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不闻响声,成羡羽禁不住问:“施公子你怎么不弹?”
“帐外甚喧,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
她方才明白施宴倾是因帐外有人交谈,他嫌帐外的人吵闹了,又恐自己的琴声为“俗子”听去,所以不弹。
成羡羽躺在床上哭笑不得。
良久,那几个谈话的士兵散开各自巡逻了,施宴倾才起手:“好了,可奏。”
她躺在塌上眨眼,抿嘴笑问:“会弹《玉京谣》不?”
成羡羽问得轻松随意,施宴倾却旋即拧皱了眉头,面有愠色:“哗众取宠,不弹;靡靡之音,不弹。”
“那依你,施公子你弹什么我听什么。”她真的没辙了。
施宴倾很正经很严肃地点点头,起手弹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曲调平缓,就算是调子升高降低,听者也能事先猜到。总之从头到尾都显得分外严谨古板,令人失之兴趣。
成羡羽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还带点小小的鼻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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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宴倾说成羡羽至少还要再躺十五天,结果她求生意志强,十天就能动了。
还是她自己发现的:先是无意间发现右手食指能动了,她怕是颤,就将食指和中指来回上下,发现移动自如。成羡羽惊喜异常,可这个时候帐子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便干脆用手肘支了,自己尝试坐起来。
没想到竟也成功了。
坐在榻上,成羡羽顿觉气息顺畅,连周遭的味道也突然变得好生清新!
成羡羽一点一点将双腿挪下来,脚尖用力一抵唰地就站了起来。她此刻颇有些小孩儿心性,竟忍不住立马蹦了几蹦。落下的时候成羡羽瞧见有一束阳光从帘缝中射进来,投在地面上,她的脚尖正好在阳光里。
成羡羽突然就想出去走走。
她掀开帘子,好大的太阳!午时的太阳,竟照得人有些发热。至于前些天的积雪,已经全部化去,那些曾经被积雪覆盖的草地重新展露出它们的绿油油,萌发新生。
也许是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下的缘故,成羡羽终于有勇气回忆半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她渡江去殷军军营劝降,见着了十四王爷,说明来意,王爷考虑了下便答应了。和她商议着投降的计划,江阴王带她去了他的嫡系亲信营,结果……那里不是他的亲信营。
江阴王转瞬不见,出现在成羡羽面前的是广成王和他恶魔般的五个随从。
然后……
小时候她红着脸听人说过,初通人}事,那是“理残妆,柳眉长,整顿金钿呼小玉;排红烛,待潘郎,初}夜含娇入洞房”。
可惜她的初通人}事永远不可能像诗词里描述的那样了。
是自己蠢,还是改不了自以为有“情谊”的坏毛病,怪不了别人。
但是你看这外头的天、地、山、河,雪化了不就重新天晴了么?
成羡羽觉得自己还有长长一段路要走,她还没有给姐姐,给成家报仇。
当然也有她自己的数笔帐,以后一定让他们十倍还来。
成羡羽住的这块地空无一人,因为晌午正是军营里放饭的时候,一般这个时候,无论士兵还是军官,都会按秩序去厨灶那边领餐进食,而她们几个将领总是最后领。比方张若昀,通常都待在自己帐中,等大家都吃完了,剩下的他再去吃。
成羡羽忽然想去看看张若昀。
她怀着喜悦的心情,悄悄走近他在帐子。听得帐内细细的人声,他在!不由更为欢欣,背了手,蹑了脚,轻盈地靠近。
成羡羽正要大大咧咧地掀开帐帘,手却滞住了。
她听见帐内两种男声,皆是熟悉的。
一个说:“子曜,你真要这么做?我尚不能确定成姑娘是不是真的怀了胎儿。更何况胎儿也是一条人命,你真要这么做?”
另一个说:“别无它法。”还是这个声音,又说:“这种事越拖越不好办,还得拜托师兄在她日常服食的药里,参下一剂落子汤,一定要无色无味不要让她知道。”
她听着听着就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后退,离这个令她感到可怖的帐篷远远的。
然后她情不自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转身若受惊之鸟般逃走了。
也许是本能地觉得热闹能平复心里的失措,她不知不觉就走了厨灶那边。食物已经分配到最后了,只剩下几十个士兵,看见成羡羽来了,都纷纷向她问好:“成将军!”
“成将军!”
“成将军你身体好啦!”
“嗯!”她点头,心里兵荒马乱,也没有心思说其它话。
忽闻着阵阵炉烟,竟是不远处专职做饭的李伯正重新起灶,成羡羽便过去问:“李伯,怎么又重新起灶?”
李伯听闻蹲着回头:“原来是成将军啊!您好啦?”为表尊敬他整理衣服站了起来,回答她的问题:“今天计划有误,之前做的都分光了,一点都没剩下。张元帅他还没吃,我平时望中军帐,元帅几乎是夜夜通宵,就想啊……干脆给他做点好吃的!”
