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脑袋实在命途多舛,先是跳湖磕到石头,后又花瓶天降,砸了个头破血流。
而这次似乎比上次更加严重。
姬愉被带回来了宸宫,自她竖着出去到横着回来不过一天,且因巫浔刻意隐瞒,因此鲜有人知。
女帝之于天朔不过一象征,但因开国的便是女帝,一代传一代久之就成了规矩,只有姬家人才是百姓承认的正统。
即便有心之人想要篡位,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成功也会遭天下人诟病,诸侯亦会以此为借口攻入天都,将其从帝位上拉下来。
除了姬家人,谁在这帝位上都坐不长。且若国无主,天朔势必大乱,因此即使关清姬氏皇权衰微,为了天下安宁,也没人易主。不过到底强者为尊,随着巫氏一族的崛起,真正掌权的成了天都的摄政王,从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天下之主。
如此,却让各诸侯国不服,不知道从哪个旮沓里跑出的家族,凭什么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凭什么掌天下权,逼着他们俯首称臣。
然而,后来巫氏的雷厉风行,降伏了天下人。凭借他们的铁血手段,凭借他们手中的强大力量,以及天选之人的可怕无敌。
所以,被架空的女帝只要没死,生病修养什么的无人在意。
于是被带回的姬愉在榻上躺了半月。一开始众人只当是同上次一般的昏迷,可迟迟未醒,若不是微弱的呼吸,便真如死了一样。
终觉不对,巫浔派人唤来了天都的老国师。
天都的国师上承于天,预测回溯,招福避祸,能力非凡,很得众人敬重。
上次女帝落水昏迷不醒,众人着急之时,却是他掐指一算,而后抚着胡子笑得意味深长:“不急,快来了。”
他说的不是醒,是来。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只当他口误。而后一日女帝的醒来,虽说性子与过往不太一样,但没人会去在意一个傀儡的变化。
甚至不少人压根都没看出女帝哪里变了,因为他们未曾关注女帝,并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女帝于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但不知为何,自她醒来后,那影子慢慢显出身形,变得鲜活起来。
此次女帝再昏迷不醒,白胡子的老国师又被请来明德殿。
老国师探查时不喜有人在身边看着,因此雕梁画栋的宫殿中寂静无声,只有立在榻边深思敛眉的国师和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帝。
他蹙着眉,良久叹一声,觉得有些难办。
感受不到女帝的魂体,只有鼻下微弱的呼吸。那呼吸一顿一顿,好似下一刻就要停止。女帝妍丽的面容也变得苍白,渐透出死气。
身体挺了半月,已是极限。若不是今日巫浔唤他前来,等到明日大概就可以给女帝收尸了。
沉默半晌,老国师终是从宽袖内的一个小口袋中拿出一个锦囊,而后颤巍巍的伸手掏出一粒黄豆般大小的碧珠,他看着这颗碧珠似是有些不舍,但还是喂到了姬愉口中,将其压到她舌下,以免被她不慎吞食。
而后他手指触上姬愉的眉心。一股浅浅的雾气蒸腾起来,渐渐覆盖在姬愉周身,将她笼了个严严实实。过了许久,女帝灰白的面容终于泛起血色,苍白的唇也恢复了红润,鼻下的呼吸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但老国师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依旧十分凝重。接着他开口欲唤宫人,进来的却是一道欣长的白影,竟是巫浔。
巫浔走到榻前,黑眸看向榻上女子花儿般娇艳的容颜,宛如安静沉睡的睡美人。他一怔,望向老国师,踌躇道:“这……”
老国师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摇头:“没有。”
巫浔情绪一贯不外露,因此看不出什么失望来。他淡淡点头:“那何时能醒?”
老国师叹息一声:“不知。此次情况复杂,女帝魂魄离体,身体也渐渐衰败。我用固元珠暂时保住女帝肉身。但人无魂魄,形如死人,若不尽快让魂魄归体,只堪三月,便是固元珠也无用,到时候女帝必是回天乏力。”
闻言,巫浔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他看向老国师:“国师是否有办法救治?”
