的亲王,他看到衣着凌乱的我,目光里带着鄙夷。

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目光,做这样的事情,为权势而低头,真是耻辱。

刚走不远,我便听到了王妃殿中的争吵声,我没有回去,而是赶快回到自己房中。

我的那间屋子,光线十分黯淡,带着潮湿和陈旧古朴的味道,腰上散发而来的瑞香花味显得格外刺鼻,我一股脑的把它拽下来,扔到了一边。

没过多久,我又捡了回来。

因为,我还要常去她殿中。

从那以后,我招来了其他男宠的嫉妒与恨意。

在这府里,我们已经是最抬不起头的那一类人了,就连来送饭的嬷嬷都不给我们好颜色。

王妃还是隔三差五就带人回王府,这些人都安排住进了后院,从来没有被王妃召见过。

在王妃殿前跪着的男人常有,跪个半月也便放弃了。

他们都说是我给王妃下了药,或者使了什么暗招,让王妃眼里没有其他人。

我自是不屑,就连我也看不起做这一勾当的人。

我越是不屑,他们便越是恨我。我的饭菜常常混着石子、虫卵,有的时候,干脆没有我的份。

他们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像极了小时候在街头时,路人看我的眼神。

有一天晚上,我回去晚了一些,后院的门被锁上了,我本想喊一声让人打开。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他们巴不得让我低首乞怜,我是万万不会如此的。

我解下外衣,披在身前,背靠栅栏缓缓向下躺去。那时正值九月,秋风萧瑟,夜里风凉,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一阵刺痛,夜里漆黑一片,我什么也看不见,心想可能是被栅栏上的刺刮伤了,就反手一摸,果然摸到黏腻的液体。

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打算在此地睡去。

刚要睡去,有人推了推我的手臂,我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背后一片酸痛。

在黑夜里认了好半天,我才开口问道:“王妃?”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听声音,果然是她,只是与往常不同,她孤身一人。

还没等我回答,她侧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心中明白三分,对我厉声道:“跟我走。”

我自然不能反抗,跟在她身后,回到王妃寝殿。殿中燃着几根蜡烛,金灿灿的光摇曳个不停。

“你受伤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闻声一看,血水已经干了,红色的血痂布满了肩头,我刚想用手去碰。

“别动!”她走过来,将我的手攥住,让我坐在一边的木椅上,我照做,静静地看着烛光在黑夜里闪烁。

她拿出一个木箱,坐在烛台的另一侧,烛光恰好挡在她的眉心。

她很是干练利落的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很多大小不一的瓷瓶,从腰间取出一条绣着梅花的手帕,浸满了药水。

“把衣服敞开。”

我听见这话下意识的垂下头,作出谄媚的表情,连自己也愣了一下,我用余光瞥见她抬眸看了一眼我,心中有些慌张,恨不得那簇烛光蔓延开来,可以遮住我的脸。

我将胸前的扣子解开,伤口粘连处隐隐作痛,王妃从烛光那边走过来,我感到什么东西覆盖在了肩上,一阵刺痛过后,她收起手帕,放在案上。

我看着那原本洁白的手帕上沾满了血,对她说:“多谢王妃,这手帕我洗完带回来。”

她不作声地将箱子收好,半天才抬起眼眸,带着些笑意:“不用。”

我有些不自在,寝殿里一片静谧,王妃一把将我褪到腰上的衣服扯到一边,对我说:“今晚,不用走了。”

接着,我揽上她的腰,半推半就地扑进纱层里,分不清是她衣衫的纱层还是飘摇在床上的纱帐。

那天晚上,也许是流血太多的缘故,只觉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的,往日的羞耻消去半分,竟然生出一些怜爱。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看着凌乱的床榻,背后深感酸痛。王妃已经离开不知去向了,我缓缓坐起身,穿好了衣服。

走之前,我带上了那个沾满血渍的手帕。

我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开心。

包括王妃和亲王。

后院里这些每天吵着嚷着要见王妃的人自是不安好心,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看不起他们。

