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蓝忱而言,曾经,他是没有未来的。或者说,他的未来在至亲悉数被害之后,就已完全消失。
那时鹤老头救下蓝忱,将匪徒杀的杀、绑的绑。蓝忱却在他没注意时,对剩下匪徒拳打脚踢,至那几人死亡都未停手。
稚嫩的脸上满是恨意与冷漠。
从此,蓝忱封闭内心,变得麻木,过得如同行尸走肉。让他吃饭,他才吃一口。如果没人管,他能一直不吃不喝。
好长一段时间,蓝忱都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流月看见,很是好奇鹤老头为何收留这样一个满目呆滞的孩子。鹤老头却是一笑,没有回答。若非有徐生教导,他恐怕会与蓝忱一样。
鹤老头收蓝忱为徒,将“清心诀”教给他,让他承诺每月做一件善事,不管除强盗、匪徒,还是帮忙普通人家做一点微末小事,只要是善意之事,都可。
蓝忱答应。
然而,此后多年,无论他做了多少事,也再感受不到分毫喜悦,其他情绪也好似一同消失。
阿婧的出现则改变这一切。
在她身边,蓝忱感受到欢喜,他喜欢与她在一处。可是阿婧对魔主十分不喜,蓝忱不能认同。他以为,不管哪一个身份,阿婧都得接受。
拥有“碎星”这个身份的人除了蓝忱,还有一人,即云蚀,是蓝忱在素州一个夜晚所救的江湖人。
云蚀擅长仿声,通过练习能将音色模仿得和旁人八成相似。由此,他成为蓝忱的一个影子。
蓝忱接受魔主之位后,不能自由离开魔窟,便让云蚀扮作魔主,而他以“碎星”的身份离去,在外,他又以“辰星”这个身份随心所欲的来去。若他做回魔主,云蚀则是“碎星”。
以防被轻易识破,云蚀还特意穿了耳孔,只是玉珏只有一个,他扮作魔主时,便不戴耳饰,旁人也不敢细看。
不过,“辰星”这个身份倒一直是蓝忱自己,出行耳上不戴饰品,随意自在的闯荡江湖。
阿婧拆穿“碎星”的结果,令蓝忱很是意外,因而对她多了注意。以“辰星”这一身份与她相处时,蓝忱并未刻意隐藏,实际上,魔主亦是如此。
或许源于抵触,不管魔主如何靠近,阿婧都没有发现他真实模样,她给予的反应永远都是礼貌的疏离。
阿婧是不能发现吗?不,若她愿意,当然可以,可她不愿。这反而加强蓝忱的渴望,阿婧必须接受魔主。
登风厅。
蓝忱饮了半杯酒,想起昨晚之事,不由眉梢微蹙。阿婧对待碎星总是习惯性亲近,可魔主,她就没有半分这样的心思。
思到此,蓝忱忍不住轻哼,放下酒盏,就见云蚀从外归来。
云蚀脚步匆匆,踏进厅内,他立即拱手说:“收到一个任务,我不确定该不该接。”
“说。”
“杀月山派孟凡,指名‘散月’。”
“按惯例,不接。你为何犹豫?”
忆起得知的消息,云蚀眉眼间浮现一丝同情之色,“因江湖传言,萧家幼女萧娇身死或与孟凡有关。萧府丫鬟说萧娇当日去见孟凡,却一去不回,是一个船夫帮忙从素河打捞起来的,说是溺死。”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萧家不会寻魔窟杀手刺杀,此事或有旁人从中作梗。”
安静听着陈述,蓝忱眸中神色不变,沉默一瞬,他严声道:“若阿婧同意,就接。”
“可若如此,便是再次与月山派敌对,冯老要是寻来魔窟报仇,这事恐不好向鹤老交代。”
“有我。任务无需给予柯桑,你去找阿婧。”
云蚀虽仍有犹疑,但也接令离开。
得知这一任务时,阿婧呆呆站着,久久不能回神,问询再三,她方确定没有听错。纵然难以置信,她亦接下任务,面上未见任何情绪。
话完,云蚀望着阿婧没有走,“此次任务风险较大,若能单独寻到孟凡动手是最好,切记莫与月山派其他人正面碰上。”
听着关怀话语,阿婧却未听进,想着脑海中萧娇的事,心内涌起阵阵难过,她随意的应了声,走向练武场的大门。
心思不在前方路上,阿婧差点撞到走来的一个男子。
“看着点路。”残阳扶住阿婧胳膊,看她神情恍惚,抬首望向迎面而来的红衣男子。
云蚀瞥一眼阿婧,对残阳颔首,准备带人离去,残阳阻止了他的动作,对阿婧道:“散月,现在有时间吗?找你有事。”
阿婧懵然抬头,看清眼前之人,“噢”了声,她迈步。残阳勾一勾唇,向云蚀招了招手,跟着阿婧走出去。
两人走到桐树下,残阳直接说:“听闻魔主最近教你武功了?”
“嗯。”阿婧脑海空荡荡,不曾细思残阳问话之意,仅凭直觉回答实情。
残阳眼带不解,说:“不管魔主为何对你优待,你都离他远点。”
原来为这一件事,阿婧内心一片凄然,点头应声,问:“你干嘛对我说这个?”
