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精准戳中心事,徐怜青一下子没兜住,眼泪劈里啪啦的掉下来,“师尊,我……”徐怜青眼泪断线似的不停,可还努力的想要张嘴解释。
徐怜青几乎喘不过气,抓着应辰的衣摆,整个人哭的使不上力,一抽一抽的,还在执着的回答“我……我不……不生师尊,的气……”
这让应辰想到在徐怜青刚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曾偷偷地看过他一次,那个裹在襁褓里的白净婴儿,总是睁着圆溜溜地眼睛,四处的看,很投入地去观察这个世界。这时哪怕有人拿着心爱的玩具逗他,他也只是扫一眼,然后继续努力地张望。偶尔哭起来也像是观察世界般的投入,哭的大声,让人手足无措地哄,哭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仿佛世界上就只剩下这一件事能引起他的的注意。
那时他还幸灾乐祸地想,主角不愧是主角,从小就是这么天赋异禀。
如今应辰拿他也没办法,只好用指腹一遍遍地抹去他脸上的泪水,轻声细语地哄。“不难过了好不好,我们不哭了……”
徐怜青还是像小时候,哭到自己满意就抽抽嗒嗒的停下来,“好的,师尊。”
应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变戏法般掏出了一朵绯红艳丽的花,拎着枝条递给徐怜青,那花的五片花瓣形如凤尾,卷曲上翘,长长的花萼向下弯曲,流苏一般随意的垂着,迎风摆动,香气浓烈扑鼻,整体状如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远远比他跟小鹤妖争抢的那枝野山花艳丽得多。
徐怜青捧着花,总觉得师尊无所不能,福至心头,脱口一句“师尊,我想看月亮!”
应辰先是一愣,紧接着无奈的笑笑,从小到大徐怜青就总有些独特的想法,阴雨天看月亮?真是个好主意。
应辰把伞交到徐怜青手里,转身向着山崖尽头走去,徐怜青抱着伞,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远离,站定,紧接着挥出一剑。
那剑长而极薄,挥剑动作极快,不见如何动作,只有挥出的剑光形如弦月,极速地划过夜空,截断雨水,破开云层,层云向两侧滑去,消散,露出深藏其后的圆月。
只一剑,推云开霁,绝无仅有。
徐怜青眼中只映出那道身影,以及他身后的满月,明明挥剑的动作无声而迅捷,可徐怜青分明听见利剑破开云层的清脆剑鸣,花枝应声而坠,浩荡的灵气自徐怜青身上飘出,抬高境界,催发花枝,枝干藤蔓铺展开来,攀上徐怜青肩头,在他身前开出如火热烈的花,接着遮蔽裸露的山石,密密匝匝开满整座山崖。
那道身影清癯,眉眼是琉璃般疏朗通透,身披月华回首朝他望来时,仿佛满拥了明月入怀。
法号抱月,抱月……原来是这个意思么。徐怜青想。
应辰有些讶异的看向徐怜青,他这是,借自己这一剑明悟了?
虽然有些突然,但,主角总有属于他的道理不是吗,这完全可以看作是天赋异禀,这么看来,自己这个某点家经典人设的师尊,似乎有点不够看啊。
勤加练习吧。应辰如此想着,在徐怜青力竭之前把人抱到怀里,徐怜青刚刚明悟,加上之前大哭一场,估计是没有更多的力气,整个人贴到他身上,环着他的脖颈,难得的粘人。
“师尊。”徐怜青叫他。
“嗯?”应辰回答。
“师尊。”
“嗯。”
“师尊。”
“嗯,我在。”
“师尊,新来的小师弟叫什么啊。”
“……谁告诉你我要收他当徒弟了?”
“真的?”
“真的。师尊不骗你。”
应辰抱着他慢慢地往回走,徐怜青小小一个,坐在他的臂弯里,把自己缩成乖巧而柔软的一团。
那他就不难过了,反正他还是师尊最最宠爱的小徒弟。
远道而来的使节大人今日高兴的多吃了一碗饭,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出乎意料的顺利的留了个小孩给仙人。
就是留下的人选让他有些意外,他本来认为仙人会更属意的另外的人选,那个孩子不像被留下的那个沉闷的很少说话,而是个更加伶俐机敏的孩子,就像仙人身边的三个一样。
但是,仙人总有自己的道理不是?那孩子瞧着不就和仙人身边一个有几分像么。
使节大人不作他想,难得这肥差能落在自己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芝麻官头上,虽然自己没能把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但也最起码留下一个不是?
