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熙从她房中搬离的好处,就是她与闻骁约见时无需再在院内对话。
虽然闻熙早就对两人间的私情有所察觉,明确表示并不在意,但两人顾及他年岁小,夜里见面时还是会尽量避一避他。
现在闻熙不与她同住,颜静姝便邀着闻骁在屋内聊相关越贵妃的事。
闻骁步入院内时,正看见坐在石桌边,百无聊赖举着酒杯瞧花纹的星繁。
少年注意到他的到来,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把颜静姝说的话转述给她:“皇后娘娘让你来了以后直接进屋,门没落锁,推开就是。”
闻骁颔首,走到门前却止住步子,没有依星繁所说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回首确认道:“她应当没有睡下吧。”
若是已经沉入梦乡,他便不好打扰了。
星繁发现在战场上惯常杀伐果断的王爷一旦遇上相关皇后的事就会瞻前顾后。
他忍不住扶额道:“王爷,屋内还有烛光透出来呢,娘娘怎么可能睡下了。我离开房间时,她从书柜上取了一本书,现在应是一边看书一边等你。”
闻骁想了想,相信了他的话,却还是没有直接推门,只是试探性地轻叩击门扉。
软底缎鞋踏在地面的声音渐近,合起的门被自内打开,浅棕色的清澈眼眸映出他的身影。
他的心上人没有像白日里一般束发加簪,毫无装饰的柔顺长发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更易亲近,如同能轻易掬在手中的一抔清亮月光。
经年之前她为大军筹集军粮时,也是这般清水出芙蓉,不染铅华的美丽。
颜静姝并不意外他会多此一举地敲门,却依然嫣然笑问:“星繁没有同你说可以直接进屋吗?”
“他说了。”闻骁发觉自己看得有些久,自认唐突地侧开目光,不太好意思地答道:“但我今日来得稍微晚些,担忧你提前睡下了会搅了你的美梦。”
近段时间,各方势力都想在淮西利益中分一杯羹。
闻骁虽然对淮西没多大兴趣,但作为淮西平乱的功臣,总需作出安排,不许淮西民乱是被他挑起的真相暴露出来。
因此来往应酬很是繁忙,临出门前,一个效忠闻昊的官员仍然赖在他的王府不肯走,还是他不耐烦,强行灌酒灌得神志不清了,才终于将人送走。
不过闻骁口中的晚些其实并不算晚。
颜静姝眨眨眼,回望了眼室内铜质莲花更漏,标尺指向的位置,距离他们约定相见的时辰大约还差半刻:“怎么会,你没有迟到啊。”
很快她就领悟到他所说的晚,只是不像从前那样提前小半个时辰以留下足够交谈的时间,又不会让她太晚睡眠。
她有些无奈地抿抿唇,却也清楚以闻骁的性情,这份待心上人小心翼翼、百般考虑的态度是改不了的,就像忠犬不会背叛主人一样。
所以抬手牵住他的袖摆,领着他往室内走:“咱们先说正事吧。”
室内只点了两盏烛火,都放在桐木桌上,烛火旁是一本摊开未合上的书,想来方才颜静姝应当确如星繁所说,是在一边看书一边等待他的到来。
只是在这样黯淡的光亮下看书,实在费眼睛。
“你若想夜里看书,至少需点四盏烛火才合适。”闻骁误会她仅点两盏烛火的缘由,道:“若宫里克扣你的用度,我来安排给你送。”
“现在哪里有人敢克扣我。”颜静姝轻笑了声:“我方才就是随便翻翻书消磨时间,本就没打算仔细看,所以没有多点烛火。”
她早不再是薛槿那样被苛待到只能日日用残羹冷饭的处境。
虽然闻昊依然对她全无关切,但薛家在朝上足够强势。
她硬顶了闻昊几次都没被处罚,宫人们便渐渐意识到存在感浅薄的皇后并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对象,只不过是从前愿忍让着些。
当下越贵妃注定无法翻身,那些受越贵妃蛊惑,参与捧高踩低行为的宫人格外胆战心惊,补偿般地给她送来不少摆设用具。
颜静姝邀闻骁相对坐在桐木桌旁,说起与越贵妃的谈话内容:
“二皇子闻禾如今已被我安排在温德宫偏殿,同熙儿住在一起,我瞧着熙儿对他并不反感,即便不应越贵妃的交易,把他真当养子也无事,到底不缺供养他一人的衣食。”
闻骁颇为意外她会主动去见越贵妃,明明她们仇怨深笃,没有和缓的余地。
可听她说起是为了教育闻骁不学闻昊无情时,又对她心生怜爱之意。