她听了,沉默片刻,说:“李伯,我来和你一起做。”
李伯稍楞,笑道:“好咧!”
成羡羽便和他一起扇火,起灶。边扇李伯边笑,蹲着一手加柴一边道:“成将军你,和张元帅关系还真是好啊。”
她默然而笑,夹杂着解释的意味:“都是咱乾军里一起戎马的嘛……”
“成将军,你先守着这饭。”李伯见饭差不多了,就要去旁边再生个灶:“我去那边再炒个菜。”
“嗯,好,李伯你去吧。”成羡羽点点头答应了李伯,可人一走,她又变成一个人的时候,就禁不住又去想刚才听到的那段对话。
施宴倾问:子曜,你真要这么做?我尚不能确定成姑娘是不是真的怀了胎儿。更何况胎儿也是一条人命,你真要这么做?
张若昀答:别无它法。这种事越拖越不好办,还得拜托师兄在她日常服食的药里,参下一剂落子汤,一定要无色无味不要让她知道。
落子汤,落子汤啊,那是用来打胎的吗……他说别无它法……
成羡羽的手不知不觉又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她有孩子了啊……
张子曜啊,他要给自己喝落子汤。
“将军——将军——有糊味啦!”
“哦!”听到李伯那边着急地叫唤,成羡羽才惊得回过神来,她连忙欲去把木桶从灶上拿下来,谁知好烫,她不由“滋”了一声。
李伯赶过来:“我菜刚炒好就在那头都闻到糊味了。”见成羡羽神色不对,便关切道:“将军,没烫着吧?”
“没有,没有。”她连忙摇头,强壮镇定把红肿的手往身后藏。
李伯不由叹一口气:“将军啊,您还是打仗强。这些事以后就让小的们来做吧。”
“嗯。”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饭菜都好了,李伯你把这些送去张将军那吧。”
乘了半桶饭,再配上菜。李伯还是好意,端着盘子问了成羡羽一句:“将军,您要不亲自送去?”
她吓得直摇头:“李伯还是你去吧。”
那间帐篷,她一时还不敢靠近……
却不知在远处,一个女人伫立在不为人察的角落,已观看了许久,她将刚才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轩辕韵嘉看到李伯端菜起身,她眨了下眼睛,旋即直走。
“妹妹!”正巧碰着一位轩辕公子,端着从江南带来的精致茶盘,茶盏,紫砂壶:“我刚泡了壶好茶想同你分享,去你帐中却没人,只得又端出来……妹妹!”
轩辕公子话没说完,却惊叫出声。
因为轩辕韵嘉一把抓起茶壶,亦伸出右手食指,将滚烫的茶水毫不犹豫浇在自己的食指上。
指头立刻变得又红又肿。
她的双眸却始终冷静而深沉。
“么妹子你这是做甚?”轩辕公子担心急问。
轩辕韵嘉却紧抿双唇,并不回答哥哥的话。她的样子甚至严肃得有点吓人,接着,疾步直走,抛下轩辕公子而去。
轩辕公子望着妹妹远去的丽影,无奈叹了口气:知他妹妹又要出什么招了,谁叫父亲从小给妹妹安排的就是那样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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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端着饭菜,离张若昀的营帐不过时数丈,马上就要到了。轩辕姑娘却忽然盈盈出现在他面前:“李伯好。”
她笑容可掬,再加上本来就是绝色,李伯瞬间就看呆了。少顷回过神来,心道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出这般糗,尴尬回礼:“轩辕姑娘。”
低着头再也不敢看她,怕一看自己又呆了。
“李伯——李伯!”身后有人叫他。
“什么事啊?”李伯皱眉回头,见是几个平常跟他特别熟的士兵。
那几个士兵勾肩搭背,笑嘻嘻地冲这边喊:“李伯——兄弟几个没吃饱,问还有没有剩下的,再加加餐!”
李伯啐他们一口,却也扯着嗓子喊:“还有半桶饭——”
“李伯。”轩辕韵嘉一直娴静听着他们的对话,这会便善解人意地说:“不如我端进去给师兄吧,李伯你去给他们加餐?”
她声音甜美,一笑两个酒窝迷醉了人。
李伯感激不尽,将端的盘子往她手上一递:“那……谢谢轩辕姑娘了。”成将军平日待他不薄,李伯临走不忘嘱咐轩辕韵嘉:“对了,姑娘记得告诉元帅,这饭成将军烧的。真是,真是太麻烦您了!”
“客气,成将军是我妹妹,我一定帮我妹妹将话带到。”轩辕韵嘉嫣然一笑,美得如姹紫牡丹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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