使节难得的满饮了一杯酒,高高兴兴的等着回去能借着仙人面子给自己谋个肥缺,好过一段衣食无忧,阖家欢乐的日子。
徐怜青也难得的高兴,高兴的是自己今天就要见那个新来的小朋友了。
孩子的脾气嘛,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确定了自己还是万千宠爱的小师弟,徐怜青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平和心态期盼这和新人见面。
早上司嗪和江见寒甚至来的都没有昨天折腾半夜的徐怜青早,徐怜青早就坐好,翘首以待,看到来的人是自己的师兄师姐,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些许藏不住的失落,草草打了招呼,就继续翘首。
司嗪到底也是要比他们虚长几岁,见了徐怜青面上失落也只是微微一笑,颔首坐下。江见寒不比司嗪年长,早些时候能撺掇徐怜青跟自己一起追猫逗狗,现在也是。看见徐怜青失落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打趣他,“怎么,昨天不是还赌气死活不想要个小师弟,怎么现在还没见着人呢,就已经成这样了?”
徐怜青一下子涨红了脸,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求助他大师兄,司嗪收到他的眼神,轻轻一笑,替他解围“好了,小寒,别闹他了。当年师尊抱小怜青回来的时候,你见人生的可爱,还非得要师尊把他放在你屋里头当个摆设天天看着呢。”
江见寒紧跟着涨红了脸,立马有样学样问回去“大师兄,你少笑话我了,等下我就去问师尊,我来的那年你绝对比我还着急!”
“不用等了,司嗪确实比你着急,但是小寒你可是姐姐、姐姐的追着人家喊了两个月,差点逼得人家在你面前宽衣解带呢。”应辰带着笑得声音远远传来。
一句话轻松灭了两个人的威风,现在换成三个人一起脸红了。
应辰牵着一个小男孩踏进屋里,那三个又一齐望向来人,一阵整齐的静默后,最先出声的反而是徐怜青。
“你是我的弟弟吗?”
不怪他奇怪,他们两个确实长了极为相像的轮廓模样。
可是细细看过去却又只有形似,每一处长得都不大像。
应辰松了手。轻轻把人往前推了半步,那孩子就怯生生地看着对面三人。
到底是司嗪年长些,率先伸手打招呼“我是司嗪,也是你的大师兄。”
“你好呀,我是江见寒,是你师姐。”有人打样,江见寒立马机灵的有样学样。
“我是徐怜青,你以后也要喊我师兄哦。”徐怜青笑嘻嘻地歪着头打量他。
来人轻轻握了握拳,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开口“……我”,更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因为应辰出声打断了他,四个人一齐看向他,应辰半倚在门框上,一半的面容沐浴在晨光里,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中,语气带上些不近人情的平静“说实话。”他说。
半大孩子压根藏不住事,被他这一句话吓着,抿着嘴,半天没吱声。
应辰叹息一声,站直走进来,把有些僵硬的孩子带到座上坐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那皇帝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顾禛,我叫顾禛。”他轻声回答,而后抬头望向应辰的眼睛,那里依旧平静,像是琉璃,通透,无悲无喜。顾禛忽然想到自己父皇说过的,仙人通晓万物,不见喜怒,观世人私心,洞若观火。
也是,凡人把戏,如何能瞒过通天彻地的神仙?
