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辰做了场,关于徐怜青的梦。
梦里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有样子,只是借着不知道是谁的眼睛在看着徐怜青。
那真是个生的很漂亮的孩子,哪怕只还是个小小少年,可清丽优越的眉眼已经能窥见日后的风姿。
徐怜青雀跃地扯住他的衣角,跟着他的步子慢慢地走,声音远远的传来“师尊!”
他听见自己很轻地嗯一声,然后移开眼,只看着前方,继续慢慢地走。
应辰看不到前方有什么,周围是化开的空白,一条羊肠小路从迷雾中穿出,他就带着徐怜青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明明只看到一片迷雾一样的空白,可自己还是在向前走,尽管速度并不快,可却目标明确,他只是直觉自己应该走下去。
指尖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只很小的手掌试探着握住了他的。
年幼的徐怜青还再时不时喊他一声。
“师尊。”
“嗯。”
“师尊?”
“嗯。”
他听到自己次次都如此回应。
那条路真的很长,师徒二人走了很久,久到应辰觉得自己大约已经走了将近一生的时间。
掌心的小手轻轻的拉了他一下。
“师尊,我们要去哪啊?”小徐怜青的语气里带着诚实的疑惑。
“很快了,”他听见自己如是回答,“很快我们就都知道了。”
“欸?师尊也不清楚么?”徐怜青语气里是难掩的诧异。
应辰忽然很想低头去看一眼徐怜青,毕竟那是由他亲手创造的。
可他不能,梦里他不知道依附在谁的身上,才有了这次荒唐的见面。
忽然他觉得自己动了,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地低头,恰好对上了徐怜青扬起的笑脸。
就在这一刻,应辰觉得自己被人从依附的身体上剥离下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拉扯着他,那个人抬头,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应辰猛地惊醒。
些微昏黄的暖光透过窗帘洒在枕边,窗外约莫已是天光大亮,应辰单手揉着太阳穴,他大概是起猛了,有点头痛。
原本清晰的梦境,在他醒来后便像是遇见火焰的雪花一般快速消融模糊,融成蔓延的雾气,即便是努力回忆也只能依稀想起徐怜青立在别人身边的小小的背影。
应辰拿起床头的手机,果不其然的看到两个未接电话和十几条消息。
其中多半来自一个备注“时”的灰色头像。
应辰感叹自己亲哥连头像走的都是精英商务风,怪不得自己可以躺平的这么舒服。
点进对话框,最近的一条的内容是“今天不想来就不来吧,明天我去接你。”
草草回复了一个“好”字,应辰把自己扔回床上,抬起胳膊遮住眼睛,等着这一波痛意过去。
他是个很少做梦的人,尤其是这种,没有任何由来的梦,如果非要给这个梦安上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的话,那就是徐怜青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成为一个主角要付出多大努力?
应辰觉得这是对作者和主角的双向考验。算得上的一个相当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该如何去描述去构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应辰不清楚,但他的确开始这件事了。直到如今,这个故事即将行至尾声。
他不再思考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而是开始把属徐怜青的故事接续。
“……徐怜青不敢回头,他也不能回头,通天路是一条踏上去就不能悔改的道。何况师兄就在他身后,在这踏过就会消失的路上他只能被迫拾级而上。”
应辰还是在这场故事的最后参考了他的梦。罕见的,在写下这一行字后应辰忽然觉得无从落笔,他难得的在敲下文字时感到犹豫。
那个梦还徘徊在他的脑海,只要略一放松徐怜青幼小而孤寂的身影就会跳出来,重新占据他的思绪。
应辰重新抬手,再次敲下新的文字。
“这条通天路上静得可怕,徐怜青除去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听不见任何声音,连身后都是寂静的,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徐怜青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走过了要远长于一生的时间,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纯白无瑕,脚下的台阶也逐渐的模糊,他只是在凭借着本能重复着抬脚向上的动作。
一切都显得沉重而负累,徐怜青逐渐不记得自己的目的,来处和归途。在这不见尽头的路上,连过往都可以被遗忘……所有都可以被抛弃,包括自己。
这种失去的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瞬,一切都轻了,紧随而来的是绵延不绝的温暖。他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胞宫中,那是来自灵魂的宁静,身体被温暖的裹挟,蔓延至四肢百骸。在这里只要不闻不问,不看不想,就可以永远的停留。
台阶尽头花树下立着另一个人,此刻正垂眸看着他。
那人长了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少年抬眼朝他笑得亲切,笑起来时连眉眼弯起的弧度都与他别无二致。
那是……我吗?
