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朝四百年,帝都历经六十九代帝王,在不断的扩展修缮中,穷奢而极侈。成羡羽记得小时候有机会跑出宫,最喜欢的就是逛街市:九市齐开,水泄不通,本来可以八驾马车并排出入的大道变得人不能环顾,车不得旋转。
可今天她和张若昀走在街市上,却没有见到以往熟悉而期待的景象。现在的帝都街市,摊铺少,人少。虽然也是九市齐开,但街上所有的人凑到一起,还没有以前一市人多。成羡羽起先还安慰自己是季节原因,五月芳菲都尽了,也就不热闹了。但直到看到街旁不断映入眼帘的乞丐,奄奄一息,饿到快死,她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迹象……叫做衰败。
成羡羽的心里既难过又痛快——难过家乡落败百姓受苦,痛快段氏已经气数不长。
“这些景象以前没有出现过。”她跟张若昀说:“我十二岁前从未出过京师。”
“哦,是吗?”张若昀笑着眯起眼,他打量京师的不像一个客人,而像一个主人:“我倒是第一次来。”
张若昀又道:“我以后还会来。”
成羡羽听他这句话,心里旋即想到若干年后,张若昀在前,她在他后头半个马距,高高竖起的旌旗写着“乾”字,千骑万军经过城门进来。心里这么想的,便试图在脑海里浮现,可不知为何,她脑海里浮出的景象,却是张若昀一个人在空荡无人的京道上走,他头戴的帝冕垂下二十四条琉珠,直垂触到他明晃晃的黄袍。
“你要取的东西在哪里?”张若昀的一声问话打断了成羡羽的神游。
“应该在帝师楼里。”成羡羽说。
帝师楼在宫里。
“那我们要先探好情况。”张若昀道,深宫慎入。
结果居然探听出的消息,段然巡游去了,不在京城。
“天助我也。”成羡羽大笑道。是夜,两人先着夜行衣潜入宫内,又各自换了宫女和太监的衣衫,相视而笑。尤其是成羡羽看张若昀作了公公打扮,实是忍俊不住。张若昀面上也讪讪的,说好了好了别笑了,干正事。两人说着都转头,看见前方广袤无垠的段家宫殿:相比宫外的萧条,这里面恍若另一个天地。金釭衔壁,焕若列星,就算皇帝不在,座座宫殿也依旧点起长明灯,通宵不灭。精耀华烛,映得整座宫苑宛若只可仰视的神邸。
成羡羽皇宫里住了十几年,但今番见着段然这一年半以来的疯狂修饰再造,心里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自己尚且如此,张若昀第一次来,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想着就去看张若昀,见他盯着这煌煌的宫殿若有所思,根本没有察觉到成羡羽在观察他。
张若昀的眸光闪动,似两汪寒潭跌落了数点繁星。
成羡羽竟不想打扰张若昀,等他回了神,方才叫他跟在自己身后,寻旧路去帝师楼。
沿路绮花碧树,但凡草木,棵棵被挂满明珠碧玉。两人途径一处,听得高墙内丝竹管弦,传来阵阵靡靡之音,若单论演奏技巧,每一样乐器都端是奏得不凡。
成羡羽和张若昀都驻了足。
张若昀听了会,便问成羡羽:“这墙内是何处?”
她眼都不抬:“乐工局。”
“若不论气势,他们是倒不输阿南。”张若昀点点头,扮作太监没了扇子,他没得东西可敲,只好右手中指扣了事指,点了点。
成羡羽到没有太在意他说什么。她竖起耳朵听,琵琶、箜篌、瑟、笙……没有其最熟悉的筝声。
便不无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段然居然将乐工局里去除了弹筝的乐师。
张若昀瞟了一眼,并没有做声。两人便又走,成羡羽在前,他在后。
走着走着,她在前头突然停下来,毫无征兆的,张若昀差点倾身。
成羡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痴痴望着眼前的空地。眼神先是灰暗,继而迷茫,最后又突然明亮起来。
张若昀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偌大空地的石板面上,用特殊的金箔粉画了金佛,又以墨色作了阴阳八卦,四周又将各种符咒层层叠叠的绕贴起来,围成一圈。
佛道一体,让人感觉既诡谲又带着莫名的荒诞。
张若昀问道:“怎么不走了?”
“到了。”成羡羽说:“这里就是帝师楼,高十二丈的帝师楼。”
但这里明明是空旷的,仿佛在努力镇住什么东西似的。
张若昀瞬间明白过来,心头一悚:帝师楼被段然移平了!
“哈哈哈哈!”成羡羽突然狂笑:“段然他怕,怕夜晚走到这里会遇到鬼!”
张若昀站在她身后:“书会不会已经被他取走了?”
“不可能。”成羡羽摇头:那些书里也有全部暗影的名单,段然如果取得,必定一网打尽,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些潜藏的暗影他不知道。
忽然她一拍大腿:“出宫!我知道在哪里了!”
成羡羽带张若昀潜出皇宫,行行转转,来到一座废旧的府邸。这府邸建造宽广豪华,连门口用来扣门的椒图亦是金镶玉。
但金镶玉上是积年的灰尘和泛黄的封条。
这偌大的一座府邸,被人封锁起来,而后遗弃。
成羡羽告诉张若昀这里是昔日的玉京王府,是段然未当太子前住的地方。
两人纵身跃进墙内,见院内所有厢房的门也跟大门一样,被封条封起来,沿途画栋掉漆,雕梁结网。真是往昔越奢华的东西落败起来,就越显得今日不堪。
成羡羽虽知这是玉京王府,但具体她也没有来过。张若昀一听哭笑不得:“你也没有来过,如何肯定书在这里?”
