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中,常王张若昀火速召来诸将商议。
“狄人乃尚未教化的蛮族,嗜血,嗜屠城,只恐京师百姓罹难。”张若昀下达命令:“除乔南留守沧州,其余人等皆随本王立刻赶往京城,阻止这场夷乱!”
“诺。”
“诺。”
“诺。”
“主公,属下请求不去京城!”
“诺。”
……
只有成羡羽的回答和别人不同,她抗令不遵。
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全部汇聚在成羡羽身上,堂内静得出奇。
成羡羽目光环绕过众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下,声音好似宝剑铮铮斩铁:“恳求主公准允属下单独领兵,往西去捉段然。”
堂内比方才更安静了七分。
张若昀看她跪在地上,他嘴角旋起一抹笑意:“可,本王拔你两万精兵。”他收起笑容,转身面向姚拂剑,沉静道:“姚将军跪下听令。”
姚拂剑应声单膝跪下,右手将重剑撑在地面上。
“本王任命你暂为成将军副将,同其一道擒拿段然。”张若昀颁布自己的命令。
明面上,常王让姚拂剑随成羡羽一起去。
私底下,姚美儿、薛辉、施宴倾都自个要求也随成羡羽一道去捉段然。
姚美儿在军中没有职位,薛辉是成羡羽的副将,施宴倾只是名随军的大夫,这三人跟去皆并无大碍。
成羡羽便一一允诺——这其中不得不提施宴倾,他自与成羡羽互许终身后,为了永远能随她左右,施宴倾竟练起马术来。因为心有所愿,施宴倾这两月马上技艺进步神速,已能贯穿驰骋,不坠不摇跟上成羡羽的马速。
但最让成羡羽开心的,是还有一个人也主动要求跟她一起去。
这个人是她的植弟。
她的植弟终于长大了,有了男子气概。成植竟主动过来向她请缨:“堂姐,我也是成家的一份子,理应参与擒捉段然,为我们家报仇。”成植的声音尚未摆脱稚气,但表决心的语气极其铿锵。
成植的表现大大出乎了成羡羽的预料,她瞧着眼前的堂弟直起胸膛挺拔站立,不禁摸了摸成植的头:成家的小树苗终于要长成矗立的青松了!
姚美儿却有异议,她说擒拿段然是很危险的事,而成植年纪尚幼,又是成家唯剩的男性血脉,万一成植有个三长两短……
成羡羽却摆摆手:“植弟年纪不小了,他已经快十五岁啦!”成羡羽嘴上这么说,心里亦是一样想法:十五岁不小了,应该可以领兵打仗了,想她成羡羽十五岁的时候……
想到某事,成羡羽嘴角不由惨淡一笑。
“我支持二小姐的决定。”姚拂剑说,他说话比较直:“如果植少爷一辈子安乐而无所作为,那他就算不出意外平安活到八十岁,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成羡羽听了点点头,赞同姚拂剑的说法:“为国仇家恨不惧危险,方才不枉为我成家人。就算因此丧命,又有何憾?”
姚美儿一听其他两人都是赞同成植随军的态度,姚美儿也不好再异议。
时不待人,两万人马整顿齐整后就立刻起行。
张若昀来送行,他近到成羡羽的马前,便放下了常王的架子,对成羡羽以兄妹相称:“三妹,段然武功卓绝不容小窥,为人又奸诈阴险,你绝不可掉以轻心。记得,你任何一步都要小心。”张若昀又不忘再次嘱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成羡羽便郑重点头说:“主公放心好了,属下一定会时刻留心。”
张若昀就瞟了一眼成羡羽左手侧的施宴倾,淡淡笑道:“师兄也跟去么?”
张若昀的这句问话施宴倾也听见了,施宴倾抓着马缰就要回答。张若昀却又抢先开口,他满面笑意,徐徐颔首,如自问自答般用肯定的语气道:“师兄去也好。万一三妹受了伤,也能第一时间医治。”
“这个子曜你放心。”施宴倾朗声回答张若昀,他边说边笑着面向成羡羽伸出他的右手:“施某一定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
成羡羽也笑着伸出左手扣上施宴倾的右手,她的面上泛起点点娇羞。
施宴倾和成羡羽就当着张若昀的面,两人分别坐在两匹马上,却把手牵到了一起。
张若昀始终注视着施成二人,面带着两三分笑意,目光尤为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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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军因为训练有素,行军速度极快,两万大军向西奔袭不过四天,就已赶得只距“巡狩”御驾两百里,几乎快追上段然。
而此时成羡羽则将所率常军分为两路,骑兵一路,步兵一路:骑兵绕道绕过“巡狩”殷军,在西面等候殷军的到来。步兵则继续沿着“巡狩”殷军逃窜的路线,在后面追。
成羡羽要东西两面夹击,叫段然做瓮中之鳖。
谁料段然发现前后两面受敌,他旋即命殷军大部队三万人主动同常军交战,将东西两面的常军统统拖住,自己则带着亲卫禁军脱离主力殷军,改变路线往北逃窜。
他为了活命,竟孤注一掷北上,也不怕会遇着狄人。
常军两万人马被拖住,胶着在原地无法行军,成羡羽只好命薛辉和姚美儿指挥东西两路抗敌。
她自己则以毒攻毒,也效仿段然率一千精兵脱离常军主力,与姚拂剑、成植,施宴倾一同北上继续追赶段然。
他们很快又赶上段然。
追得近了,他们才发现段然带出来的禁卫有三千人,是成羡羽嫡系精兵的三倍。
以一敌三成羡羽也不怕,她遥遥望去前方山腰那一抹龙袍的明黄,顷刻就赤红了双眼,血嗡嗡地往脑门上涌。成羡羽竟不管不顾拔马往山上冲,向发了疯一样。
“快躲开紫冥斩!”姚拂剑远远望见不由心急,亦打马赶了过去。段然武功太高出手防不慎防,姚拂剑担心成羡羽贸然急进会受到伤害。
但姚拂剑赶着赶着,竟眺视到前方成羡羽只一招就放倒了段然。
怎么回事?
