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讶望他。
男孩垂着头,手依旧在忙碌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与语气,似生辰只是个寻常的日子,并不值得欢欣期待。
见状姬愉将手中的菜碟轻放在桌上,若自语道:“那可是个好日子,该好好庆祝一下。”
接着她突然加大声音:“是吧?”
巫浔没抬头,轻嗯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等将食盒中的菜全部拿出,已经摆了满满一桌。
食盒应是刚拿来不久,所以菜都还热着。姬愉拉着巫浔坐下。两人沉默着吃到一半,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巫浔,你…叔父呢?他不来吗?”
巫浔小口吃着饭,等咽后才抬眸道:“他来不了,还在宫中未回。叔父很忙,要处理的政务太多,来回往返不便,很多时候都会留在宸宫的宜庭,所以他回来住的时间不是很多。”
姬愉撑着下巴,试探着问:“他有陪你过过生宸吗?”
巫浔沉默摇头,接着见她目光有异,立刻道:“没关系,我不在意的。我知道他是因为忙才不能来陪我,而且他每年都有给我送生辰礼,他对我已经很好了,毕竟……”他停下,没将后半句说出。
毕竟,连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未同他过生辰,甚至连生辰礼都没送过。也许他们也很忙,才没顾得上吧。
姬愉见他是真的不在意,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为他难受。连生辰都是独自过,有这么多美食又如何,他小小一个人又能吃多少?
姬愉叹口气,抬眸就见男孩看着她,黑眸如玛瑙。她立刻正了脸色,露出灿烂的笑容:“快吃快吃,等会儿菜凉了。”
巫浔点点头,这才低头继续用膳。
姬愉吃饭方便,所以她嗅了一下,很快就饱了。于是她用手指无聊地勾弄着头发,眼神放空,面上发着呆,脑中却在思索着,片刻后一个主意便形成。
等她回过神来,巫浔已经用完了。他抬脚走到姬愉面前,目光与坐着的她平行:“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勾唇:“晚上去哪儿玩?”
玩?巫浔看她。
“有出过府吗?”姬愉摸着他的脑袋。
“有,不过几月之前了。”
“那有真正天都城内四处逛过吗?”
真正逛过,巫浔回忆了一下。好像每次出府都是由叔父陪着,并且都不是单纯地为了闲逛。
于是,他轻轻摇头。
“那好,今晚我们就出府去逛逛如何?”
见他面带思索,姬愉立刻游说道:“整日待在府中,你不觉得无趣吗?天都城晚上可热闹了,有许多好玩的,还有人变戏法呢。而且正好趁你叔父不在,也没人管束你。说起来,我们还没出去玩过的呢。”
巫浔抿唇,终于重重点头。
…………
入夜,天色已暗,月朗悬于苍穹,星疏隐于云中,若有若无。
隐楼竹林墙角一处,一大一小两只立在院墙下。大的那只轻飘飘一跃站在墙头,而后地头对着那只小身影道:“上来吧。”
巫浔看着高墙,目露豫色,但接着手握成拳,用力一蹬,却在半空中突然坠下,落在地上勉强稳住没有摔倒。
见此姬愉先是一惊,然后一拍额头,暗骂自己:“怎么忘了他还是个孩子?这么高的墙咋能上的来。”
她立刻跃下,张开双臂笑道:“过来,我抱你上去。”
话音刚落,姬愉就见男孩嫩白的耳朵,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上薄红。
她暗笑,还挺害羞。
巫浔心中羞意越甚,小脸就绷得越紧,到最后直接是面无表情木着张脸,走到姬愉怀中。
见他不自在,姬愉便没再调笑他,只顺手摸了下他粉红的耳垂,然后若无其事、一脸平静地将他抱起,轻轻一跃便飘过了围墙。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出了府,站在了巷子内。
此时月色当空,清鹤巷中人烟稀少,黑木门禁闭,只余几座石狮子雄赳赳气昂昂地立在门前,在檐下的灯光下似发着亮。
姬愉带着巫浔穿过清幽的巷子,渐来到宽阔的街道。
由于清鹤巷内所居皆是官宦世族,平民百姓咸少在这四处走动,因此这处的街道在夜色中依旧幽静。
但是再向前数百米,就能见到往来的人群以及连绵不见尽头的灯光。
街道两旁有百姓居所,也有店铺楼阁,但无论是何种功能的房舍檐下,都垂挂着两只灯笼,且灯笼颜色各异,绚丽缤纷。
说实话这是姬愉第一次见到天都的夜色,此景之下,她的耳边忽地浮出之前宫女对她说的话——
“宫外很漂亮的,尤其是入夜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花灯,远远望去,长长的街道两侧灯光绮丽,像是幻梦一般。”
