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侠 第10章 变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纵然濒死，阿婧的感官也仿佛变得麻木，疼痛于她而言，似乎已成习惯。

曾体会过生不如死，何惧直面死亡？

蓝忱的眼睛漆黑无波，他收紧骨节分明的手，“弱者不配威胁。”

阿婧闭上眼，以迎接下一瞬的解脱。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有几分不甘密密麻麻涌出，扰得她不得安宁。

是遗憾吧？大仇未报，如何赴死？抑或不忿，为何她只能是败者？蓦然，阿婧睁开双眼，一双杏眼定定地瞅着蓝忱，她抬起双手，握住他的右臂。

“放……”

完整一句话无法道出，阿婧睁大眼睛，踢着双腿，可喉咙被桎梏，她呼吸困难。

窒息感剧烈，阿婧愈发感到无力，然饶是如此，她也没放弃，只是挣扎的幅度终究越来越小。

望着最后关头依然反抗的女孩，蓝忱一眼未眨，却渐渐松了力道，直至松开手。

阿婧直直坠落，而后，虚弱地仰躺于地。她咳嗽着，急促的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夜风冷冷拂过脸庞，她却觉得热得紧。

一阵大风吹起地上枯叶，枯叶落至阿婧衣襟，其中一片滚至脸畔，痒，阿婧却没理会。她微睁双眼，望着黑沉沉的无尽夜空。

乌云逐渐散开，月色照进眼眸。

“你不杀我了？”许久，她问。

“我可传你武术。”

却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说辞，阿婧出了会神，不敢相信，又想相信，她的声音急，带着一点不确定，“你方才说什么？”

蓝忱望着河面的涟漪，没有回答，他只微不可见地转了下头，看了眼侧躺着望来的阿婧。

此刻，阿婧一点不觉害怕了，一字一字问：“条件是？”

“你爹是何人？”

阿爹？

阿婧愣了一瞬，意识到这是一桩交易，她慢慢坐起。朝蓝忱望了又望，她轻咳两声，说：“我阿爹就是个善良的普通人。”

在她心里，更是侠客。

蓝忱没有接话，阿婧撇撇嘴，知道自己必须透露更多，她想了想，想起那颗布满污血的头颅，身体颤抖几下，声音也抖了抖，“以送货谋生，常路见不平。我不知他得罪了谁，但杀他的人与他身材一般高大，一定认识他，他们似也识得我阿娘。”

“我不敌他们，但阿娘死于毒。”眼前仿佛又闪过阿香乌黑的嘴唇与流出的黑血，阿婧低下头，“阿娘招待他们，他们反过来毒害了她。”

“毒？”

“嗯。”其实，阿婧也不懂他们为何如此，又是如何做到，“可能趁我阿娘不注意，在茶碗下毒。”她忍不住骂一句，“卑鄙小人！”

听了此言，蓝忱微微侧头，却见女孩兀自扔着衣上枯叶出气，一股子稚嫩之态，他又道：“名字？”

阿婧干干的说：“不知。”见蓝忱盯她一眼，她扯了个笑，“我唤他‘阿爹’啊，哪知姓名。”

末了，蓝忱道了句，“魔窟非你仇敌。”

“对啊，不然我怎会留下？”阿婧轻声应和，小心翼翼观察蓝忱，道，“想让我答应的事，你一并说了吧。”

蓝忱未予以回答，长袖一挥，河面立时出现一个漩涡，一滩水凌空落下，“啪”，岸边出现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他侧身，指了熄灭的篝火，却不开口。

“你这是——”目睹一切的阿婧站起，脸带迷惑，她试探着询问，“想吃烤鱼？”

一派之主，想吃烤鱼何其简单。老丁与她唠叨过，魔主口味刁钻，他做厨子这几年，还未摸准他的喜好。怎会喜欢吃烤鱼啊？

月黑风高之夜，前一刻还要杀她之人，这一瞬，竟让她给他烤鱼？

阿婧有点不理解，又有点不情愿，可想到魔主同意授她武功，即使渴望保持距离，表面功夫总得做到位。

火苗四窜，没多久烤完一条鱼，阿婧抬头看，男子倚坐古树枝上，也不知是否睡着。看了一会，犹豫着到底要否叫他时，阿婧发现一处鱼皮烤焦，她急忙移开木枝。

“重烤。”清凉的男声响起。

阿婧嘟囔，“别浪费啊！”她向高处道，“我撕掉糊皮，还可以吃的。”说着，到河边洗了手，撕去了焦糊的鱼肉，她自己吃了内里没糊的部分。

“去掉鱼刺。”

“……”

荒郊野外，哪来碟子装盘。阿婧飞身上树，道：“直接吃，才是吃烤鱼的最佳方式。”

蓝忱抬起眼皮，看见烤鱼少了一部分，他伸手指了那处，不语。

阿婧默默哼了哼，拉过蓝忱的胳膊，把木枝放他手中，“魔主大人，你的厨子不是我。”她拍拍手，落地，“你的条件呢，总不至于是烤鱼。”

拿着木枝，蓝忱端详烤鱼，有点嫌弃地撕下鱼肚肉，尝了尝，“一般。”

他将烤鱼扔下。

险险接住时，阿婧听到他说：“与碎星一样，听命于我，背叛即死。”