待姚拂剑赶至近前,正好看到成羡羽将段然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
面具底下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她虽年岁不轻,眼角有了浅浅的鱼尾纹,却依旧风韵十足,自有种雍容态——这个穿着龙袍的段然替身,竟是一个女人。
成羡羽不认识这个女人。
姚拂剑却是认识的,他打马近前告诉成羡羽:“她是云鬓郡主。”
成羡羽这才知道她捉住的这个女人就是云贤妃,广成王的女儿。
云贤妃被擒后始终面色淡然,根本不瞧成羡慕羽和姚拂剑一眼,似乎完全忽视掉了成姚二人。云贤妃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山顶空地。
成羡羽和姚拂剑不禁随着云贤妃的目光往上望去,过了数分钟,空地上才露出紫衣的半个身影,这半个紫色身影后头还是黑压压一片的铁甲。
成羡羽当即反应过来这个被众卫保护的紫衣人才是真段然。她于是钳制着云贤妃,朝山顶大喊道:“段然,你喜欢她吗?”成羡羽的尾音因为喊得太用力太高亢而嘶哑:“段然,你如果对她有半点喜欢,就下来和我决一死战!”
要自己的爱妃做自己的替身,这种男人就算下来决一死战也依旧薄情!
结果段然却在山顶回道:“朕不知道。”他的声音轻轻飘飘,像一朵冬日的寒云。
然后紫色身影倏然不见,黑压压地铁衣亦骤地消失。
段然带着禁卫继续北逃,他甚至没有探出头来看云贤妃最后一眼。
云贤妃依旧注视着山顶处,那里再次成为空地,空无一人。她的目光良久不曾有一寸一离的移动,渐渐地整个人由淡然变作呆滞。
许久后,云贤妃瞥过头,仰看成羡羽,一字一字地吐道:“你、是、那、个、贱、人、的、妹、妹。”
“你才是贱}人!”成羡羽当即还口:姐姐在她心中是犹如天神般的存在,成羡羽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成慕舟。
此时施宴倾和成植也赶到了成羡羽身边,施宴倾第一次听成羡羽开口骂人,不由稍怔。
“你姐姐本来就贱}人。”云贤妃却没有丝毫悔意,她瞥开头不在看成羡羽,而是眼神迷离自说自话:“我因为思慕陛下而同郡马合离,求陛下收我为妾。陛下当时对我说,他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曾发誓要替他的母妃还愿,今生不会娶妻纳妾。我当即道没关系,就算没有名分,我也心甘情愿守候陛下一生。那夜,陛下听了我这一番表白动容,我们在广成王府行了男女之事。”
云贤妃的语速很慢,而且语调也没有起伏,就像庙里的老和尚一下下敲木鱼一样:“从此,我不仅叫父王忠心跟随陛下,而且我自己每天为陛下打点所有事宜,陛下的每一件衣裳都是我做的,一日三餐皆由我亲手烹制后命人送到玉京王府。有一天清晨,我照例做好陛下的早饭叫小婢送过去,小婢却很快回来,跟我说陛下在大街上牵着他的新娘子回来。我不信跑出去看,结果看见陛下真的穿着新郎官的衣裳,用连理绸牵着凤冠霞帔的帝师回来。”
云贤妃突然狂笑,胸口震颤:“跟我说一辈子不娶妻纳妾的陛下居然以正妻之礼娶你姐姐过门,呵——”她说着一声讪笑,仿似自嘲:“晴天霹雳,我当时觉着除了一死了之,再也没有别的法子面对了。”
云贤妃嘴角旋起一抹诡绝的笑,她又重新偏回目光看成羡羽:“但是天不叫我死,还令我无意从别人那里知晓了一些关于你姐姐的秘密。譬如你姐姐暗里遵从先皇旨令刺杀陛下,痛下毒手,明面却在陛下被刺后前去探望,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暗里你姐姐将陛下圈禁京畿,一手督造出圈禁他的玉京王府,明里面对陛下的哀求和倾诉,你姐姐却故作不知,还假惺惺地安慰陛下。”云贤妃越说嘴角的笑就勾得越厉害:“再譬如,数年间给陛下每日下毒的暗影,也是我们尊敬的帝师派去的……”
“你住口!”成羡羽怒斥道:“原来是你挑拨了我姐姐和段然。”
“什么挑拨?”云贤妃却哈哈大笑,声如鬼魅,带着无穷无尽的讥讽:“若两人毫无间隙,又何用挑拨?你姐姐明明就做了那些辜负陛下的事,既然敢做,为何不敢让人说?你姐姐甚至不曾为陛下做过一顿饭一件衣裳,你--”
云贤妃话音未完,成羡羽就挥剑杀掉了她。
姚拂剑和施宴倾在旁边听着,都默不作声。
还是成植最先出了声:“堂姐我们快继续追段然,不要让他跑远了!”