越是对他们这样,我的心就越复杂越狰狞,虎符的下落一点都没有推进,我时常苦恼着。

至于亲王,除了那晚见他一面后,我与他再没有见过面。

一开始,我认为他就是个窝囊的酒囊饭桶,沉迷美色不能自拔,竟然容忍自己的夫人这样败坏亲王府的名声。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不屑。

我也是听后院里的七嘴八舌的谈论中知道的,在王妃之前,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名叫汤和的助亲王拿下虎符,条件是让亲王把她娶进府,两个人经过重重磨难取得胜利,亲王也深深爱上了她。

就在大婚前夕,这个女子将虎符偷走了,亲王自此一蹶不振。

等亲王的暗卫在大街上再次发现这枚虎符时,是王妃无意间在水池中将其捡起的一个傍晚。

就这样,王妃被带进亲王府,而最开始,她不过认为水里的是一块好看的玉石而已。

汤和姑娘将虎符偷走是杀头之罪,亲王为了护她,这消息并没有呈到皇城中,但婚礼乃是殿下指婚,扔照期举行,王妃便成了替代的那一个。

真是一段孽缘。

王妃没入府前是个药师,跟师哥相依为命。她不甘就这样困在亲王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想尽了办法逃出去,却一一失败。

这可是王妃,怎么可能逃得掉,于是,她变得偏激病态,一开始只是不吃不喝,到了后来就变成广收男宠,将自己和亲王的名声搞得臭名昭著。

亲王依旧沉浸在被爱人欺骗的痛苦了,王妃就拿这一点刺痛他,亲王自然听不得这种话,就告诉她,一定会把她师哥杀了。

两个人,都是极其要强的心性极高的人,就这样互相伤害互相戳痛,谁都不好过。

这种悲哀,一直笼罩在亲王府的上空。

我能感受到这种苦楚,在我看见她低沉的目光时,在一声声看似醉生梦死的呻吟里,在她深更半夜依旧独身望着高高的马头墙之外时。

甚至,连我都在利用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心居然颤动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深处居然生出一种心疼与怜惜,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吧。

那天,我想着把手绢还给她。

刚走到王妃寝殿,就看见门外站着一群从没见过的护卫,个个带着长刀,看着刀刃上散发出来的清幽的光,我不觉颤动了一下手指。

要是死在这种冰冷的利刃下,一定很痛吧,我怔在原地,不敢向前走。

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杯子碎裂的声音,我有些紧张的往殿内探去,居然看见了亲王的背影。

隐隐约约中我看见王妃抬起手,给了亲王一记耳光,然后蹲下身,抚在一樽琉璃冰棺前,失声痛哭。

她的头发凌乱着,面色惨白,甚至发青,嘴唇颤抖着,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揪起来了。

亲王对她的悲伤仿佛熟视无睹一般,竟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一抬手,我身边几个带刀护卫冲了进去。

王妃将泪水拭去,眼神里充斥着冰冷的光,就像这长刀的利刃一样,她双眼通红,咬了咬嘴唇。

一字一句道:“你活该被人背叛,你应得的!”

亲王也露出怪异诡谲的表情,有些自嘲般的大笑一声,沉默了几秒,泪水刷的一下就来了。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说着伤人的话,亲王叫手下的人将王妃拖了出去。

她死死抱住那樽冰棺,那冰棺散发着蓝色的雾气,他的肌肤一贴上去,就被刺的皮开肉绽,但她还是不死手的抱着,衣服都灼烂一些。

我有些错愕,心中如翻江倒海一样,居然也有想哭的冲动。

我盯着那些人将王妃在我身前拖了出去,她的裙摆上沾上了污渍,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样瘫倒着,只是不曾松手。

亲王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狠狠盯着我,我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的怒气,觉得他实在无能,居然这样折磨一个无辜的人。

我也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这种人,我自然也看不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亲王府里有一个生在地下的密室,王妃被囚禁在里面,和那樽冰棺一起。

