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拂,沙沙作响。
裴展和衡观躺在古色古香的榻上,掐灭灯芯的蜡烛逝去残留的余光,裴展长舒一口气:“感觉好久没有安心的睡一晚了。”
衡观侧过身,看着裴展长长的睫毛,裴展见衡观并不作答,便向他那边侧过身:“郎君,我是说……一想到好多事情没有浮出水面,我就觉得不自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这里可以暂时不去想这些。”
裴展顿了顿,看着窗外新抽出的枝丫在月光下肆意生长,渐渐入了神。衡观问道:“在看什么?”
裴展这才缓过神,“是不是快要四月份了?”
“嗯。”
“须辞台的蓬莱果快要熟了”裴展眨了两下眼,看着衡观,目光像淙淙的流水,“我记得你没有吃过蓬莱果。”
衡观怔了一下,嘴角扬起一弯优美的弧度,不去看他,二人很快睡去。
翌日清晨,一阵叩门声将二人吵醒,“应该是尚淹留。”
“好早啊。”裴展睁开惺忪睡眼,意犹未尽,好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他立马起身整理一番。
衡观去开门,尚淹留提着药箱候在门外,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嵌在皮肉里的红枣,“堂主。”
“进来吧。”尚淹留走进屋内,屈同尘便从一旁的小径边探出身子,朝着衡观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然后大步流星走进来,往屋内瞧。
看见裴展正在挽羊脂玉簪,他深吸一口气,推着尚淹留往屋内走,“裴展,你真在这里一晚上没回去啊,亏的我还为你担心。”
尚淹留这才发现裴展也在屋里,经过去年腊月凌云会前裴展误用银针的经历,他见怪不怪已经习惯:“堂主,你叫我来是为了裴展吧”尚淹留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您有恙。”
屈同尘瞟了一眼尚淹留,从牙缝里嘟囔道:“什么话!”
裴展将簪子挽好,走上前来,道:“多谢尚兄”他看着衡观,“我真的没什么太大问题,怪麻烦的。”
屈同尘愤愤道:“我看还是堂主有先见之明,裴展,你早就该好好看一看了!”
尚淹留打开药箱,取出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罐,还有各式各样的银针,铺满了整个案几。
“把伤口露出来。”尚淹留一边说一边搅和着药粉,裴展有些拘束的摊开手心,不太想全部暴露出来。
衡观将屈同尘领到一边,背对着二人,裴展用余光瞥见了他的举动,才缓缓将衣物稍许敞开。
尚淹留先是为他把了脉,再将箱子里带着的大小药瓶一一取出粉末,伴着银针,轮番上了一遍,再三叮嘱他注意心脉调理,气血运作,好好休息。
约莫半个时辰,尚淹留的眉头才渐渐舒展,他整理好药物,裴展穿好衣服,尚淹留再三叮嘱:“看着点儿瓶瓶罐罐和银针,千万不要碰。”
“哦。”
“也不要帮忙。”
“哦。”
……
尚淹留走到衡观面前道:“差不多了,日后要多加补益气血。”
屈同尘问道:“裴展,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衡观问屈同尘:“赤漠殿那边紧急吗?”他看向尚淹留“你要想离开听风堂,我准了。”
尚淹留闻言,双膝跪地:“多谢堂主,我和师妹商量过了,等救回赤漠殿那些亡命的百姓,找出杀了我师父的凶手,我就回来。”
他放下箱子,双手伏地,对着衡观磕了一个头:“三年前你把我从那些亡命之徒的手里救出,这份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衡观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路上多加小心,有什么变数就先回来。”
尚淹留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屈同尘道:“尚药师,你和梅无厌什么时候走?”
“事不宜迟,下午就走。”
尚淹留道:“堂主,还有一事相求。”
“讲。”
“借听风堂秘宝还魂扇一用。”
裴展和屈同尘皆好奇这是何物,尚淹留解释道:“因为还魂造肉法实在少用,我虽师从月出药师,但没有得其中要领,需要借此秘宝加以辅助。”
衡观点头道:“去秘宝室取。”
“姜伯那边……”
“拿这个去,姜州舍一看便知。”衡观将一枚类似于指骨状的东西递给尚淹留,尚淹留连连道谢。
听风堂秘宝千奇百怪,皆放置于秘宝室中,由姜州舍看守,青玉散就是秘宝之首,现在已经追回,依旧安置于其中。
尚淹留退下,屈同尘看着裴展,问道:“裴展,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回须辞台吗?”