成羡羽幡然回过神来,带领剩余人马继续追赶段然。
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常军再次赶上殷军。
这一回两军隔着一条并不算太宽的河,常军在南,殷军在北。
也有些殷军动作慢了,来不及渡河,已经全部被常军擒住。
成羡羽发现这些俘虏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有着倾国的姿容,神态却柔弱不堪,身形相貌叫人瞧着就觉是一朵无限娇羞温柔的解语花。虽只初次见面,就令人有一种本能的冲动,想把心里的梯己说与她听。
这个女人成羡羽是认得的,她就是在益州城陪同段然剥腹观胎的那位夫人。
她必是文淑妃无疑了。
成羡羽亲自拽着文淑妃站起来,她将剑横在文淑妃脖子上,朝对岸冷讽喊道:“段然,你怎么不求我救她?”文淑妃参与过剥腹观胎,成羡羽并不打算将这个冷血的女人留在世上。但成羡羽依然对河对岸的段然喊:“段然,你求我救她也许我会饶她一命。”成羡羽故意羞辱段然,直戳他的不堪:“你不是一贯喜欢求人的么?就算是敌人,为了性命你不是也能卑躬屈膝,以脸贴地的么?”
“皇上,皇上救我啊!”文淑妃看来是很怕死,她在成羡羽的剑下瑟瑟发抖。文淑妃就带着这种颤抖向对岸的段然颤音喊道:“皇上,臣妾是你最喜欢的文儿啊!皇上你救我啊,你求求她我就不会死!皇上!”
段然在河对岸转过身,带领剩余殷军继续北逃。
他自转过身后,就再也没有回顾文淑妃一眼。
只剩下文淑妃在河的南岸不敢置信地放声哭泣:“陛下你不要丢下我!陛下!你把凤冠都赐给了臣妾啊,你说一回京就封我为后啊!”
“呵!”成羡羽冷笑一声,手上将剑向外一拉,割破了文淑妃的脖子。
杀掉文淑妃后,成羡羽没有片刻地停留,带领姚拂剑、成植、施宴倾继续追赶段然。
段然已是穷途末路。
段然终于拔剑使出了成家剑法。
他虽然拔剑,但却形同鬼魅,没有一个人能看清他的出手,很快就以十以百的杀掉常军。眼见着常军越来越少,殷军却损失得并不多,姚拂剑心一横,他伸臂将成羡羽推护到自己身后。姚拂剑自己则纵身一跃,上前独挑段然。
大约斗不过十回,姚拂剑左小腿就被段然的剑刺中了,他膝盖一折身体蹲下来。
“姚大哥!”成羡羽边和殷军搏斗边观察段姚二人的决斗,见姚拂剑受伤落败,她禁不住疾呼:“你快退回来!”
姚拂剑却不退,他竟将自己双手都握上了段然的剑刃,顿时鲜血淋漓。接着姚拂剑不顾腿伤,运气轻功以这种蹲下的姿势连人带剑往后飞,因为用力过猛速度太快,姚拂剑的后背直撞到一根大树上,然后连人带剑摔了下来。
段然的剑至始至终插在姚拂剑腿上。
姚拂剑将段然的剑夺了过来,段然没有剑了。
没有剑,他再也使不出成家剑法。
成羡羽很快明白了姚拂剑的用意,她侧身持剑向段然袭去。
段然似眸中一慌,转身飞速向北飞,脚不沾地。
成羡羽哪能让他跑了,自然纵身跃起,追着段然飞到很远之外。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姚拂剑和两军士兵的视线里。
姚拂剑心急:段然虽没了剑,但依旧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二小姐这么过去单挑只怕有危险。
姚拂剑想着就欲飞过去帮忙,但他一站起来就又跪了--刚才他夺剑拼尽了十二分力道,腿上伤得太重,只能原地抵挡进攻,无法迈步前行。姚拂剑立即环顾四周,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人前去帮成羡羽:成植前后左右都围绕着殷军,植少爷聚精会神在抗击打斗,看样子一时半会根本脱不开身。而施宴倾,他身前伫着两个保护他的常兵,随这位不会武功的神医一道左躲右闪。
姚拂剑在心里吸一口气:唯愿二小姐能吉人天相,单挑能战胜段然。
5k 的字数,这文字数最多的一章,我真为我自己骄傲=皿=
这么骄傲,我可以傲娇地申请明天不更后天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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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手刃段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