密室外有人把守,我进不去,天黑时回到了后院偏房。

那晚格外冷,当时已经快要入冬,夜里风大,把门窗吹得吱吱响,也许是因为这个,我一晚没睡。

思绪像流水一样,我躺在床上,一点点蔓延了全身,真是奇怪,我来于此,本是为了虎符,可那个时候,想的居然是她冷不冷。

翌日清晨,我偷偷在暗处观望,看见有嬷嬷进去送饭,便心生一计,将王妃赏给我的财宝全都给了她,生怕她嫌少。

好在,那嬷嬷欣然同意了,我以送菜的借口从密室入口进去了。

那地方真不是人能待的,我刚走去,就觉得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越往前走,光线越暗,到最后几乎是一片漆黑。

这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走几步尘土飞扬,我感到一阵无力。

突然,我听见一阵哭声,是王妃。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有一点点光亮,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子,她蜷缩在墙角,看着眼前的冰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脑中“嗡”的一声,心脏颤动一下,几乎站不稳倒去,我伸手撑住墙面,踉跄的走到她身前,蹲下身。

她抬眸,眼眶里翻涌着泪花,带着无奈和悔意。我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双手环过她的腰,手心贴着她的脊背。

明明我们已经做过那种亲密的事了,但此刻,我才希望,她可以将全身心放在我身上,肆意去发泄,全然的相信我,依恋我。

她的泪水渐渐打湿我的衣领,让这层衣料染上她的呼吸,紧紧贴合着我的胸口。

她哭了好久,最后在我耳边道:“师哥死了,怎么办。”

我才知道,那樽冰棺里的是她师兄的遗骸。

我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

这是一句多么无力的话啊,真残忍,我顿了顿,告诉她:“你还有我。”

说出这句话后,我愣了愣,她依旧抽抽搭搭的哭着,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

但是我从自己笨拙又不太成熟的情绪中意识到一点,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如同洪水猛兽,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情。

她日日低迷,我看着心如刀绞。

亲王没有让她出来的意思,在密室里安排了一间破旧的卧房。

那卧房破烂不堪,王妃如何能够忍受?那硬的如同青石台一样的床榻,陈旧破败的案几,摆在那里像根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我照旧日日去往那密室,好在我从府里人微言轻,没什么人记挂我,走动也算方便。

往日里那些男宠生出逃走之意,除了一些还在蛰伏中的人,其他的都散的差不多了。

王妃将那冰棺安置在卧房之外,每天除了睡觉,就抱着冰棺哭。好在后来,泪水少了些,面上却从不见笑容。

她被关在里面,一开始我心急如焚,求遍了身边的丫鬟护卫,没人敢插手,我常常急的夜不能寐。

后来意识到这件事并无他法,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样,想要快活些,只能靠时间来冲淡心里的悲愤。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空虚,我想着把王妃卧房里破旧的陈设换一换。

我手里值钱的东西已经尽数给了那送菜的嬷嬷,再也找不出其它值钱的物件出来。再加上和周围的人不熟,更没有能施以援手的人。

一个想法从心里冒出了,大不了从头开始,砍竹子,自己做。

就连从头开始种我都不怕,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那个时候真的让急切和无措冲昏了头,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后院里的确种着不少竹子,我估量着应该足够了。

我从院子里找来不知是哪个下人的斧子,握在手里,居然生出一种期许。

或许呢,王妃会开心一点呢?