少年笑容依旧亲切,眼神逐渐冰冷空白,抬手提剑,一道剑光忽然而至,剑光凌厉,抬眼就到面前,避无可避。
时间在那一刻忽然静止,连同那道剑光一起。可徐怜青却分明的看见了脚下的通天路被剑光扫过,寸寸崩塌断裂,无数踏在路上的修士通身气运霎时散尽,只一瞬便红颜枯骨。
身体腐化后灵魂就成了孤魂野鬼。
可通天路还在,依旧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前来,然后绝望的发现前路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来人站在崩塌的天阶前,彷徨四顾,看着眼前注定的绝路,层层白骨累积,有人把骸骨留在这重新铸成了登仙的台阶。要么拿自己的骨,要么拿别人的,来铺路。
那些徘徊不去的游魂在一切的意志被磨损后留下来的是什么?一切的本能,以及执念。他们仅是在凭借本能去啖食血肉,借此让自己多停留片刻,而后尝试再次登上早就散了个干净的仙路。
徐怜青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一部分在温暖中沉溺,另一半被残余的怨念吞吃,一阵激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被人从母体中强行剖出一般,力气瞬间就被抽尽,整个人颓然倒下。怨魂原本呢喃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他们尖啸着扑上来,争先吞食他的血肉。
他们尖啸着,要拖着他偿命。所有荒魂拼命的向他扑来,挣扎着要拿他的命来填补自己。
那师尊呢……师尊也在这些人里,也要杀了他,吗?
“……知渊,徐知渊,徐怜青!”有人在喊他。
……谁?
“徐怜青!!!”那人声嘶力竭。
徐怜青猛地回神,看到了眼前替他挡下怨魂的师兄。司嗪以剑拄地半跪在他身前,脸上仍有不知何时溅上的血,背后是不断试图撕咬他的恶鬼,可在看到他回神时整个人依旧明显的放松下来。
司嗪把手递给他,支撑他借力站起。
徐怜青正要开口就对上司嗪的眼睛,然后一怔。
师兄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几乎称得上是哀切的眼神。
司嗪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徐怜青从没见过师兄露出类似的神情,司嗪明明看着自己,可目光却仿佛透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司嗪微微摇头打断了他“要来不及了,小渊。”崩塌的天梯即将蔓延到他们脚下,司嗪身后的恶鬼终于挣扎着成功咬去了他的血肉,“我等你回来。”
话毕,璀璨的光芒自司嗪周身绽开,浩荡灵力铺展开来,裹挟着不断飘散的天阶,一直向前延伸至天门尽头。短暂的代替了破碎的天阶,重新构成了登天的路。
撕咬他的恶鬼终于停下来,纷纷转身,而后争先顺着延伸的台阶齐齐奔向困扰他们千百年的执念。
徐怜青比他们更快,他在天阶尽头高高跃起,回身拔剑,迎面斩上剑光。……”
应辰停下指尖动作,他总觉得徐怜青的故事不应如此,可他现在居然不知从何继续,徐怜青像是迷失在梦里的那片迷雾,从他脑海里消失得彻底。
窗外夜色深沉,短短几行字他删删改改居然折腾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
徐怜青应该是另一种样子,另一种早就藏在他脑海中,只要一个灵光就能从浩瀚的文字中解救出来的样子。
应辰决定在梦中找寻他的缪斯。明明睡得很足,可这次入睡却轻易,黑甜的梦境拥着他,意识沉向更深的地方。
梦境中一切都在起起伏伏,仿佛成为一片跟随海浪颠簸的小舟,四周的一切都蒙上了看不透的深灰色。头顶的圆月投射下的光线带着灰色,穿过迷雾,一切都变得难以分辨。
有人不断地从他身后跑到他的面前,再从他面前掠过,动作轻盈的像是涉水而过的白鹿。他们像雾一样,徐怜青的脸,司嗪的脸还有其他的形形色色的脸不断地在他面前闪过。
最后留下的是个没有脸的人。
应辰看不到那个人的脸,那个像雾一样难以捉摸的人,可应辰就是知道那个人就是上次梦里带着徐怜青行路的人,他拼命地想要向前,试图追上这个难得一见的灵光,可双腿仿佛深陷在淤泥里,连抬起都变得困难无比。
应辰追不上他,同时也喊不出声音,那人眨眼间就已远离,半个身子都隐没入看不见的浓雾中。
在消失的前一刻,他觉得有人恰好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一下子让他从梦中惊醒,应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机的位置。耳边隐约是清脆啁啾的鸟鸣,而不是夺命一般的闹钟,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时间还早,于是又安心地往床上缩了缩,果断决定在眯一会。
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应辰忽然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住的这超高层建筑,大概也许似乎听不见鸟叫?
应辰猛地坐起,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眼前是他没见过的房间,身上也不是他惯穿的睡衣。
应辰:“……”
应辰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还在做梦。
在果断给了自己一巴掌后,应辰顶着巴掌印面无表情地想,这梦做的还真他妈的真实,这一巴掌打的真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