阿婧想也不想，即答：“行。”她可不怕死。看了看烤鱼，阿婧不舍扔了，只好自己吃起来。

“今晚所有，烂在肚里。”

阿婧点了头，却突然顿住咀嚼的动作。何时开始，在哪习武呢？她抬头要问，可树上，哪还有男子身影？

在蹲了两日马步后，阿婧终于结束这一基础功练习。李木主动前来寻她，让她与方空比试。阿婧惊讶发现，方空所擅长的拳脚功夫与自己相似，只他的力度更强。

“居然不是假话，她真的懂……”看着对打的两人身手不相上下，常幺心情复杂难言，一想又觉气闷。

因这个姑娘，蒿子武功被废，逐出魔窟，而自己还被李木师兄扇了一巴掌。整件事里，常幺不觉自己与蒿子有半点错处，但是，蒿子却落得那般下场，他不禁心有戚戚焉。

常幺急吼：“空哥，再留情，当心输她，你想让大伙瞧不起吗？”

“你行你怎不上？”

“空哥没输呢，我就不信阿婧这个关系户真能赢。”还未看向说话人，常幺就立刻辩驳，转头发现来者是小钰，笑道，“我知你什么心思，阿婧来了，你就不是垫底的，很骄傲吧？”

“先让自己不是李武师手下垫底，再来论我。”小钰不以为然，反觉好笑，“方空是否会输，我不确定，你，必输。”他呵笑一声，向阿婧喊，“别输啦！”

正是紧急关头，阿婧没应，亦未听清，她正寻找对手弱点。对决开始前，李木便明确了评判标准，谁先触到对方肩膀十下，谁就是胜者。

阿婧知道，她不能再输。既力度无法制胜，那么，只能取巧。

阿婧以右手连攻数次，方空一一避让，得意而笑，触到阿婧肩头的下一瞬，常幺的呼喝声响，引得众人连声应和。

“看吧，还是空哥强！”常幺兴奋拍手，同时，横了眼小钰。小钰没搭理，走开了。

方空说：“阿婧，我实不愿与小女子一般见识，你认输，我们结束对决。”

阿婧笑了，“不。”话落，她直探方空右肩。

方空仍是避开了，可出招已显不耐。阿婧故意放慢攻速，方空的速度也随之放缓。阿婧瞅准间隙，立即换手攻击。因出其不意，且根本不给反应机会，短时间内，她接连两次达到目的。

原地倒退几步，方空侧眸看了看左肩，不敢相信结果，他看向李木，干裂厚唇嗫喏几下，听到周遭的嬉笑声，臊得垂头。

常幺手指阿婧，怒喊：“李木师兄，她使诈！”

“输就是输。”李木宣布了比试结果。

“承让了。”昂首间，阿婧发现围观的人甚多，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指指点点，阿婧并不在意，视线瞥到门边，她伸出手挥了挥，小钰扭身走了。

人们悉数散去，方空与常幺相继离开后，李木对阿婧道：“我会重新教你拳脚功夫，莫嫌简单，你的动作存在问题。”

阿婧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她不知魔主何时传授武艺，若能在现有时间里，将曾经习得的武术精炼，未尝不可。

调整招式的过程中，阿婧察觉自己出现问题的招式即是曾经投机取巧的地方，只不过当时，父亲未曾计较。

之后的日子，阿婧一面融会贯通习得的招式，一面翘首等待。

这日午后，厨子老丁让阿婧送饭食到登风厅。听到这个消息，阿婧一喜，看来魔主终于要传授武功。霎那间，她有点恍惚，以至于提着食盒出门时，差点跌倒。

一到顶层，蓝忱就问了阿婧近日所学。阿婧这才明白，原来李木所为源于魔主授意。

“你该知道啊，我已掌握。”阿婧轻声强调。

蓝忱没反驳，不过坐着未动，阿婧与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后，她“哦”了声，打开食盒，拿出菜肴，还介绍了一番菜品名字。

然而，用完饭，蓝忱还需打坐。

将食盒送还回来，只能默默恭候的阿婧，看着空荡的厅堂，觉得自己不是奴婢胜似奴婢。

她无聊的打了个盹。

“你不意外魔窟功夫与你的相同？”

乍然的冷声唤醒心神，阿婧转过头。

蓝忱端坐榻上，闭着双眼，姿态端正，像个沉稳的武学高人，更因一身黑衣带着让人不能忽视的压迫气场。

“有什么意外？阿爹说过，江湖中人均以此强身健体。”

“不知姓名，倒记得清楚说过的话。”

阿婧吐了吐舌，没接话茬。

“轻功呢？”

不想他又问了这个问题，阿婧是真不知道，“确是我自学，阿爹没告诉我是哪派的，只说了口诀。”

“去吧，碎星在等你。”

“不是你教我？”

阿婧看着蓝忱，等了好一会始终等不来回答，只好出门。

楼阁外，碎星立于青桐树上，红衣飘飘。察觉她出来，少年侧了侧身，“河边可否？”

阿婧回头，远远瞥了眼蓝忱。不是他正好，她不想感受第二次掐脖子，而不管哪个碎星，阿婧都不害怕。

“可以啊！”阿婧笑答。

触及阿婧的笑眼，碎星眸中一顿，轻轻颔首，纵身一跃。

阿婧略略惊讶，也迅速跟上，与之同时抵达熟悉的河畔，也没等碎星说话，她好奇的说：“教我什么？”

“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