应辰问到了想要的结果,点了头,这事就算过去。“我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你也不必同他们一样喊我师尊,”应辰一扫刚才吃人一样的冷淡,耐心吩咐“如果想的话,可以喊我一句老师。”
“这本就是我欠你父亲的因果,你不必挂怀,既喊我一声师长,我也就负起责任,只是,如何也是比不得宫里太傅的。”
“那就,叨扰老师了。”
应辰又嘱咐几句,看着身边孩子们玩的愉快,拉着顾禛问东问西,就悄悄地退出来转头回了自己的住所。
应辰面无表情地边走边想,那皇帝老儿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自己跑不过来就变着法儿的把亲儿子塞过来,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一样的孩子,也是能狠下心来送这么远。天高路远的,万一一个没看住,折半路上那不是得不偿失么。
哦,不对,应辰忽然想起来。
过继不就得了么。
这天下谁都知道如今这皇帝屁股底下的位子来的容易,不靠别的,人家命金贵,活得久。熬死了叔叔接着又熬死人家的女儿。
旁系的天潢贵胄多了去了,也不是见的非他不可,多少人都盯着呢,也就是感叹一句这命可真金贵。
可这金贵命也没见多长久,这才几年啊,给自己整出一身病,这节骨眼上把儿子送来无外乎两个心思,要么,就是真心觉得顾禛是个寻仙问道的好苗子,与其学自己老子玩熬死别人这一套,还是做个逍遥散修自在。
要么,不问苍生问鬼神,无非借着自己一个虚名,给顾禛求一个君权神授的名正言顺。
此世间最为难得的,最为接近仙人的人的承认,可不就是名正言顺么。
应辰不是很想如他的意,可顾禛是以后要走人间捭阖道的人。
他没办法。
说实话,应辰自打穿过来以来,很少后悔自己写的剧情繁琐,今日忽然觉得麻烦,有些嫌弃自己穿来的太早,等了这么久也才刚刚凑齐主角四人团,新手村都没出,主线任务都没开始。也得亏这是个不会老的壳子,不然等到走完剧情,自己得老成个什么鬼样子。
应辰试图想象一下自己七老八十,胡子一大把,甚至可能秃顶的样子,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觉得自己也还是挺会挑壳子的。
秋天的风已经带了几分料峭的寒意,被冷风一吹应辰收了胡思乱想,转而把目光放到了眼前。
极目远眺,实现的尽头是整片整片蔓延的竹海,风一吹滔天的绿意浓的仿佛要翻到天上去。一行不知是白鹭还是别的什么的白色大鸟慢悠悠地扑腾着羽翅从这头飞到那头。如果能站得更高一些,还能看到一线隔得极远的海天,传闻中东曦出荒,炫目绮丽,只存在神话中的身披火焰的金乌背负着太阳升起,眨眼间就直上九天而后天光大亮,便又是新的一日。
再向下,向更外面去,是难得的市井喧嚣,寻常的人间烟火。堂前燕来堂前燕去,就又是一年。通天彻地的修仙者和百年时光转眼散的凡人居然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
割裂感。应辰如此想,不仅仅是指这片土地。
应辰总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一种很强的割裂感,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怪物一样,强烈的异物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这里是另外一个世间。
此心安处是吾乡?抱歉,好像有点难。
应辰试图回想起语文老师讲的,这首诗里诗人赋予的情感,可绞尽脑汁也就能记起作者朋友娇妻相伴,一同被贬到某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在历经千辛万苦成功咸鱼翻身的故事。
在这种种之后,诗人问朋友的妻子作何感想,结果人家微笑里犹带岭梅香,却答此心安处是吾乡。
要不说人家能让人惦记着写诗呢,应辰想,我要是也能碰上这么个妙人我绝对立马八抬大轿娶进家门,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美人的不尊重。
“师尊!”徐怜青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这边的想入非非。
应辰转过身,脸上慈爱的笑容压根藏不住,“怎么过来了?”
没办法,谁叫主角小时候就这么可爱,狗都嫌的年纪靠着一张脸为非作歹,还让人狠不下心来凶。淘气点就淘气点吧,谁还没当过小孩儿了。
应辰在心里再次狠狠感叹自己真的很吃这张脸。
徐怜青看起来像是着急追过来的,大概是看到自己溜走就顺着一路跟过来了,要不说主角就是主角呢,打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应辰耐心的俯下身,尽可能地靠近徐怜青,没束起来的长发随着动作垂到胸前。只要靠的够近就可以闻到他身上清而远的香气。
徐怜青伸手挽过应辰的胳膊,仰起头来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让人联想到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应辰努力克制住自己想伸手摸一把徐怜青头顶的冲动,转而问他怎么了。
徐怜青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新玩伴,很开心的跟应辰分享“师尊,顾禛居然是我们四个里最大的那个欸,但是没办法,谁叫他来得晚!还不是得喊我师兄!”
“好啊,我们的小怜青师兄。”应辰带着笑,刻意的把‘小’和‘师兄’咬的很长,故意要逗逗小家伙。
徐怜青不出意外的红了脸,扯起应辰宽大的衣袖挡住脸。
应辰得到了想要的反应,心满意足的开始哄人。
“好啦,知道我们小怜青是想做哥哥了,”应辰蹲下身,见缝插针地看徐怜青的反应,于是凑巧的跟徐怜青向下偷看视线撞了个正着。
徐怜青更难为情了,死死的把涨红的脸挡住,崩溃的尖叫“师尊!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应辰笑得更猖狂了,觉得自己大概一时半会儿哄不好了,索性直接把人抱起来往回走。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咱们回家!”
“……师尊,你明明就笑得好大声。”
“有么?你听错了吧。”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