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在后妃中算很得宠的那一个,因为闻昊陪同其他人需要是希望她们的家族势力为自己所用,总需考虑更多。
唯独对俞嫣他什么都不用想。
有不满直接逼着她改,改不好就严格罚,就算是觉得受到薛家的压迫也可以借她与颜静姝相像的面容出一口气。
这日他惯常怀着一腔怨愤之情来到俞嫣的宫室,命令她跪行奉茶,大约是面色太恐怖,口气过于严厉,俞嫣比过往表现得更加惶惶。
闻昊能从她的恐惧中品味到掌握无上权力的美妙滋味,所以不但没有觉得奇怪,心中反而安宁下来。
伸手取来她颤颤巍巍捧来的茶盏,饮了一口温度合宜的沁香花茶。
因为挑不出什么刺,所以便在其他事上做文章:“今日为什么要穿桃色裙子,太俗了,朕不是与你说过要选素色吗,你全不记在心上是不是!”
俞嫣怯懦地垂首认错,闻昊还欲再骂,困倦之意已然涌上。
他只当是昨晚去其他妃子处睡得晚,又为早朝起得早,睡眠不足了,便暂歇了继续教训俞嫣的想法,命令她为自己宽衣,准备小憩一会儿。
从来木偶般由着他摆弄的美人闻言,站起身,动作柔顺地替他脱去沉重的龙袍,安置着仅穿贴身寝衣的他躺在床榻上。
然后温声道:“将近午膳的时间了,妾去膳房嘱咐为您制些糕点来垫垫肚子。”
闻昊的神志已陷入醒与梦之间半混沌的状态,俞嫣的声音在他听来是很遥远传来打扰他安眠的嘈杂。
他闷闷“嗯”了一声,勉强掀起眼皮,瞪她一眼以示不满。
这一眼正望见俞嫣如深井之水般寒冷刺骨的黝黑眼眸,激得他险些一哆嗦。
闻昊很讨厌她这双眼睛,蕴着光时太灵动,没有光时太渗人,不符合他对温婉美人的期待。
因而命令她无论何时都必须如被驯服的动物一般低眉顺眼——她怎么敢直视自己?
他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可潮水般涌上的睡意淹没他的口鼻,将他所有思绪都凝固冻结,像是一脚踏空一样坠入除黑暗外一无所有的梦境中。
站在床榻边的俞嫣注视他陷入深沉睡眠中,呼吸趋近有规律的平稳,于是慢慢挺直面对他时总是半躬起的腰背。
闻昊的每一次入睡都能让她困苦的生活重归安宁,而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彻底回归安宁的生活了。
她毫不留恋地将视线从他身上抽离,步履轻快地推开门往膳房的方向去。
在星繁陪同下,将禁足中越贵妃带出,等在游廊下的颜静姝望见她走入膳房,从袖中取出一把装饰有华美宝石的短刀递给越贵妃,许诺道:
“你放心,禾儿乖巧,日后只要不起反心,我能保他封个亲王富贵一世。”
越贵妃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手中原本属于她父亲淮西王收藏品的短刀,片刻间便了然淮西的事怕是皇后并不清白。
可二人本就是敌对的立场,对方做什么都无可厚非,当下她唯一牵挂的儿子需要依托颜静姝,关键时候反目显然不可能,她最恨的人毕竟还是用爱欺骗她又背叛她的闻昊。
因此她只是攥紧了短刀,低低嘲讽道:“你倒是准备周全,竟还要亲自送我们最后一程。”
颜静姝没有理睬她的讽刺,她的时间所剩不多,让她过过嘴瘾便罢:“是啊,我人都来了,希望你下刀的时候不要一刀毙命。留他一口气,我好听他交代交代遗言,算是尽完夫妻情分。”
越贵妃冷笑一声,拂袖走向闻昊安眠的宫室。
星繁追随在她身后,行监视之责,也预备着如果越贵妃下不了手,由他来补刀。
颜静姝微微抬首,望向攀植在游廊顶部的紫藤花,阳光从藤蔓的间隙漏下,落入她的眼底,将琥珀色的瞳孔点亮成近乎黄金的颜色。
踩在地面的斑驳花影上,嗅着馥郁花香,她听到屋内似乎有摆设倒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响声,却没有人声。
大约是闻昊因为越贵妃下刀的疼痛醒来,却被星繁控制着无法发出求救声,挣扎中弄倒了什么家具吧。
颜静姝静静等待着。
等了小半刻,越贵妃再度推门走出,一身深红色的艳丽衣裙即便沾了血也不显,所以她只是用绢帕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擦干净青葱手指上的血。
星繁向颜静姝颔首,目光澄澈地道:“解决了,他还能活一会儿,娘娘想要说话就去见他吧,就是场面不太好看。”
颜静姝面向绷着表情的越贵妃,含笑点了点自己的左颊,提醒道:“这边也沾上血了哦。”
然后与她错身而过,去宫室内见闻昊。
越贵妃望着她的背影渐远,忽然生出想要大笑的冲动。
