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虞抱着宋在水的棺材一路上走了好久好久,两只手麻痹到感受不到酸痛。
女尊,就这么走了。
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不,不甘心。
吴虞想着一定还有办法救回女尊,哪怕付出生命。
这天来了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找到吴虞,说他手里有一株百年茵陈草,这株草吸食人间精华已有上百年,只要□□保存完整,就还有希望。
前提是借他铜镜一看。
吴虞喜悦中带着错愕:“你怎么知道铜镜在我手里,你怎么找到我的。”
面具男子轻声一笑:“你的长琴,时思逸做的手脚你还没来得及处理吧。”
“你怎么知道我和时思逸的事情。”
“别废话,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换还是不换。”
吴虞什么也不求,他只求宋在水活着,毫无顾忌的说道:“好,一言为定。”
说着,他把手里的铜镜递给对面的男子,那男人接过铜镜,用手心覆盖在镜面上,嘴里不知道默念什么,一团蓝色的火焰熊熊燃起,等火焰熄灭后又还给了吴虞。
“说到做到,这是一株百年茵陈草,生死有命。”说完一挥长袖,转身扬长而去。
吴虞双手捧着百年茵陈草,脑子里发生了无数个可能,整个人身体都在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打开女尊的琉璃棺。
青灯阁有传统,在人死后,会在七窍中填满药材保持尸体不腐,更何况宋在水身份高贵,乐师遗身,当以国葬。
只要开启琉璃棺,身体不腐,有百年茵陈草,就有一线希望。
呼吸都暂停了,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开棺。
一滩尸水。
吴虞被眼前的场面吓得腿发软,怎么可能呢?!
除非……
青灯阁已灭。
先前在那里学琴时听到过一种说法,青灯阁好乐器爱乐器,万物的生命周期都有定数,乐师作为青灯阁国运联系者,个人生命和国运紧紧俩系在一起。
人已血肉糜烂。
则国灭。
吴虞心里燃起一阵剧痛,可他这几天长期处于这种低迷的情绪里,再也没有力气去发泄了,他只能默默接受短短几天里发生的一切。
他拿出铜镜,想看看青灯阁现在是什么状况,是否已经真的灭国,怎么可能呢?一切都太突然了。
他像之前一样看着镜面,可这次居然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吴虞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面具男子的所作所为。
面具男子删除了铜镜里关于青灯阁的一段景象!
吴虞低头瞥见了手里那株百年茵陈草,心灰意冷,尸体已经全损,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眼下,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女尊葬下吧。
他往东南走,终于来到了一片森林里。
“这地方,是听风堂东北方向的深林。”衡观说道。
裴展闻言,转过头看着衡观道:“你认得这里?”
“不错,小时候常在这里练武,静谧偏僻。”
吴虞觉得就是这里了,将女尊的琉璃棺放置在一旁,收集了大量巨石,一连三天三夜不间断,铸成了一座石墓。
“你从未发现过女尊的石墓吗?”裴展好奇地问。
“说来也奇怪,的确如此,从没发现这深山里有谁的墓。”
接着,吴虞取下背上的长琴,将时思逸做过手脚的琴弦一手拔下来,扔进了一旁的山间溪流中,那琴弦很快被冲刷走了,不见踪影。
他抚摸着手里的长琴,又看了看一旁的琉璃棺,将长琴狠狠往地上一摔,瞬间爆发金光笼罩起来了整座石墓。
果然,这么多年下来,人和琴的感情是不可割裂的,这份情谊让长琴通晓人性。这座石墓在金光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人的肉眼压根寻觅不到。
吴虞在女尊墓前跪下来道:“就让长琴替弟子永远陪着你,我们山水相逢,弟子吴虞。”说完把头狠狠磕在地上,久久不能平复。
裴展道:“原来是长琴的庇佑,外人才看不见这座石墓。”
吴虞离开深林,一路上听到了关于青灯阁一夜覆灭的事,验证了女尊尸身的事。
他想去一探究竟,可往西边走,进入青灯阁的悬崖瀑布也找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一般,这事就没了后话,青灯阁成了这个世上的迷。
吴虞来到斜阳村当上了长老,收养了哑女吴秋,度过了人生的后半段,直到斜阳村发生这一系列怪事。还有那株百年茵陈草,阴差阳错的救了裴展的性命,吴虞的一生缓缓落下帷幕,铜镜里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消失。
客栈里的二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看完这些已经到了深夜,原来吴虞长老的一生经历了这么多。
