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戌时刚过,雨水渐停。因全身淋湿,阿婧感到身上粘腻得难受,故速度缓慢的穿梭林间,待雨停,她才加快速度。
之所以未回城内,是因不想横生枝节。趁萧家和轻风山庄还未严查,早点离开方为上策。
说来阿婧有点担忧辰星,猜测是她阻挡闵思卓与萧骅干扰刺杀,却不知去了何处。就算恼她,也没必要走得如此干脆吧!
阿婧嘟囔一声,继而想到破虹。她并未想过破虹会出现在素州,既乃萧家眼中钉肉中刺,竟还与萧骅正面撞上,真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
但终归是萧家与破虹的恩怨,阿婧不打算插手。
穿过竹林,前方是一片矮山树林。
雨后潮湿,雾气阵阵,泥土气息扑鼻。阿婧打个喷嚏,摸摸鼻子,目光定在一根粗壮树干上,她向那处飞去,想要停下稍作调整,落定时一滑,她翻个跟斗,落于地面,唇弯了弯。
四处是灌木与布满苔藓的石头。
阿婧打个寒噤,这个时节自是不冷,但长时间淋雨,衣衫还是湿的,她担心感染风寒,从包袱里翻出一个药瓶,倒一粒驱寒的药物服下,将药瓶放回时,看见那套粉绿裙衫,她眼中一热,情不自禁抬手碰触。
衣衫湿意浸透,不知以后还能否再穿。然这片树林并不见避雨之地,也不宜生火。
叹口气,阿婧背上包袱,准备赶路。抬眼发现林中陡然出现几个人,夜间雾色迷蒙中,她尚未看清,那几人率先走近。
为首的是那蒿门门主蒿子。
阿婧皱眉,“你又想干什么?”
她不想滥杀无辜,虽则蒿子不算无辜,伤过小和与满满,曾经还重伤她,但并未造成杀孽。
“不会以为自己做的事无人知晓吧?”蒿子站定,嘲弄一笑,“敢杀正派人士,你自然会成为武林公敌。”
阿婧听了,倒没因这话自乱阵脚,仅有几分诧异他从何得知。不过无妨,只要闵思卓与萧骅查证结束,此事为更多人知晓乃时间问题,有何可惧?
“你和闵予算什么正派人士?”阿婧冷笑。
蒿子脸色一僵,“总比你这个魔窟杀手正派!”他语气很冲,显是被说中而气急败坏,“别着急,等过不久,你会登上‘魔教榜’。虽然排名靠后,但人人喊打也不假,下场只会同你死去的同门流月一样。”
“魔教榜”与“侠客榜”对应,阿婧听过一嘴,但没怎留意,因蒿子提起流月,她心中戾气骤生,抬步向前走,眸中寒光逼人,“以后怎样,我不知,但眼下,你们显然非我对手。”
对面几人看她眼神锋利,气势惊人,无不想起桥下所闻,一个个面上恐惧,竟是不自觉往后退。
阿婧看着,含笑停步,抱臂,“你看,我还未动手,你的手下就吓成这副模样。”
闻言,蒿子左右看看,喝停他们,自己倒是半步没退。他瞪直眼,对阿婧怒目而视,“散月大人自信满满,可知纵我这种小人物,亦能让你吃尽苦头?”
“是么?”阿婧挑眉,满不在乎道,“你尽管试试。”
蒿子双手高抬,打个手势,他身后人便拿着武器冲过去。
让十来个人包围正中,阿婧环顾一圈,没动。这些人手持短刀或棍棒,瑟缩着,皆踟蹰不前。阿婧观察下来,更觉他们不成气候。
蒿子怒吼:“给老子动手啊!”
一人拿棒挥向阿婧,阿婧轻易避开,其他人纷纷行动,一溜儿攻打,阿婧不费吹灰之力踢掉他们的武器,没多时,十来个人倒下一大半,躺在地上连声叫疼。
阿婧顿觉无趣,想离开了,她淡道:“你们慢慢玩吧!”言毕,她向上一跃,跳至树干上。
这时,蒿子手指阿婧身后,“叶长老!”他急声说,“快攻她后背!”
阿婧蹙眉,她并未察觉身后有人,难道来了个擅长隐匿的高手?疑惑间,她半侧过头,确是无人,她定睛看往四周,仍是无人,然身后似有一股杀气袭来,阿婧忙回身,一道飘渺的青衫身影在眼前晃过,拉着她跳到另一棵树上。
辰星!
阿婧看清来人,只觉惊讶,她哪能料到在此都能与他相遇,心扑通扑通跳着,一落地,她就问,“你没回素州吗?”