就是这个念头,让我在砍完一整片竹子后依旧感受不到劳累。

砍完太阳已经西沉,金灿灿的光映照在园林小径上,透过竹叶投下点点阴翳,在地上摇曳着。

这让我想起了那晚的烛光,我一下从那份美好的念头中抽离出来,怅惘的看着天边。

片刻后,我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活。我将那些竹子排成一片,一根一根的劈开,铺在地上。

果然,有事可干心中的杂念会少许多,我只觉得那晚过的很快,等我觉得有些困意了,才回屋睡觉。

翌日清晨,天不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继续手里的活。

赶在落日前,我完成了案几的制作。

我迫不及待的将它送进密室,王妃见我来了,并没有太在意。

等她发现我手里那张案几,眼神里闪过一丝动容,添了几分不可置信。

她从墙角站起身,缓缓走到我身边,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那案几。

接着,她抬起眸子,闪着银亮亮的光,她的手从案几上离开,又轻轻抚上我的脸。

“苦了你了。”

我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嘴巴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我好开心,因为她自打来这密室,连话都不曾说。

我看着她的脸,一时连话也说不出。

那天回到后院,我躺在偏房里,感觉不到一点寒意,但是手指尖的麻酥痛意萦绕我整个身心。

这些都算不上什么,我也没觉得疲倦,反是指尖的麻酥之意覆盖住了被尖刺划伤的痛感,没过多久,那间破败的住处变得还算说得过去。

时间越来越久,王妃变得越来越平静,不再抱着冰棺哭,常常一个人坐在桌前不知道想着什么。

她越是平静,我心里越是感到担忧,却无能为力。

从我入府以来,就保持着跟家主的联系。

家主有一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独家招式,名为遁地术,可以瞬间破土而入钻土而出。

我从小跟着他,学了些皮毛,不敢轻易而试。

家主每隔几月就用遁地术潜入我房中,留一张字条放在案上,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通常在半夜三更前来。

翌日,倘若我发现案上留有字条,将字条往烛台上一烤,上面的字就显现出来了,看完烧掉就行了。

至于字条上的内容,无非是叫我不要记挂他,还有就是虎符的下落。

自打我入府以来,我还从没打听到虎符的下落。

那是王妃被关入密室的第二年,我实在不忍心她受苦,来殿中找亲王。

这正殿金碧辉煌、大气磅礴,亲王一身金丝长袍坐在殿椅上,旁边站着两名带刀侍卫。

见我不顾阻拦地进去,长刀抽出一半,利刃上闪着冰冷的剑光,和殿内金灿灿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我停下脚步。

谁见了刀剑不会害怕,我真怕下一秒就会死在这里,但是,如果我不说出来,恐怕连密室里还关着人他们都忘了。

我稳住心神,抬眸,对上亲王的的目光。

“你是谁?”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屑,接着,他戏谑又调侃地一笑:“哦,我当是谁?”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旁边的两名护卫都用鄙夷的眼光看我。

我不去理会这些,对亲王说道:“让王妃出来吧。”

亲王听完,脸上笑意全无,从殿椅上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迈下台阶,一点点逼近我。

“你再说一遍。”

“我说,放了……”

没等我说完,他扬起手打了我一耳光,我怔了几秒,一股怒气从心底燃起。

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王妃。

一个女人从最好的年纪嫁进王府,却日日忍受这样的人。我抬起手,停留在了半空,我在想,假如我还手了,没有人可以帮她说话了。

亲王扬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往后推向墙边,眼神里尽是挑衅与欺辱。

最后,他拔出护卫的刀,朝着我的左臂砍来,我慌忙地往后躲,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一旁的书架上。

刹那间,杂七杂八的竹简一齐涌下,噼里啪啦砸在我身上,我扶着墙,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他对着我笑个不停,那个神态,那种笑声,我到现在依然还记得。

不过,慌乱中,我摸到墙面上有个凸起,藏在书架的后面,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我还是要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亲王,放了王妃。”

他哼笑一声,扬长而去,让手下将殿中掉落的竹简收拾好。

亲王离开后,那几个护卫就要赶我出去。

“各位哥哥,不麻烦你们了,我来收拾吧。”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才点点头,手握刀柄走了出去。

我张望四周,确定眼下无人,用力按下那个凸起的地方,居然弹出来一方暗格,里面正是那颗通透无瑕的虎符。

与家主描述的一模一样,我慌乱地将暗格推回去,把散落的竹简放回书架,心脏砰砰砰地狂跳。

等到傍晚,我才回到偏房内。

既然虎符已有着落,我要不要写一张字符告诉家主?