身在帝王家,闻骁并不奇怪闻昊会在登基后性情大改,此刻却不禁因颜静姝为闻熙的殷殷筹算而动容:“大皇子肯定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熙儿从来重视情谊,有一个血缘兄弟陪他成长,我不担心他会走他父皇的老路。”
颜静姝取来摊开的书册,睫羽垂下,目光流连在纸页上富家小姐与书生私会的内容,道:“我只是被她提出的计划打动了。”
并不太分明的烛火下,她的脸部轮廓被柔化,浅棕色的眼眸盈着光,如摇晃在月光下的桂花酒酒液:“夜里能偷情相会固然不错,但人果然贪心不足,白日里只能与思念作伴,实在孤单。”
她意有所指,闻骁自然能领会到其中所蕴情意。
心脏声怦怦跳着的声音响在他耳边,想要冲动地作出回应,却被理智按捺住,先行道出对让越贵妃参与到行动中的看法:
“如果能提前解决掉闻昊,你便可以早日无后顾之忧。你不需要担心越贵妃会在关键时候背叛,我会另找人等待补刀,即便她背叛,只要闻昊已死,加罪名到她身上并不困难。”
颜静姝听他对后手安排信誓旦旦,原本萦绕在心间的忧虑散去,浅笑着问道:“你不是说弑君于你并非易事吗,怎我如今听来,你有很完备的计划。”
“之前没有动过念头,什么安排都没做,所以才困难。”
而在获知她有成为太后的愿望后,他就开始部署万无一失的计划了。
其中艰辛不少,他却没有向她细讲这段时间做了多少努力以邀功,而是云淡风轻地道:“现在不同了,你若希望他被刺身亡,我可以安排。”
虽然闻昊拔擢在他自己身边的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亲信,但他其实并没有识人之明。
闻骁调查后,有针对性地用把柄对付了其中几人,取得了很不错的成效。
即便他们不可能听从闻骁的命令去杀闻昊,也可以帮助创造机会。
“倒无需都倚仗你的帮助,我已经有最合适的人选了。”
颜静姝合上书册,道:“刺杀需要闻昊放下戒心,他不一定全然信任身边亲信,可对于他从来视作玩物、毫无威胁的女子,却不会提起任何警惕。”
不仅如此,这样做也是个俞嫣一个复仇的机会,让她这段时间所遭受的痛苦得以疏解,离开后能有心力面对新生活。
“好了,正事说完了。”颜静姝用简短的话语为之前的政变筹谋暂画下一个句号。
见闻骁误解是在催促他离宫而作势起身,纤柔的手便搭上他的手背,好笑地问道:“你没有别的话想要同我说了吗,我方才与你言起思念,你无有应答,难不成是我一人单相思吗?”
她每日按时进药,身体好了不少,已不复手脚冰冷,可论起健康状况当然比不上善于武艺的闻骁,肌肤接触时,便暴露她体温还是偏低。
闻骁抿抿唇,下意识将手掌翻转,轻攥住她的手在掌心渡以温暖,老实道:
“我不擅言辞表述,若要答你的话,只能说日思夜想,甚至时时想要知道你的情况,恐怕你觉得冒犯,才收敛着不向星繁主动问起。”
在战场上征伐时,他习惯于掌握所有能获得的情报以取得胜利,安排在她身边的星繁完全忠诚于他,如果他问起,星繁没有不详细回答的可能。
但他没有问过,还叮嘱星繁除非颜静姝要求转述,或是她遇见困难才来告知。
闻骁心知肚明,如果感情像战争一般要分出胜负,那么他从一开始就是失败者,愿意奉出一切博她笑颜。
当下即便颜静姝只当他是可利用的弑君同谋,并无任何私情,他也心甘情愿。
然而颜静姝得知答案却不肯罢休。
就着手被他握住的姿势起身,绕过间隔两人的桐木桌行至他身前,几乎足尖相对才停住,安静地俯视他因不知她将要做什么的紧张。
两人间看似没有更亲近的空间了,闻骁适应了她的注视,情绪渐舒缓。
“我什么都不做。”她抬起唇角粲然一笑,如同猎手麻痹猎物在陷阱上设置美味的诱饵,下一刻便屈起腿,膝盖压在他的大腿上,身子也俯下。
吐气如兰的呼吸落在他的颈窝,他听见她续上方才的话:“这回得由你来主动。骁王爷,今夜没有熙儿看着,你可以放肆一些,不用收敛。”
闻骁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并非在耍弄玩笑,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笼所关的野兽得到获得自由的允准,在敞开的笼门前徘徊片刻,便径直扑向自上次一吻后念念不忘的柔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