“郎君,吴虞长老说的答案就在镜子里,可是我们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啊。”
“很正常,没那么简单,面具男人是谁,青灯阁是怎么覆灭的,还有斜阳村的事情,可能之间息息相关。”
裴展点了点头,掐灭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将被子伸展开。
黑夜里,衡观对着裴展说道:“你的伤,还差一味深山竹沥。”
“郎君你怎么还记得啊,其实已经差不多好了,以后多调理调理就行了。”裴展心里想到,郎君这个人还是很细腻体贴的。
“谢谢你啊。”衡观抬头对上裴展的目光,尽管是黑漆漆的卧房里,他的眼神仍然清澈如水,映出淡淡的光。
衡观又迅速低下头,一阵错愕。
“郎君啊不早了,睡觉吧。”
“好。”
两个人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思绪乱飞,没一个睡去的。
裴展不过刚满二十岁,对情爱十分青涩,看了吴虞长老的一生,心里充满了惋惜,终究是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衡观听见裴展叹了口气,侧过身看着黑夜里裴展朦胧的侧脸,轻声问道。
裴展听见衡观问自己为何叹气,发现他并没睡着,就侧过身面向衡观,长长的睫毛挡不住他如水的目光。
“郎君,我是替吴虞长老和女尊感到苦楚啊,他们的一生怎么就不得善终呢,明明都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却落得这种地步。”裴展眨巴眨巴眼睛,十分认真的说:“倘若苍天有眼,他们的结局一定不是这样,最起码都有善终才对,希望下辈子有缘再相遇吧。”
“会的,今生相逢,来世不忘。”
“郎君,都忘了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而且你对我真的对我很好,要是我回须辞台告诉仙尊师姐他们,他们一定不相信我能受到堂主这样的照顾。”
说完把手搭在衡观的手背上,说来也巧,黑漆漆的房间里裴展一摸就摸到了衡观的手,好冰。
“你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得。”说完,才把手抽开。
衡观看着眼前的人:“从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
衡观的语气带着悲伤,裴展捕捉到这种情绪,轻声说道:“郎君,这说明你真的很好,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呢。”
说完,裴展笑了两声,企图缓解这种氛围。
“他忘了,不怪他。只是他说的话我都记着,时间越久,我就记得越清晰。”
“你放心,我不会忘的。郎君,你信我。”
裴展的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像一汪清泉,轻轻地却不失坚定。
衡观感觉心里有一处地方被融化了,一点点的,蔓延到全身。指尖抽动了一下,所有的冰冷都烟消云散。
忽然,黑漆漆的卧房里闪起一片红光,在衡观的胸口那里微微跳动着。
裴展察觉到红光,惊慌失措,一把抓住那发红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指骨。
“郎君,我、我以为又是什么……我怕这东西伤到你,对不起啊,这指骨什么意思啊。”
裴展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实在不稳妥,还有这指骨,一想到是用骨头做的,心里直发毛,可是又不好意思撒手任指骨掉落,只能握在手里。
“是青玉散,那偷盗之人出手了。”衡观冷冷的说道。
“在哪里,什么时候。”
“现在,听风堂东北部的深林。”
裴展抬眸,心里一紧道:“女尊的石墓!?”
“就是那里。”
是什么人做的手脚,偷青玉散居然为了炸开有长琴庇佑的石墓,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年,知道女尊埋葬地的人少之又少,想到这里,裴展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跟踪我们?”
“不排除这个情况,应该跟斜阳村作恶的是一伙人,为的可能就是找到铜镜,由此找到石墓所在地。”
裴展双眉紧蹙,是什么人下这么大一盘棋,他心里紧张起来,说不定暗处有人正监视着自己的行踪。
他的手放在腰间别着的铜镜上,紧紧护在手心里,这铜镜实为关键,万不能落在歹人手中,即便是睡觉也不能掉以轻心。
衡观道:“青玉散是听风堂秘宝,将其追回是我职责所在,这石墓我非去不可,明天就要走。”
裴展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衡观顿了顿说道:“我们就此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