辰星没答,淡淡瞟她一眼,转身往后方看,然而,先前打斗之地,那些人已不见踪影。
阿婧亦发现人跑了,转首巡视周围,偏东北方向的雾影中,依稀还有模糊背影,她手一抬,指向那处,“在那,跑得倒快。”
辰星也看见那些人影,“嗯”一声。
阿婧放下手,耸耸肩,“算了,穷寇莫追。”她回眸望向辰星,看着这张俊逸非凡的脸,一笑,目光忽而定住,笑意随即淡去。
“辰星你……”
发现阿婧的视线停于胸前右方,辰星垂下眼帘,只见靠近右肩处插着一柄小型飞刀,他面色不改地拔下此物,看了看,“有毒。”
“啊?”阿婧愣住,脸一白,“混蛋!”她扭头,面朝东北方,双脚一蹦,像是要追赶。
辰星拉她右臂,止住她的动作,“你刚说穷寇莫追。”
“可你中毒了啊,解药肯定在蒿子身上。”阿婧闷声闷气。定是蒿子说谎,还使用暗器偷袭,辰星及时出现相助,却导致自己受伤。
她真该狠心一些的!
“你怎没能躲开呢?”阿婧挨近辰星,忍不住反问,语气却并无责备之意。她只是觉得,辰星能对付闵思卓与萧骅,不该躲不过偷袭才是。
辰星瞥她,见她眉眼间大有关怀之意,心内微动。他随手一甩,扔掉的飞刀刺入地上一块枯木,他看着阿婧道:“不是一只眼,有个人藏在暗处,是他偷袭。”
“是蒿子说的‘叶长老’?”
“可能。”辰星没否定阿婧猜想,转而又回答她另一个问题,“他连发数枚暗器。”他示意阿婧适才所站那棵树树腰。
那里的枝干上,插着几近九枚飞刀。
阿婧了然一叹,“你是为救我才挨这一刀。”她既觉愧疚又觉感激,声音因此柔和许多,“多谢你,辰星。”
这是阿婧今日第二次道谢,比之第一次,真心许多。那时,她尚有防备。
辰星唇弯了弯,靠近阿婧,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未曾移开视线,呼吸可闻之间,夹杂树木泥土的潮湿气息扑向他们,带着暖热。
从这些气息中,阿婧嗅到一点熟悉的微凉。
登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像是赶集,雨水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
阿婧心内一紧,右手伸到背后捂住包袱,“又下雨了,我们快些找地方躲雨吧!”她眯着眼看向雾蒙蒙的林间。
辰星抢先飞出,“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处嵌进悬崖边的山洞,视野昏沉沉,透过微弱光亮,能看见地上的木炭灰烬,还有些未烧过的干柴,应是有人来过此处避雨。
阿婧在地上摸索木柴,试探的问:“你如何寻到这里的?”
辰星没有反驳,说:“机缘巧合罢了。”他捡起碎石,在阿婧搭起一堆木柴后,击石取火。
不一会,暖黄火光燃起,洞内一霎亮堂。
“这里以前便有人来过,或是山民。我来时,洞里就有不少干燥木柴。”
“嗯!”阿婧觉得运气尚佳,随即一想,辰星为何返回呢?阿婧没问,又捡木枝搭了个支架,催促道,“你快些脱衣裳啊,看看伤口。”
辰星望了望她,阿婧本是半蹲,此刻已站立起身,面带殷切,瞅着他的衣衫,想是要替他烘烤衣物。辰星利落脱衣,递过去,阿婧也不扭捏,接过后,平展开放到木架上,她又围着火堆搭两个支架,脱去外衫,从包袱里拿出两套衣物,一应晾起。
火苗四处窜动,暖光摇曳,映得人心也暖暖的。
做完一切,阿婧忽觉有点安静,她回身,“你有无哪儿不舒服?”但映入眼帘的,却是晕倒在地的辰星。
垫一件烘干的外衣于地面,阿婧将辰星半抱过去,让他平躺。
蚕婆婆所给药物里,有治伤、治风寒的,也有解毒的,不过仅是应急所用。阿婧不知辰星所中何毒,不敢随意给他服用此药,思虑过三,她自己服用一粒解毒药,趴到辰星身上,以嘴吸取毒素。
不久,那处渗出黑血的伤口流出的血变为鲜红。阿婧知道用对方法,一喜,撒了药粉上去,她撕掉晾干衣物的一角,给辰星包扎。
到打结这步,阿婧不得不抱辰星脊背,她头枕在他肩上系着布结,感受到身下紧密相贴的肌肤温度,后知后觉的脸颊发烫。
辰星是男子,与她不同。身材结实有力,气息……阿婧鼻尖萦绕淡淡的血腥气、药味,还有种熟悉的清凉感觉,似曾相识。这么想时,鼻尖发痒,像是燃尽的木屑落在上面,她摇摇脑袋,木屑掉下,不痒了。
系完结,阿婧转眼刹那,望见辰星右耳尖一颗小痣。
痣?
阿婧愣怔片刻,蓦然察觉还趴在辰星身上,怕要压疼他,她忙撑起身,没曾想,撞进一双晦暗的眼眸里。阿婧张了张嘴,本想询问他状况,却感觉不对劲,四肢百骸猛然剧痛,她手使不上力,又跌进辰星怀里。
彻彻底底,正面相拥。
属于男子的清凉气息席卷过来,阿婧眉微微蹙起,忍痛,半撑起身,略带审视的看着辰星。
辰星没有推开她,瞥了瞥肩侧包扎完好的伤口,忆起刚刚一闪而过的乌紫嘴唇,他盯着那双明亮杏眼,问:“不怕救了我,报不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