可是,王妃还没出来,倘若我走了,谁来帮她。

于是,我把这件事藏在心里,竟然希望家主也不要发现虎符的着落。但凡家主拿到虎符,我就要离开王府了。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次日,我来到密室中看望王妃,她还是怔怔的端坐,见我来了,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接着又黯淡下去。

往日里,我只是在一旁陪着她,觉得远远看一眼心里就会感到满足。

但这一次,我变得惴惴不安,好像总有一场分别在等着我。

我贪婪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眉目,勾勒着她的脸庞。

我走上前,再也抑制不住地,紧紧的抱住她,又生怕弄疼她,就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榻上,搂住她的肩膀。

她有些错愕的眨了眨双眼,捧着我的脸,道:“发生什么了?”

我摇摇头。

“我想要一直陪着你。”

她轻声笑了一下,我顿了顿。

“这是真的。”

她看着我的脸,叹了口气。

“王妃,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低下头,一颗颗泪水拍进被褥里,我心里很明白,我们谁也不属于对方。

王妃被关入密室的第三年,府上众人快要淡忘了这件事。

我仍旧每天去看望她,去亲王那里为她求情。

亲王不杀我,却乐此不疲一般地凌辱我,像看笑话一样。

虎符的事情也一拖再拖,我对不住家主,想着等王妃出来,就把虎符偷出来。

家主,是我的恩人,我已经欺瞒他很久了,这些日子里,我过得很挣扎。

一个晚上,天灾降落,书房骤然燃起巨火,众人赶到时,房梁都塌陷下去,熊熊火焰照亮了整片天空。

亲王赶到时脸色铁青,看着前前后后救火的人,居然急切地几乎晕厥过去。

原来,汤和姑娘留下来的画像和一本殿内暗道图还在里面。

他在嘈杂的夜里对着众人大喊:“取出汤和画作者,重赏。”

众人踌躇着,却无人敢上前,我站了出来,亲王眼中闪烁着泪光。

“亲王,我有条件。”

他噙着泪水:“先救画作,什么条件出来说,我一概答应你。”

要的就是亲王这句话,我冲进火里,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的靠近火光,滚滚火焰仿佛罩在我身上。

到处都弥漫着黑烟,刺鼻的烧焦的味道让我几欲倒去,好几个瞬间,我都感到脚下无力,身体重重的歪向一边。

我抱起烧的残败的案几上的木匣,放在怀里,转身逃开。

来路已被火光掐断,四周一片耀眼可怖的红光,我紧紧闭眼,咬牙,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终于,跌落在地,尘土飞扬,我看见猩红的火场被落在身后,我明白,我逃出来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亲王急切地朝我走来,蹲下身,我将怀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散,喘着粗气。

在眼前的事务还未完全模糊时,道:“放了王妃。”

等我醒来,已是三天后,在王妃寝殿里的那张圆床上,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身穿云锦纱的女子背对着我。

手里端着汤药,一只手拿着汤匙,在碗里搅动着。

她回眸,我抬眸。

几乎要哭出来,她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说:“好。”

半个月后,我身体已经全然好起来了。

虎符的事,不能再拖了。

我写了张字符,放在案几花瓶之下,倘若家主来时,会看到。

他告诉我已经将情况全然洞悉,并且给了我一枚假虎符,让我趁机偷梁换柱。

我原以为家主是让我带上虎符逃出亲王府,而字条上说要我偷出虎符后,把汤和那幅殿内暗道图也上心一些,随时准备带图出府。

好在,留在王府里的日子可以多一些了。

但是亲王如果发现虎符已经下落不明,我只有死路一条。

又过了半月,王妃不见了。

我人微言轻,谁都不肯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眼下家主那边已经有所行动,我出府的日子迫在眉睫,我怕她遭遇了什么不测。

家主在信中告诉我,是时候带上殿内暗道图出府了。

没想到,他的野心这样大。

而目的地,是西南边境。

家主的话,我不能不听,王妃的下落,我只能暂等来日。

而那时,亲王竟然也不在府内,我想,免不了发生一场巨变了。

恰巧府内有去往西南边境的门客,我搭上他们的马车,一路颠簸,来到了西北边境。

这里黄沙漫天,无垠的黄土看不到边际。

一下马车,我看见亲王一行人站在城墙之上,而城墙之外,万千兵马压境。

领头的,就是家主。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这个局面是因为我偷出虎符而造就的吗?