于是一边笑一边弃掉沾血的绢帕,随意用手背抹在脸颊,将血污与眼泪抹得一塌糊涂,配上她秾丽深刻的五官竟显出一种极端的艳。
两个共侍一夫女人的胜败最后导向这样的结局实在出乎意料,以至于作为败者的她生不出恨意或悲伤,只觉得荒诞可笑。
罢了,这段时间积攒在心中的怨恨都随一刀刀戳刺而散尽,剩下的时间,她就在这游廊下看看好春光吧。
这样明媚的暖阳,今日以后她怕是再也接触不到了。
*
室内的场面果然不太好看,床榻边的矮柜倒在地毯上,血飞得到处都是。
越贵妃没有练过应该如何杀人,不知该怎样下刀合适,刀刃戳的地方很歪,将床单都戳破了好几个孔。
即便颜静姝不向她许愿留闻昊一口气,她大约也做不到一刀毙命。
如果不是有星繁负责将人控制住,甚至有可能在第一刀疼醒闻昊以后,被受伤却会武艺的闻昊反击拿捏住。
当然,假设都没能成为现实。
现在躺在床榻上的男人气息奄奄,眼神涣散,因被伤到肺部,每一次呼吸都会从口鼻流出血沫。
伤口的疼痛和濒死的绝望占据了他全部思考能力,等颜静姝走到他跟前,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他收束勉强剩下的一点精神。
看到进门来的不是方才厉鬼般捅刀的越贵妃,而是他印象中对自己爱意深沉的发妻,闻昊借着重燃起的求生欲抓紧身下床单,艰难道出两个字:“救……医……”
颜静姝理解他是在让自己救他,找太医来。
作为弑君计划的策划者,不禁弯弯眼睫,搬起没有沾上血的红木矮凳,坐到床榻边:“皇上,你已经没救了,省省力气吧。”
发觉她态度上的不对劲,闻昊呼吸急促了些,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来自发妻的背叛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所以愤怒到了极点。
“你有什么好气的,你不是一直觉得薛家是威胁,想要算计着废掉我,毁掉薛家吗?那可是我的父兄,我的母家,我斟酌发现家人更重要,放弃你这个薄情的爱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颜静姝来见他并不是为了向他解释求宽恕,所以立刻就话锋一转,道:
“哦,称呼你爱人不恰当,毕竟我现在另有所爱了。如果让我可爱的小狗知道,说不定误会我余情未了,又缩回不敢主动的位置,那就不好了。”
闻昊说不出话,满布血丝的眼瞪来,仿佛在质问她另有所爱的奸夫是谁。
“你不是上回还骂我不干不净地和骁王爷瓜葛着吗,我觉得不能白担起骂名,就去圆他痴情了。相处下来,发现他容貌比你俊朗,身材比你健壮,性情更是比你好千万倍,爱上他不奇怪吧。”
她美目中眼波流转,因为脑海中出现闻骁的身影,所以流露出真情笑容,雪腮也浮起粉意,是再明确不过思念心上人的表现。
将床榻上本来动弹不得的濒死者气得几乎回光返照跳起来给她一巴掌。
可惜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实现他的想法,嘴里喷出的一口血都因颜静姝早有防备地挪远了些,没能碰到她裙角就洒落地上。
还有部分血液被呛回他自己气管,咳嗽的冲动鼓动了胸膛几下,便有更多血溢出,流得半张脸都满是血污。
“你看看,都快死了,脾气还是这么坏,放心吧,我会和骁王爷相亲相爱,帮衬着熙儿成为一个完全不同于你的明君。日后史书工笔,你这个无能到死在后妃床上的皇帝,至少会有生下明君的唯一功绩呢。”
她看了看闻昊血色全无的惨白脸色和逐渐失神却仍不肯合上的眼,估摸着他可能听不懂自己说什么了,便耸了耸肩站起身离开血腥味很重的宫室。
走出来再度与越贵妃会面,她抬起唇角,道:“我很满意,之后会给你一个痛快。”
依着来时的路回到温德宫,不多时便听到外间宫人们匆忙来往的声音。
星繁来转述别人的说法:“娘娘,皇上在俞贵人处被刺杀身死,越贵妃已然认罪。”
颜静姝的指尖轻轻击在桌面,有条不紊地命令道:“令宫人们不要慌张,带熙儿与禾儿来我身边,召集群臣议政殿相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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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太后(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