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而古老的朝服,伴着领口与袖口的金线,看着庄严肃穆。然向下,被金色的腰带束缚住的腰身,纤细到只堪盈盈一握,便使得胸前轮廓起伏,生生将肃穆削减几分,可又因那庄重,让人不敢生出遐思。
新奇的衣服,新奇的妆容,一切都是新奇的。姬墨有些兴奋地动了动,直到因手臂上的伤口被衣服摩挲着泛起疼痛,她才停下动作。
然后下瞬便闻古老钟声铛铛入耳,她当即抬眸,目送远方。
……
云銮殿门口,笔直的路绵延至巨大的广场,玉石阶梯随视线缓缓上升。阶梯上,身着暗红官袍的官员井然排成两对,依次有序地进入殿中。
官员入殿不久,姬愉随后而至。
她在宫人的带领上坐到了殿台之上。殿台阶梯状,大致成三平层。一层她坐高处,隔着垂帘,打量着殿下的官员。
她从书中搜索着相关记忆。
天都的官员构成复杂,有出身贵族,有出身州县,甚至有一部分来自天朔的各诸侯国。他们按阶级的利益划分派别,互相对立然又互相牵制,维系着政治上的平衡。
然她看了会儿,都是一张人脸,一身红袍,并看不出谁是哪个派别,于是便收回视线,顺势转到高台的第二层——她右手斜侧那把华贵的座椅。
其前不隔垂帘,遥对着殿下的恭敬侧立着的众臣,一看便是身份贵重之人。
不必猜,是巫浔没错了。只是看着这座位间的距离,想着要与他近距离地相处,感受他自带的冷气,姬愉心里就有发毛。
但转念一想,如今正值暑季,身边多个人形制冷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当然前提得忍受住大佬的威压。
正想着,就见殿下官员突然神情肃穆,双手交叠,齐齐躬腰,姬愉也不由地挺直身子,随着他们向外望去。
美人就是美人,无论何时看都那么让人赏心悦目。
她放松了脊背,侧着身子手撑下巴看着那道出现的白影。
只见他自殿外走来,步伐沉稳,走动间周身气流平静,连一根发丝都未见波动。但这股平静却似带着天然的威压,压得殿下臣子颔首低眉,腰躬更甚。
于是,大殿上只余姬愉一人敢正眼看他,还看得明目张胆,堂而皇之。
因此巫浔的双眸自然而然地对上那道望来的视线,然后他缓缓走到她面前,带着雪色莲息,隔垂帘与姬愉对视。
依然是那双仿佛盛着冰湖的清眸,透着见不到底的沉寂。
他就这样立在姬愉面前,高而挺直的身子如同一座巍峨的山,静默间却给人巨大压力。
然姬愉恍若未觉,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细嫩的脸颊上,显露出两个可爱的小窝,似盛着蜜,能甜进人心里。
“爱卿,早安。”
巫浔未回,黑眸中情绪全无,而后才对她低声道:“还记得臣言,要送陛下个大礼吗?”
姬愉缓缓点头,然后眸含期待:“当然记得,在哪儿呢?给朕瞅瞅。”
“就在臣身后。”他微一侧身,她就见到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
姬愉摸摸下巴,这粽子是谁?
大概是她眼神太过迷茫,让一旁的平映有些看不下去,便轻声提醒道:“刺客。”
刺客……姬愉下意识地想喊救驾。当然,她还没失去理智。
她点头,顺手撩起帘子瞅那粽子一眼。确认是那人,绑成这样显些没认出来。
看完后,她才回眸笑言:“爱卿给朕送这个干嘛,难道是想让朕打他一顿出气?”
很接近了。巫浔点头。
“还真是。”姬愉自语,接着她高声唤道:“行,给朕拿条鞭子来,让朕出出气。”
然没人动弹,因让巫浔抬手制止,他回身从平映身侧抽出那把长剑,然后递给姬愉:“用这个。”
姬愉一脸茫然地看着这剑:“用这个打人?”
接着她抬手摸了下剑身,喃喃:“不知用刀背砸人痛不痛?”
用刀背砸人?巫浔轻皱眉,不明白这是什么脑回路。
“否。”他沉声:“请陛下发挥它的真正作用。”
剑的真正作用是什么?剑的作用……?剑……还能是什么?!姬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让朕杀人!”
“然。”巫浔的眉头终于松开,他将剑前推一寸。
姬愉却未接,因她脑子已然乱成杂草。
那夜若不是得巫浔相救,她大概已是刀下亡魂。她不是以德报怨之人,此人死不足惜。
但如何能杀人,她如何能杀人,试问一个在法治社会生存了二十来年的人,该如何抛弃自己的道德底线,该如何突破心理界限,狠下心来杀人。
姬愉做不到,至少现在的姬愉还不能做到。
于是她缓缓摇头,声音轻却坚定:“不!”
说完,她看着他的脸色,以为他会生气,但其实没有。他依旧很平静,这次连眉都未皱,好似姬愉给得是肯定的答案,而非拒绝。
他只是看着手中剑,良久低声沉吟,声音仅入两人耳:“陛下曾欲弑臣,今日何故心慈?”
