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世纪的尘埃与怨念。昏黄的鲸油灯光在堆积如山的陈旧戏服和破损道具上投下摇晃的、如同鬼爪般的阴影。系统提示音的冰冷余韵,如同细密的冰针,还扎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麦克白’…‘班柯幽灵’…”殷辞卷发被后台阴冷的风拂动,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奶杏色针织裙在昏暗中像一朵随时会凋零的花,“哥,那把匕首…”她的目光担忧地投向木桌上那把流淌着水银冷光的凶器。
“‘夫人’,别急着入戏。”谢白猩红的眸子带着审视的兴味,扫过角落里那口蒙尘的、散发着幽幽绿气的巨大坩埚,嘴角勾起,“先陪你的‘女巫姐姐’去探探路。这口锅,”她指尖虚点坩埚边缘,“可比剧本里的毒药有趣多了。”她不容置喙地扣住殷辞的手腕,力道带着舞台掌控者的强势,将她拉向那口象征着《女巫之锤》恐怖历史的容器。腕间的齿轮皮绳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探测着周围的能量场。
殷岩目送妹妹被谢白带走,直到她们的身影隐没在层层叠叠、散发着霉味的华丽戏服帷幔之后。他转向木桌,目光沉凝地落在麦克白的匕首上。“弑君诅咒:0/3”——桌下地板那片深褐色的人形污渍旁,血色的字迹无声地昭示着代价。
林栗无声地走到他身侧。金丝眼镜的镜片在昏光下反射着冷静的微芒,他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系统提示是‘系统生成的幽灵邓肯’。”他的声音平直,如同分析一段代码,“但‘生成’方式、地点、时间,未知。‘三次吸血’,触发条件模糊。”他指向匕首旁边散落的几页泛黄羊皮纸,“第一幕台词本。关键句被污损。”——那句至关重要的“foul and fair”,被一大块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痂的污渍覆盖了大半。
“‘提词陷阱’只是开始。”殷岩的声音低沉,带着公关专家拆解危机时的冷静,“规则是骨架,血肉是恶意。找线索,弄清楚这里的‘规则’到底有多厚。”他伸出手,没有立刻去碰匕首,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桌面积累的灰尘。灰尘下,隐约有几个凌乱的、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指纹印痕。很新,与陈旧的积尘格格不入。
林栗镜片后的目光一闪,立刻蹲下身,仔细查看桌脚附近的地面。在堆积的灰尘和一小截断裂的羽毛笔旁,他发现了一小撮极其细微的、闪着人造光泽的蓝色纤维。他捻起纤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起来:“合成材料。非17世纪产物。” 有人比他们更早来过这里,而且时间很近。
“‘临时演员’…不止我们?”殷岩眉头微蹙。灯塔从未提示过“多人副本”的存在。阈限空间的恶意,又添一层迷雾。
两人如同经验丰富的探员,开始在拥挤、杂乱、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空间中展开地毯式搜索。他们避开那些散发着强烈不祥波动的物品:角落里那顶镶嵌着森白牙齿、散发寒意的班柯幽灵王冠;一堆矛尖上凝固着暗红蜡油、仿佛泣血的长矛;被油布盖着、硫磺味刺鼻的木桶堆(火药?)。目标明确:完整的台词本线索,清除污渍的方法,以及…其他“临时演员”的蛛丝马迹。
林栗的手指拂过一个巨大的、描绘着阴暗森林的硬纸板布景片背面。指尖触到凹凸的刻痕。他凑近微弱的灯光,发现一行被灰尘掩盖、几乎难以辨认的刻字:
> “星火点燃枯枝,预言浸透血池。
欲知光暗交织处,需寻审判之秤砣。”
“字谜。”林栗低语,“‘星火’(spark)指向‘火药’(gunpowder),‘血池’指向预言场景。‘审判之秤砣’…”他目光锐利地扫向舞台帷幕方向。
“‘秤砣’(weight)?”殷岩沉吟,目光扫过散落在地的道具,最终落在一个被丢弃在角落、蒙着厚灰的物件上——一个生锈的、小巧的黄铜天平,似乎是某个道具的一部分。他走过去,捡起天平,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审判…天平?”他看向林栗。
林栗点头,指向字谜最后一句:“‘需寻审判之秤砣’(Seek the weight of Judgment)。‘重量’(weight)可能双关指‘重要性’,也可能指实物。”他示意殷岩拿着天平,走向那堆被油布盖着的火药桶。
就在火药桶旁边,散落着几张被踩踏过、边缘焦黑的羊皮纸碎片。其中一张碎片上,清晰写着“so foul and fair”!正是台词本缺失的部分!