残阳行事从不藏着掖着,敢说,也敢承认,他道:“因为柯桑,她心仪魔主。”
阿婧懂了。
“放心,我与魔主会如你所想。”言毕,她笑了笑,转身。
望着阿婧果断离去的背影,残阳虽觉出一点不对劲,也不细究,达到目的就行,其他无关紧要。
回到卧房,阿婧迅速整理包裹,留了张字条给蚕婆婆,她带上武器,动身离开魔窟。
于日出时分,阿婧到达素州。
萧家门前挂着白布,不时有行人经过,或入内,前厅更传出哀声恸哭,夹杂着旁人的劝慰声。
矮身藏于屋顶,阿婧抹一把脸上泪渍,抬眸却见一熟悉人影走于院中,似刚从厅内出来。
原本,阿婧打算寻萧骅询问内情,即便与他动手,她也不管了。此刻看到范茵儿,她改变主意,悄悄跟上去。
范家马车缓缓行驶在街上,阳光悄然笼罩大地。
趁马车拐弯,车夫无暇分神,阿婧穿过车棂溜进车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范茵儿嘴巴,她轻轻“嘘”了声,喊“茵儿”。
看清来人,大惊之下的范茵儿压下惊慌情绪,随即,眼泪涌出。
阿婧放下手,心知范茵儿为何而哭,抱了抱她。听着哭声,阿婧的难过亦不可抑制的出现,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她忍下泪意,表情严肃的看着流泪的女子。
“莫哭,快告诉我发生何事,娇娇如何遇难了?”
范茵儿哽咽着点头,好一会,她终于能发出声音,“那日,娇娇让我帮她去见孟凡,到了‘相思长廊’外的竹林,她说要自个过去,我与她的丫鬟便等在那里。可等了近一个时辰,都不见娇娇回来,我们觉出不对劲去找,但桥上、廊下皆无人在,哪想,哪想……”
说到此处,范茵儿又哭起来。
阿婧听懂了其中未尽之意,是护法将萧娇的事告诉她的。抚着范茵儿后背,她又问:“你可知娇娇与孟凡发生了什么?”
范茵儿使劲擦了擦红肿眼睛,眼神呆呆的看着车厢一角,慢慢道:“娇娇告诉我,孟凡要与她一刀两断,为着这件事,她方才找他要说法。”
“一刀两断?”阿婧疑惑,发生何事让孟凡选择走这一步?
“嗯,孟凡是月山派弟子,而月山派与萧家素有恩怨。我劝过娇娇,断了就断了,让她放弃这段感情,但她不想这般草草结束,故而与孟凡见面。我不想娇娇失望,才出手帮她,实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范茵儿语声艰涩,半刻后,脸上伤心神色褪去,些许怨怼与愤怒浮现,“定是孟凡又说话伤害娇娇,对了,他还对娇娇、对娇娇,做出下流之事……娇娇才会想不开。”
下流之事?阿婧直觉不信,想说孟凡不至于是此等无耻之徒,可思索片刻,又说不出口。因为,她并不真的了解孟凡。即便相思节那晚,孟凡应承过会保护娇娇,但事实是他先与娇娇断情。
家门恩怨应乃双方早就知晓之事,当时既能坚持在一处,如何后面变卦?
变了心吗?
是了,世上男子常辜负女子一腔深情好意。定是孟凡辜负娇娇,并在无人之时,暴露本来面目。
见阿婧一直沉默不语,脸色漠然的似在思考什么,范茵儿握住阿婧的右手,急声道:“阿婧姐姐,你是收到任务来的,是不是?”
闻言,阿婧抬眸,有点惊讶的问:“难不成,你是雇主?”
范茵儿应了,眸光坚定的说:“是我,我想让你杀了孟凡,他辜负娇娇,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此话一出,却让阿婧有些惊讶范茵儿是这样嫉恶如仇的女子,或许因她受过类似伤害,当朋友也面对负心人,她就更加气愤吧。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阿婧拍了拍她的手,宽慰几句。
清晨的光晕中,一道轻快身影自一辆马车飞出,而后向远方飞去。
得知萧骅不见,已查到萧娇之死线索的闵思卓有丝心慌,与萧辙商量过后,他决定前往月山派。不想刚出素州,竟在一处林间,遇到偷袭。
一干人悉数戴着铁皮面具。
看起来是魔窟中人。
拿出长笛,闵思卓吹奏一曲,解决一部分人,另一部分武功相对高强,从迷蒙中恢复,闵思卓拔剑迎敌。看着倒地哀嚎的十多个人,他摘下前方带头之人的面具,道:“谁指使你们的?”
那男子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闵思卓轻轻皱眉,“若说了,我放了你们。”
男子冷冷的瞪闵思卓一眼,仍是不答。
闵思卓有些不知怎么办。
由于担心萧骅,他不想耽搁太多时间,无奈之下,只好放过他们,走之前,他道:“下次让我遇到,我不会手下留情。”
等他一走,被取下面具的人呸了声,揉着屁股爬起,几分不怀好意的笑了,他踢了旁边之人一脚,说:“如帮主所料,这闵家公子就是个心软的,走吧,咱回去领赏!”
一干人又浩浩荡荡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