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原县只有一所高中,叫做都原一中,教学水平不怎么样,门口倒是“百花齐放”。
头发染成各色的学生嘴里叼着烟,校服上满是涂鸦,有男有女。
“又打起来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妈的说了多少遍了,那个严横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让你们少招惹!”
满脸横肉的胖子把嘴里的烟随意一扔:“赶紧叫他们回来,还去打台球呢。”
“这可不怨我们啊哥,是他先找的事儿,现在那边都打出血来了。”
“见血了?”闻言胖子给了身边一个戴眼镜学生一下:“他严横家里就是监狱蹲出来的,他不要命我们也不要命?赶紧叫回来!”
小巷子离学校两条街,墙面上还爬着一些零星的爬山虎。
地上不知道哪里下水出了问题,脏污的排水流到了地面上,歪歪扭扭地往外流。
“哐——”
“嘶——”
小巷里不时传来闷哼,是打架的声音。
“行了行了别打了!胖哥叫我们打台球去呢!”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跑到巷子口,试图叫停几人。
巷子里的混战俨然分成两个派别,三个身上满是纹身的混混和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少年。
虽然混混这边儿人多,不过显然也没在少年手上落到好,脸上、身上都挂了彩,还有个躺在地上哼哼的,看样子是被打的不行了。
少年脸上也明显有伤,嘴角还有血痕,对方冲着脸招呼了几下,不太体面。
其实混混们也就是虚张声势,他们是来打架的,不是来拼命的,可那个严横打人就冲着要命去,他们也快撑不住了。这不,老大派人过来喊他们走,正好有了个台阶下。
于是他们指着严横骂了两句就要撤,少年却没有直接放他们走的意思,直接拿着手腕粗的木棍就给领头的脑袋来了一下,砸得领头混混眼冒金星。
“想走?”少年嘴角还带着血,扯了一丝挑衅的笑意。
“你他妈……”
“行了行了三哥,老大叫呢!”
戴眼镜的小跟班眼见事情不对,立马把人拉住——这要是再打下去,不是得出人命?
“你给我等着!”
小混混也是被这一棍子砸出了血性,但打确实打不过,还疼,决定先撤。
严横看他们这样子,顿觉没意思,把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扔,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
“咔——”
导演此时喊道。
“怎么了导演?”时奕辰身边的黄经纪人凑上来,堆了一脸笑。
这条戏没拍完晋导就又喊了咔,上一遍也是,只是说时奕辰的状态不太对。
“角色的感觉差点儿意思。”
晋恩泽瞥了黄经纪人一眼道。
他对戏的要求是高,这个本子也是他很看好的本子,开机这天选的已经是比较好拍的戏了,但总感觉时奕辰有点儿太端着。
晋恩泽作为导演,其实也不太愿意用时奕辰,但奈何人家会打点,拿下了资方,他就必须要给这个面子。
可给面子不代表在组里要事事顺着时奕辰。
“别着急,晋导,抽根烟顺顺气,我们时奕辰确实是新人,还劳您多指点。”
黄经纪人是个会做人的,先对着导演说说好话,后面才好继续工作。
“导演。”
时奕辰也走过来了。
他现在是角色妆,扮演少年时期的严横,黑发黑衣的打扮,身上还有些化妆出来的伤,光看扮相是符合严横这个角色的。
“是我情绪不够吗?”时奕辰问。
“差点儿意思。”晋恩泽实话实说,从黄经纪人手里拿上烟点上,余光看见了一边儿候场的林冠雪。
这场戏其实是林冠雪饰演的李清云和时奕辰饰演的严横第一次见面,可拍了两条了,都没能等到林冠雪上场。
时奕辰看上去也是顺着导演的余光看到了林冠雪,于是他道:“那我去向林老师再请教一下,琢磨琢磨,不好意思大家。”
态度摆的很谦虚,晋导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现在还抽着人家递上来的烟。
……
林冠雪看见时奕辰往自己这边走了。
今天开机拍戏第一天,他知道时奕辰不会闲着。
刚才那两条他全程旁观,知道时奕辰问题出在哪——他甚至怀疑时奕辰卡了两条戏是故意的,因为镜头里他的演技还没有那天面对自己时自然。
今天这人表现出来的水平很明显是故意拉垮。
他不动声色地等着时奕辰走过来,看对方准备干什么。
时奕辰一过来,脸上带着点儿窘迫,小声对林冠雪道:“林老师,帮帮我吧。”
“嗯?”林冠雪发出了一个疑问的语气。
“导演说我这场戏情绪有问题,可我确实有点儿把握不好,林老师能不能……”时奕辰抬起脸来,满脸真诚:“能不能给我讲讲戏?”