“‘错误’的拼图。”林栗迅速捡起碎片。几乎同时,殷岩手中的黄铜天平,接触到浓烈硫磺气息的瞬间,其生锈的指针突然轻微地、诡异地颤动了一下,指向碎片的方向
“‘审判之秤’…能感应关键线索?”殷岩眼神一凛。
林栗将碎片与污损的台词本残页边缘小心拼合。就在指尖触碰拼合处的刹那——
“嘶啦——!”
后台深处,一块巨大的、描绘着1605年火药阴谋场景(盖伊·福克斯手持火把点燃引线)的硬纸板布景猛地自行撕裂!刺鼻的硝烟味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无数由浓烟和扭曲怨念凝结成的火药怨灵从裂口中尖啸着扑出!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如同翻滚的黑雾,裹挟着燃烧的幻影和虚幻的炸药桶,目标直指林栗手中的拼合处!
“‘提词者’的反噬!”殷岩反应极快,身体横移挡在林栗侧前方,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那里空空如也。匕首还在桌上!他立刻改变策略,抓起旁边一个沉重的、生锈的骑士头盔,狠狠砸向扑在最前的怨灵烟雾!
头盔穿过烟雾,砸在后面的木架上,发出巨响。怨灵烟雾只是被短暂冲散,翻滚一下,更加凶猛地扑来!
“硫磺!是火药的核心!”林栗的声音冷静响起。他目光扫过近在咫尺的火药桶堆,猛地扯下盖着的油布一角!浓烈的硫磺味瞬间弥漫!他抓起一把桶边散落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粉末(火药残渣),朝着扑来的怨灵烟雾狠狠扬去!
“嗤——!”
黑色的粉末接触到翻滚的怨灵烟雾,竟如同冷水泼进滚油!烟雾瞬间剧烈沸腾、收缩,发出刺耳的尖啸!怨灵的形态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要溃散!利用环境规则反击!
殷岩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一脚踹翻旁边一个装满破烂羽毛和假珠宝的木箱!杂物哗啦倾倒,暂时阻碍了怨灵烟雾的路径。“走!”他低喝,与林栗迅速脱离这片混乱区域,朝着通往舞台侧翼的厚重帷幕方向退去。身后,是怨灵不甘的尖啸、布景板倒塌的轰鸣,以及硫磺粉末弥漫的刺鼻气味。
* * *
推开沉重、布满污渍的帷幕一角,喧嚣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拍打过来。眼前是巨大的环形观众席,坐满了灰蒙蒙的、半凝固的幽灵观众。前排贵族幽灵衣着华丽,姿态倨傲;后方平民幽灵拥挤嘈杂,发出嗡嗡的低鸣。空气里混杂着橘子、劣质香水、汗臭和坟墓的阴冷。
舞台呈三面式,由无数块颜色斑驳、布满裂纹的古老木板拼接而成,几盏燃烧着真实火焰的脚灯将中央照得一片惨白。
“‘光暗交织处’…”殷岩低声重复字谜。他站在侧翼阴影里,目光扫过舞台。不同区域的木板颜色和纹路差异显著。“审判之秤砣…安全区?”他想到了那个黄铜天平的反应。
林栗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过观众席。他的视线在平民区某个角落微微一顿。那里,几个幽灵的身影似乎…过于“凝实”了?而且其中一个幽灵的脚边,隐约露出了一小截…现代运动鞋的鞋带?幽灵穿运动鞋?他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凝结。
“‘审判’…或许不是指安全区,”林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洞悉的寒意,“而是指‘秤量’错误的地方。”他指向舞台中央偏左的一块颜色较浅、描绘着模糊天平图案的木板,“那里,可能就是‘秤砣’所指。但未必安全,可能是…审判触发点。”
后台通往舞台的通道口,那个浑身焦糊味的“未完成的演员”幽灵依旧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空洞的眼眶扫视着侧翼,焦黑的嘴唇无声开合。
“麦克白大人!班柯阁下!预言即将开始!速速登台!”那个脸上涂着厚厚白粉、声音尖锐的幽灵“提词员”再次出现,挥舞着破烂剧本催促,僵硬的嘴角咧着。
舞台中央灯光骤然大亮!背景布景板上,三个扭曲枯树般的女巫投影剧烈晃动,硫磺烟雾再次从“地狱口”涌出。
殷岩深吸一口气,硫磺味灌满胸腔。他看了一眼林栗,后者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那片刺目的光区。扮演开始,亦是规则探索的深入。
> “美即丑恶丑即美,翱翔毒雾瘴云里。”
> (Fair is foul, and foul is fair:Hover through the fog and filthy air.)