我看着黑压压的一片铠甲,想起那剑刃上的冷光,深呼一口气,一片惆怅。

我跟着那帮府上来客登上城墙,与大军成对峙之势。

家主的目光定在我身上,仿佛在褒奖我的一切所作所为,我有些惶恐,不敢去看他。

突然,我听见那府上来客对家主问道:“王妃在哪里?”

我心中一颤,什么?家主和王妃有什么联系?

我猛地抬起头,看见家主从身后遮的严严实实的众人里拖拽出一人,用粗绳捆绑着,到处都是血痕。

是王妃。

怎么能是她呢,怎么能是她呢?

怎么……

她仿佛已经快要昏过去,佝偻着脊背,任凭头发在黄沙里凌乱,连流光溢彩的云锦纱也黯淡无色了。

家主一声声挑衅着亲王,我不可置信的听着他诡谲的语言。

直到听见他喊我的名字。

众人皆望向我,他们没有想到,像我这样的一个男宠竟然是蛰伏在亲王府的眼线。

家主让我把殿内暗道图送来。

那是一瞬间的决定。

我松开手,殿内暗道图“啪嗒”一声散落在城墙的石板地上。

我随手抽出身边人的匕首,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遁地术。

我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破土而出时,是在家主身后,我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所有人出乎意料的看着我,鸦雀无声。

我低头看着王妃,她已经快要昏迷,脸上尽数是伤,我好难过,是我对不起她。

家主冷笑一声,我的心抽动一下,很痛。

西南边境的风力夹杂着黄沙,从我的面上刮擦而过,让我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感到一滴热泪从脸上划过。

王妃身上捆着粗绳,绳子的一端挤在后侧的马鞍上,她蜷缩在地上,堙灭在黄沙里。

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在家主手中送出去。

我抬头,看着对面高耸的城墙上,站着的一席人,我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我会用性命一搏。

我对着身后的众将士大喊:“你们要是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紧紧拽着家主的衣袍,匕首抵在喉尖,再近一寸,就要流出汩汩鲜血了。

那些人果真不敢上前。

我只有一次机会,我深吸一口气,将家主往旁边一推,将匕首从他颈间抽出,扬手割断了绳子。

我抱起王妃,冲出前方众将士的包围,将王妃送出去,能有多远就多远。

我不管不顾地往前奔去,就像那天逃出火场一样。

我看见有人在城墙上下来接应王妃,真好。

突然,我感到腹中一股热流喷薄而出,接着一种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无力蔓延全身。

我倒了下去,仰面看着天空,这昏黄的天空,不知道有多厚。

很多次,我被困在亲王府,常常抬头看着马头墙外的天空,想着总有一天我会逃出去,过上自由的生活。

我笑了笑,眼前越来越模糊,耳边的风沙呼啸着。

我好不舍,真想再看一眼王妃,头好痛,动不了了。

对了,那个手帕,我还没有还给她。就在我的枕下,每天被琐碎的事情填满,我居然忘了亲手还给她。

想来,日后她发现了这手帕,会明白我的心意。

还记得,那天她问我接近她什么目的,我没有回答。她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利用了她,但是,我对王妃的情谊,都是真的。

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永远在一起了。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我快要什么也听不清了。

身体好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沉入黄沙里。

如果可以,把我埋在那个我们相遇的园子里吧,这样,王妃闻到瑞香花的香味,就好像我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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