她默然数秒,并不愿多说:“好几年,我姐姐夜夜来这里。”
张若昀便知是帝师和段然的那段岁月,不再多言,只提出先巡视一圈王府,了解下,也看看这府邸里究竟有没有其他人。
前院两厢都查过,无人。绕到后院居然发现个小石屋,灯还亮着。昔时的花苑被人挖了一块地,还种着新鲜的时蔬,有点像破烂的真丝上补了一块粗布。
成羡羽和张若昀互相对了一眼,贴在小屋的外墙往内看,见里面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准备上床睡觉。
张若昀来不及阻拦,成羡羽就破门而入。
老头回头正瞧见成羡羽笑若春光,声音甜糯:“老伯伯,你怎么住在这?”
张若昀心底叹一口气,她又在用摄魂术。
那老伯被成羡羽摄住,痴傻往后倒退两步,甚至不慎弄熄了蜡烛。他老老实实交待道:“我以前就是这里种花的,后来人都搬走后我舍不得走。王爷,不,陛下说小的不走也可以,但是以后也不许出来,就在这里活一辈子,守院子。”
“嗯。”成羡羽说着点点头,起手一掌震裂了老头的心脏。张若昀眉头蹙了蹙,成羡羽却说:“他见到了我们的样子。”
张若昀沉吟了片刻,还是道:“也不是每次都要杀人,有时也许不伤人命也能解决。”他说得很轻很随意,但成羡羽注意到他说的那一刻是敛收了笑的。她便重重点了点头,讲张若昀的话记在心里。
两人开始全府搜查帝师之书。
他们方才巡绕一圈时,间间厢房挨个经过,有一间尤其敞大特别,但位置布局似是主人寝房。当时成羡羽和张若昀都各自暗留了心,这会商议,一致觉得应该先搜那间厢房。
两人撕开封条,斗胆入内,见内中摆设着实不凡,但高柜矮箱挨个搜翻,连那些瓶瓶罐罐也倒了,却根本就没有任何书,遂准备放弃去其余厢房看看。张若昀忽然道:“会不会藏在床上?”
成羡羽脸颊微红,面色略有难堪:姐姐的书藏在段然的床上……但两个人刚才的确没搜床榻。
成羡羽正色后就过去搜,她直接掀开被子挪动枕头,还抖了抖,没有书掉落出来。
但两人都留意到这床的不对劲,床板划了个古怪的十字。张若昀伸手敲敲床板,底下是中空的。
他们盘弄了半天十字,果然是个机关。解开后,床板如门般能滑开。
底下别有洞天。
他们拾级而下,下头是三十尺见方的地下室,堆满东西,是个储物室。
但当张若昀点起随着携带的火折子,两人才发现这储物室的不寻常,里面落积成山的物拾,每一件都是世间稀宝,无奇不有,成张二人均是大开眼界。
但这些东西却被人随手杂乱的堆起来,仿佛是被遗弃的弃物。储物室里甚至还有些奇禽异兽,被关在大小各异的笼子里,它们因为无人喂养都死去很久,散发出股股异味。
“这会不会是姐姐的书?”成羡羽眼尖,看见这种稀宝中有一卷类似书籍的竹册。她上前将这竹册抽出来,拂去上面积满的灰尘,竹册竟发出夜明珠般的荧光,瞬间照亮整个地下室。成羡羽缓缓展开卷册,发现这竹册上只写了一行字,根本不是帝师之书。
那一行正楷是段然的笔迹,写的是:聊供卿卿赏玩。
她又随手从旁边那个首饰积溢导致关不上的七宝金箱里拿起一串贝阙琉璃链,吹去了灰尘,借着夜光竹册的亮光,瞧见链上也刻了同样一行字:聊供卿卿赏玩。
再看旁边竖立珊瑚,同样字迹:聊供卿卿赏玩。
“这边有很多画。”张若昀突然叫她,成羡羽便放下了手中的物拾过去。见张若昀手中拿着一沓纸,年代久远加之受潮,均已泛黄且散发着特有的霉味。她拿起最上面第一张看,画的是由窗外看过去,王府里下着鹅毛大雪的景象。成羡羽看看落款,只简简单单署了个然字。
第二张也画的是同一扇窗子,但在窗左上方抹了一抹白,不明其意。
“这张倒像是屋檐上趴了个人,垂下的白衣一角。”张若昀和她一起看画,不禁发表自己的看法。
成羡羽唇一抿,翻过去看第三张,脸色霎时青绿。皆着四五六张翻过去,神色愈发难堪。
这些画中出现了同一个女人。
“画的是我姐姐。”成羡羽对张若昀说,却又有些像是自言自语。
“帝师?”张若昀心里猜着了七八分,但还是略略吃惊。因为在民间的传言故事里,先朝那位传奇帝师无一不是以一袭广袖白袍示人,凛然不可侵犯。但这些画里的女人,皆作普通妇人打扮,多是蓝、灰色,无一白衣,而且眉目也格外温顺。
比方说这张,她躺在床上休憩,雪藕胳膊露在被子外头,到似娇俏小儿女模样。还有这张,唯一一幅画中出现了两个人的,上头漫天繁星,底下碧草茵茵,很寻常的男人,挽着袖递烤好的河鱼给身旁的妇人……
“这些都是段然那畜}生臆想的。”成羡羽已经翻到了最后一张:画的五官面相绝对是她姐姐,却做农妇打扮,一身贫寒粗糙灰衣,脑后垂下的两环髻。
她姐姐从来,绝对,不可能有过这身打扮。
成羡羽说完便将这些画往顶上一抛,而后击去一掌,震得粉碎。
那个……这文我计划的是有四卷,每卷二十几章吧。
所以现在算是才开了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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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姐姐的兵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