“……”
“拜托了,一会儿我请林老师喝奶茶。”时奕辰就着他这副少年样,双手合十卖乖,看上去对林冠雪很是依赖。
“好。”
林冠雪点了头,心里想——你要是刚才拍戏的时候拿出来现在这演技,早过了。
就说这人一直在干啥呢,原来是在人为创造和自己的接触。
这招其实正中林冠雪下怀。
时奕辰想要和他相处的机会,其实林冠雪也在等。
他不怕时奕辰有动作,甚至可以说他等的就是时奕辰“主动出击”。
林冠雪还特地等了几秒,看能不能听到时奕辰那个所谓的“系统”的声音,直到时奕辰侧头疑惑地看向他,林冠雪这才清了清嗓子,小声给时奕辰讲起戏来。
看来,那个系统也不是无时无刻在的。
这个本子故事悲**彩很浓厚。
故事的两位主人公都出生在极度靠北的都原县,这里春夏是连片的麦子和暖阳,冬天则充斥着黑色的浓烟和衣不蔽体的穷人。都原县并不富裕,没有什么过硬的本地产业,年轻人留下的少,犯罪率也高。
严横是转学来的都原县,他的父母不知道去了哪,风言风语都说他父母做了十恶不赦的勾当进了监狱,于是他被扔给住在都原县的姨妈一家,姨妈一家自然也不怎么管他。
十几岁,本来就是最叛逆的时候,无人管教加重了这种叛逆,让严横整个人像棵没有边界的野草疯狂长起来。他不怕疼更不怕死,没有对未来有多美好的希望,他是打心里觉得,自己的人生跟着破地方一样,烂透了。
时奕辰表情认真地听着林冠雪讲戏。
林冠雪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四月流淌下来的山泉。他拆解人物拆的很细,可见对这个剧本有着很深刻的理解。
时奕辰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开机这场戏,他本就是想靠着“NG”和林冠雪拉近距离。
一上来就开大招展现出自己在演技上很有天赋,这是打脸爽文,不是攻略该做的。
时奕辰做好的计划,就是符合“唱跳偶像”的演戏基础,能演,但还差点儿意思的水平。再借向林冠雪请教的名义和对方拉近距离,从而让林冠雪看到自己在对方的点拨下突飞猛进的样子。
这样才能引起林冠雪的关注。
没人不喜欢上进且有悟性的人。
“你打架跟一群人打,他们都怕你,是因为你不要命。但你的不要命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你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所以下手狠。自己不想活,别人更别想,那种不在意不是表面炫耀的功夫,不是装给别人看的。”
林冠雪几句话点到了方才时奕辰情绪不对的症结。
“这段戏后半截是我出场,和你第一次产生交集。我们在一个班里上课,是同学,但你从来没有关注过我,因为我和那些混混们不一样,可好学生你也从来不放在眼里。”林冠雪继续往下讲:“而你这次看到我,对我产生了什么样的情绪?”
林冠雪说话真的很有感染力,时奕辰听着听着竟然被他往戏里带。
“什么?”他跟着问。
“是好奇。”林冠雪浅浅一笑,眸子清澈又干净:“你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肮脏的小县城,能有我这样的人。”
“……”
时奕辰不是想因戏生情么,林冠雪不介意带他入戏。
能借由角色和剧本做到什么程度,都各凭本事。
-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再来一条。”
晋导抽完烟回来了,朝着这边儿问。
林冠雪朝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
时奕辰也点了点头。
他本身对戏理解就没什么问题,刚才靠着请教接近林冠雪本来就是手段。可现在……对方的声音不知为何一直回响在脑中。
时奕辰轻微摇了摇头,调整好状态——这一遍是要让林冠雪对自己抱有欣赏观感的,得好好演。
……
“你给我等着!”
小混混们跑了,严横无所谓地“啧”了一声,然后咳了一声,嘴里有血腥味。
小巷子里放着辆陈旧的木轮车,应该是没主的东西,他迈开长腿,随意地往上面一坐。
“同学。”
一声好听的声音让严横抬起头来,入目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年。
这少年身上的白色校服整整齐齐,虽然洗的发白,但能看出来很干净。
一卷纱布和一个创可贴放在对方手心里朝他递了过来。
严横皱着眉头打量了面前的人几眼,没说话,也没动作。
“同学,包一下伤吧。”
“关你什么事儿?”
严横不怎么上学,也不怎么去教室,他从不太多的关于同学记忆里找出面前这个乖乖仔的名字来——好像是叫李清云,他们班同学。
李清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坐着的木轮车,好声好气道:“这是我奶奶卖菜的车,别弄脏了。”
“你……草。”
严横听完李清云后半句话,整个人像是熄了火。他本来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圣母来多管闲事,没想到是自己“弄脏”了人家的财产。
他闭了嘴,大喇喇从木轮车上蹦了下来,挑起眉道:“行了吧?”
“等一下。”
李清云拉住了他,把手里的创可贴往对方脸侧一贴,动作很快。
“嘶——”牵动伤口,还是疼的。
“受伤了,得处理。”李清云的表情异常认真,一动不动地盯着严横的伤看。
“你……”
严横卡了壳。
他没和这种好学生乖乖仔打过交道,更没有体会过如此直白的善意。一句“别多管闲事”到了喉间,对上对方的眸子,倒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那双眼像是山间不谙世事的鹿,不掺杂任何杂质。
“咔——”
晋导喊了停:“不错。”
他对这遍拍出来的效果很满意。
周围人鼓起掌来,时奕辰却站着没动。
效果……是他想要的效果。
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全是林冠雪以李清云身份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连方才脸上的触感都非常清晰。
像极了那日在车上,对方给自己贴创可贴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他脑海里闪过林冠雪那双眼。
——“你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肮脏的小县城,能有我这样的人。”
清澈又干净,满是真诚。
时奕辰:邪门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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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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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