当时心有它谋,未曾多思,而今看来果然不假,因为的确很漂亮。
一大一小并行向前,穿过灯海,隐入人群,像是踏进了梦幻的童话镇。
但很快童话镇的气息被打破,因为周边人声纷杂,欢呼声吆喝声,说话声争辩声甚有孩童的清脆笑声,所有声音交错构成了最具烟火的气息,纷呈热闹。
两人走在人海中,来往人群络绎不绝,摩肩接踵,难免会碰到。姬愉是只没有实体的阿飘,倒没有什么感觉,可怜了甚少出来的巫浔。
幼龄男孩小小的个子,走在路上,总会被人蹭到。他不习惯这样的热闹,也不喜此般与陌生人间的接触,即便只是不经意,也让他觉得难受。
于是一路上板着张脸,不像是出来玩,倒像是来受罚的。
姬愉并与注意,她在大街上东张西望,眼眸晶亮,看着什么都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无巫浔意兴阑珊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她正玩得高兴,初始并未注意到他的面色,等看到一个好玩的事物,转头欲向他分享时,就对上男孩臭着的一张小脸。
偏偏他见姬愉兴奋的模样,大概是不想扫她兴致,还非要挤出一点硬邦邦的假笑。
见状姬愉扑哧一下就笑开了。她走近一步,捏捏男孩粉雕玉琢的小脸,调笑着问:“怎么了?谁惹我们家小孩儿不高兴啦?”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巫浔臭着的小脸竟奇异地软了一些,但声音还是硬邦邦地:“没谁。”
没谁?姬愉挑了下眉,又轻捏下他的脸,奇怪道:“没谁你将脸板得好像我要带你去上坟似的。”
“行了,说吧,为什么不高兴?”
见他不吭声,姬愉继续道:“我带你出来时想要你高兴的,要是反而让你不开心,那不是与我的初衷相背嘛。“
“所以为何不高兴,你说说看,兴许我还能补救补救。”
于是静默片刻,巫浔终于挤出几个字:“吵,烦。”然后他侧身躲过行人的触碰,瞥一眼:“难受。”
看他频繁躲避与人接触的动作,姬愉瞬间了悟。原是不喜人多。
该是独自待久了,就不爱与人相处,加之隐楼幽静,咸少会有如此多人,于是突然换个环境,肯定会觉得不适。
明白后姬愉环顾着四周,注意到前方好像清静些,然后她拉起巫浔,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前走。
前方店铺摊铺减少,因此人流也小很多。
到了稍僻静点的地方,巫浔绷着的面色总算是舒缓下来。
此处人烟较少,可观可赏之处也不多,所以姬愉也安分下来,没再东张西望。
然而放松下来的男孩却展露些许孩童的天性,对新奇的事物没忍住多瞅几眼,漆黑的瞳仁终于不再只是沉寂,染上星子的亮光,竟也生辉起来。
少见他这幅童真的模样,姬愉盯着他,倒也颇觉兴味。
一人一鬼与月亮同行,悠闲惬意地漫步在街道上,本是气氛和谐,夜色美好,却非有不长眼的人,冒昧地打破这份静谧。
“小郎君怎地独自在此处?是与家人走散了吗?”
迎面缓步走来一对中年男女。男子身宽体胖,穿锦衣高束发,胡须长而黑,肌肤亮带微红,豆儿般大小的眼睛闪着精光,打眼看去颇有几分富态。
而那同样锦衣的妇人却没有这份好气色,她肤色暗黄无光,身材瘦小甚有几分干瘪,然那细长的眼睛似是两条黑线,看着倒多了些精神气。
姬愉神情莫名地打量着这对不速之客。
眼见他们来到巫浔面前,接着那妇人眯着双细长的眼睛,笑得和气:“许久未见,小郎君都长这么大了啊。”
巫浔大眼漆黑,雪色小脸上面无表情,他看着与他半蹲说话的妇人,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然后又落到那中年男子的身上,一言不发地像是在打量两个奇怪的物件。
奇了,妇人竟觉得被眼前幼童的目光,盯得心中不自在。
但她未多想,只当他是与家人走散吓着了。因当她注意到这玉雪般的小郎君时,他正独自走在人群中,眉轻皱着,看着很是苦恼。而后又观察许久,直到他走到这僻静处,身边都一直无人,这才敢上前。
见他面有异色,妇人以为他不信,便继续热络地攀谈:“你不记得我们了吗?前些年我们还到府上做过客呢,那时候你还是小小一只,话都说不全。”
说着她扯了扯男人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
男人立马反应过来,他弯下腰与巫浔对视,露出一个和气的笑来,直将脸上的肉挤成一团,便越发看不见眼睛。
“是啊。”他连连点头,随手比划着:“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呢。”
这时连姬愉的面色都古怪起来,她微眯起眼睛,双手交握成拳,缓缓飘到还在那胡编乱造的两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