“慈者可成不得大事。”
言下之意,你连我都弑得,又怎对伤你之人手软。他像是真心不解,并没有借机敲打威胁之意。
姬愉无奈,就觉得这锅像是过不去了……
然无奈很快散去,因忽闻他轻叹声,似是可惜。而后见其淡然抬手将利剑飞射而出,一个回旋割断那人的脖子,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接着就见他转身面向殿下,继续开口,声音凉如雪水:“凡意欲伤女帝者,不论成败,必…杀之。”最后二字,语气突然加重。
天都众臣有不少出身于各个诸侯国,其中不乏野心勃勃,心怀不轨之人。巫浔此言,轻却沉重,是十分直白的警告,正如三年前的天都之战,理不能服人,那就让血来服众。
显然,众人也想到了三年前那场炼狱,好似铁血杀气扑面而来,不,当那人头颅落下时,血气已然迎面而来,似是生命陨落的前兆。大殿瞬间气压低沉,群臣脑袋越低越深。更甚有胆小、心虚者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颤抖。
其实巫浔说了什么,姬愉已经听不见了,她的目光落在那颗头颅上,像是入了梦魇。
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惊心。不是电视中的场景,也不是3D画面,那些再真,姬愉知道都是假的,不会给她太大触动。
但此刻不同,她亲眼看见,利剑像是割韭菜的镰刀,轻轻一旋就能割下一茬。但人终究不是韭菜,他会有情绪,会因面对死亡而惊恐,会因疼痛瞪大双眼。飞溅的鲜血似乎真能溅到她脸上,她不知道脸上有没有,但她眼中有,好多。
红艳艳的地毯很快落下一片片血水,渗入后只觉得那红愈发鲜艳。
落地的头颅咕噜噜地滚下台阶,然后立在殿堂中央,用漆黑无神的目光与姬愉对视。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杀人,身首异处,很不好的感觉。心中泛起恶心,姬愉有点想吐,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她攥着手指,松开,又攥着,努力压制着胃酸的涌动。
她轻闭上双眼,平复自己的恐惧。没有那一刻比此刻更能让她知道,她身处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强者为王,命如草芥。
然而自她穿来时,这里便是她的世界,她必须适应。
于是姬愉缓缓睁眼,平心静气,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不带一丝阴霾的,温暖的似能照亮这满殿冰冷,驱散一地暗红的鲜血。
这是她一贯的笑容,但在此时却格格不入,让人心生诡异。
巫浔注视着面前女子和煦的笑容,以及一笑便显出的小酒窝,他沉静黑眸闪过几分难言的不解,似无法理解此情此景为何还能笑得如此绚烂。
下一刻却听到姬愉的声音响起:“多谢。”
此谢有二,一谢他未逼迫她动手;二谢他让她看清现实。
但巫浔却难得有些不懂她所谢为何,但未深究,只轻点头,转身坐下,抬手示意群臣:“开始吧。”
早朝终于在一场惊心动魄之后开始,但所有人已没有了上朝的心思。
姬愉成为女帝的第一场朝会,开得仿佛是在梦游。
……
不得不说,亲眼见到“割韭菜,”还是给姬愉留下不小的阴影。阴影最大的反应便是她开始不断地做噩梦。
一闭眼,就是满目的鲜血,还有一颗血红的头颅,对着她又哭又笑,面目狰狞。
好在她的调节能力较强,慢慢恢复过来。只是,那梦偶尔还会做。
又是个夜深人静,明德殿中寂静无声。
榻上的女孩睡颜恬静,只是那眉却轻轻蹙着,似是做了不好的梦。
四周空旷无声,漆黑之间只有一处光亮。那光幽幽的照在那颗头颅上,它静静地看着姬愉,空洞的双眼中没有了眼珠子,然而却忽然开始从眼中淌血,那血流到它紫黑色的双唇,它抿了一口,咧开嘴开始笑。
它笑着,拖着断颈缓缓向前,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姬愉不自觉的后退,却见那颗头颅开始变大,越来越大,而后突然一个猛扑压倒在她身上。
她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的抬手去推。却碰到一块柔软的布料。
等等,不对。她抬手,触手温热,布料下是紧实的胸膛,以及跳动着的心脏。
耳边传来呼吸声,有人温柔的将她脸侧的发抚到耳后,声音低沉悦耳:“阿愉,醒了?”
姬愉刷地睁眼。
殿内有幽光暗照。她抬头,借着昏暗的灯光对上那人的脸。
入眼,是惊艳。
那人正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轻抚着姬愉的发。见她看来,他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却又几分迷蒙的神秘感。他笑时眸中波光流转,微微上挑的眼角也似染上清浅桃色,无意间撩人心魂。
姬愉仿佛看见一副色彩鲜艳的油墨画,每一笔勾勒出的都是浓重的丽色。
但半夜醒来身上趴了个邪魅妖艳的男子,先时的惊艳褪去,惊恐瞬间涌上心头。
姬愉:……艳鬼索命?!
她下意识的就要张嘴大喊,却被那人快速的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