裴展心里莫名一沉,“也是,喻平生和各位长老应该还在等消息。”
“喻平生?”
裴展对上衡观的目光:“这样的,郎君,喻平生就是赤漠殿遇难百姓中逃出的一位,恰好误打误撞上了须辞台。”
衡观若有所思:“原来这样……不多待一段时间了吗?”
裴展叹了一口气,有些迟疑:“不了”,说完又看向屈同尘:“屈兄,你也回无极门吧,好歹也是大师兄,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屈同尘抿了抿嘴:“哎,真不想回去,太没意思了。”
三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中,太阳高悬。
没过多久,一阵叩门声响起,是姜州舍,他口中喘着气,面红耳赤推门而进,在衡观耳边低语。
衡观面色刹那间凝重,对裴展和屈同尘道:“去正殿。”对姜州舍道:“把梅无厌和庄迢一起叫过来。”
“是。”
裴展见他面色沉重,心想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小声问道:“怎么了。”
“尚淹留出事了。”
屈同尘瞪大眼睛:“他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对啊,他不是去秘宝室了吗?”
顾不上那么多,三人急匆匆赶往正殿,梅无厌和庄迢恰好到达,不明所以的庄迢四处观望,梅无厌不见师哥身影,急的额上浸满冷汗,一遍遍的问:“我师哥呢。”
姜州舍将昏迷的尚淹留带到殿堂之上,嘴唇乌色,身体瘫软,后脊上两道剑痕,渗出紫红色的血液。
梅无厌险些支撑不住摔倒在地,用颤巍巍的步子走过去,跪在地上,捧着师哥的脸。
衡观上前为他定住心脉,防止毒素深入内脏,他厉声问姜州舍:“在哪里发现他的?”
姜州舍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他:“尚药师来秘宝室寻还魂扇,我让他进去了,好久不见动静,等我再进去的时候,尚药师已经倒地不起了。”
“你先起来,找其他药师过来。”
“是。”
屈同尘道:“这密室里还能有第二个人?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真是奇怪了!”
庄迢不忍看那两条伤口,歪过头,不去看他:“我一剑冢客也没听过这种逸闻,而且还是在听风堂堂主眼皮子底下。”
衡观看了他一眼。
梅无厌极力镇定住,反复查看尚淹留的伤口,这伤口是剑伤不假,但是伴随着身体瘫软,血色发紫,瞳孔涣散等一系列症状,“等等,是毒,还是赤漠殿的荒漠南天竹。”
众人皆惊讶不已,梅无厌从腰间取出瓷瓶,放出蝎子,果然,蝎子迟迟不敢上前。
梅无厌恶狠狠的道:“是用荒漠南天竹的毒液涂在刀刃上,砍伤中毒昏迷的,跟赤漠殿逃不了关系。”
裴展急切的问:“那怎样才能解毒?”
梅无厌摇摇头:“这毒我解不了。”她目光黯淡,闭上眼睛:“但我知道,罗夷能解,其他人,我不知道。毕竟,这种荒漠南天竹是赤漠殿独有的。”
这时,几名药师被带上前来,为尚淹留止住了血。
屈同尘用手指捻起地上残留的一丝血痕,“不错,这种毒是少见的荒漠南天竹,下毒的难道是罗夷?”
梅无厌愤怒的睁大双眼:“他怎么就是不放过我师哥呢!”
她无力的叹了口气:“大不了,我一辈子待在亲王府,换他救回我师哥!”
庄迢拍了拍她的肩。
正当梅无厌觉得不容耽搁,必须立刻回赤漠殿时,一名跛着腿的女子跌跌撞撞的走进正殿当中,站在众人面前。
裴展用余光瞥到,衡观身后的姜州舍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刹那间,看见此女子的脸,裴展一阵恍惚,屈同尘也是。
这女子一身红衣。
不,裴展再三确认,不是红衣,是被血染成的红衣。
“汤和?”屈同尘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裴展,“裴展,我没看错吧?”
“没错,是汤和姑娘。”梅无厌擦去模糊视线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再三确认,然后斩钉截铁的说:“我见过罗夷存在书房的画像。”
与此同时,庄迢抽开残红剑架在了梅无厌的脖子上。
屈同尘见状,快步上前,将正殿的门关上,挡在门前,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谁也别想走。
梅无厌只觉脖子下方一凉,笑道:“忘了你也是赤漠殿的人了,该死!”
庄迢并不回答她,只是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汤和,然后露出诡谲的笑:“汤和,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