老国师沉吟半晌,似有为难:“按理来说魂魄离体,召回便是,也不算太难……”
巫浔注视着他的神色,静待后文。
“但是,我刚才试过了,无法探寻到女帝的魂魄。”
“一般生魂离体,会因受□□限制或是留恋故土,还有离体时间不长,不会走得太远。而我刚才探寻过,至少是在这天都之内,毫无感知。”
“所以,只剩下两个可能性。要么是已经离开天都,流落到诸侯国,要么便是……”他语气微顿,似是很不希望是这个肯能:“已经离开天朔。”
天都地图广大,几乎占了整个天朔的六分之一,如果生魂真的无法离体太远,那么要想在如此短的时间离开天都,不太可能。但离开天朔又是什么意思?
自小鲜有不知的巫浔微有困惑,但很快他脑中闪现一个大胆的猜测,霎时呼吸一沉。
极微弱的情绪流露,但老国师还是觉察出,知道他应是猜到了,于是轻轻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这个猜测太过荒谬,比其一更难让人信服。巫浔眉眼中现出几分难言。
有传言,世界上存在着多个时空,这些时空并行存在,互不干涉,但却有一条扭曲的通道能够将其相连。从未有活人见过这条通道,但死人却能,因为魂魄离体瞬息之间,速度甚至超越光尘之速,而这时,扭曲的时空更易出现。
无人知传闻真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一切可能都被排除之后,剩下的那个即便再难以置信,也是最大的可能。
巫浔压下心中诡异之感,神情平和地问道:“如此,当如何”
老国师看着窗外,他缓缓地摸着胡子,一下又一下。这是他遇到难题时习惯发出的动作。
巫浔看出了,于是他亦看向窗外,未再逼问。
安静许久,才听到老国师略微苍老的声音响起:“容我细想,会找到办法的。”
老国师活了百年,从未遇到什么真正困住他的难题。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要花的只是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姬愉一时半会儿无法苏醒,于是天都又对外传出女帝身体不适需静养的消息。
但静养次数频繁,时间又长,难免不使人生疑,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
旷野幽幽,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野草遍布的荒原上弥漫着一片死气。
此日,正值鬼节。狂欢过后的小鬼们回到家,他们飘进自己的坟冢,打算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谁知天边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狂风吹来,吹得黄土漫天,杂草扶地。
都已经是鬼了,自己便是最能吓人的东西,哪还有什么能真正吓到他们。于是,众鬼也不急着进入坟冢了,他们兴奋地吼叫着,旷野中瞬间一片鬼哭狼嚎,十分渗人。
姬愉就是在一片奇怪的吼叫中醒来的,乍听此声,本就疼的脑瓜更疼了几分,她心中满是狂躁,忍不住对天吼完她刚才未说完的话:“谁他喵地高空抛物啊~~!”
人在楼下站,瓶从楼上来,悲哉!
她一声怒吼,立马镇住了嚎叫着的众鬼们,他们皆静止下来,满脸好奇地打量着这新来的“伙伴。”
一只小鬼嘤嘤地咬着手指甲:好好看的小伙伴,比隔壁人间王婆家的那只小母猪还要好看,喜欢嘤~
当然不是说姬愉长得奇形怪状,只因这只小鬼生前是养猪户,因此在他眼里养得白白胖胖的小猪最好看,所以他这勉强算是在夸奖。
姬愉吼完后,忽觉风吹一冷,说得不是身体而是心。
周遭断断续续传来奇怪的声音,似有咬糖豆的嘎嘣声,拍皮球的咚咚声,跑步的踏踏声,还有黏腻的嘤嘤声以及渗人的桀桀笑声,交杂在一起,直让人汗毛竖起,寒气自脚底上涌。
她打量着荒芜的四周,看见不少坟包。黑夜能放大人的情绪,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些奇怪的声音骇得姬愉心尖俱颤,牙关也止不住的打着颤。
她僵硬的转过头。
安静……
眼前几十个坟冢,几十个小鬼分散飘在自家之上。见她转头看来,对着她和善一笑。
他们自以为是和善,殊不知几十张森森白牙给姬愉带来的冲击感,比连看几十部恐怖片还要可怕。与此相比,那日大殿上亲眼看见的身首异处完全不值一提。
她吓得脑子一懵,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于是大吼一声:“鬼啊~!!!”
众鬼被她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震得双耳欲聋。
眼看着她就要晕倒,一只鬼看不下去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飞飘过去提溜住她领子,鄙夷道:“喊什么喊,你不也是鬼嘛。”
啥?姬愉睁开双眼,缓缓地,踌躇地看向自己的小脚脚。
然后……瞬间不觉得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