女巫重叠的嘶语如同刮骨钢刀。
殷岩握紧了拳(匕首并未带上舞台,留在后台),额角旧痕灼痛。他强迫自己进入角色,声音带着麦克白的震惊与隐秘渴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阴郁而又光明的日子。’(I have never seen a day so foul and fair.)”
台词准确无误。
然而,中间的女巫依旧猛地张嘴,喷出浓稠的绿色毒烟,直射殷岩脚下!
殷岩早有防备,在林栗眼神示警下,迅速向右侧避开!那里是一块描绘着“丰收麦田”图案的普通木板。
“轰隆——!!!”
他原本站立的位置,那块被毒烟击中的木板(颜色深沉,描绘着引线燃烧图案)轰然炸裂!火焰与硫磺碎片四溅!冲击波让整个舞台都在震颤!
“烟火!为未来的君王献礼!”贵族区,一个戴着夸张羽毛帽的幽灵尖声大笑,抓起一个橘子,目光挑剔地扫视着殷岩的戏服。当他的目光掠过林栗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时,空洞的眼窝里似乎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他手腕一扬,那枚散发着腐臭的橘子,竟朝着林栗的脸狠狠砸去!
林栗身体微侧,橘子擦着他的鬓角飞过,砸在身后的布景上,“噗嗤”炸开一滩恶臭的脓液!
“‘秤量’错误。”林栗的声音在爆炸余波中依旧冷静,他推了下眼镜,镜片反射着橘子的脓液和幽灵冰冷的视线,“眼镜,现代物品。触发了‘贵族审美’的审判。”他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那“审判天平”区域,很可能是系统预设的、用来“秤量”玩家是否符合“规则”(时代背景/审美)的陷阱触发点!踩上去或许暂时无事,但一旦携带“错误”物品,就会成为审判的活靶子!
“‘未来的君王?’”女巫的嘶语继续,燃烧的眼窝锁定殷岩。
“万福,考特爵士!万福,未来的君王!“(All hail, Macbeth! Hail to thee, Thane of Cawdor!All hail, Macbeth, that shalt be king hereafter!)
权力的诱惑如同毒蛇吐信。
殷岩站在弥漫的硝烟和恶臭中,左肩伤口隐隐作痛。他看向爆炸的深坑,又看向林栗冷静的脸。没有匕首在手,反而让他头脑更加清醒。扮演麦克白,需要的不仅是台词,更是如何在系统的恶意和观众的审判下,安全地走完这条铺满陷阱的“预言之路”。
“‘预言是风中的低语,’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嘈杂的剧场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是在念诵剧本,又像是在剖析这荒诞的规则,‘能吹动风帆,也能掀翻船只。而演员能做的,唯有站稳甲板,看清暗礁。’” 这句带着哲理的回击,让平民区的嗡嗡议论声似乎小了一些。
第一幕在硝烟、毒雾、爆炸和橘子的腐臭中落幕。通往后台的帷幕落下,暂时隔绝了幽灵观众冰冷的视线和女巫燃烧的眼窝。
殷岩和林栗退回侧翼阴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短短的第一幕,比一场真实的搏杀更耗费心神。他们不仅要对抗剧本,对抗诅咒,对抗幽灵观众,更要在这迷宫中摸索那些隐藏的、充满恶意的规则。
“‘审判之秤’…‘秤量错误’…”殷岩低语,回味着林栗的发现,“后台的指纹…蓝色的纤维…观众席的‘运动鞋’…”线索如同拼图碎片,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这个剧场里,藏着不止他们一队“演员”。而灯塔,对此只字未提。硫磺的味道,似乎更浓了,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后台深处,隐约传来谢白一声带着痛楚的闷哼,紧接着是坩埚液体剧烈沸腾的“咕嘟”声,还有殷辞带着哭腔的惊呼:“小白!你的手!”女巫的诅咒,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驾驭的。第二幕“洗血手”的血腥,尚未开始,后台的危机已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