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不愿。”萧世离松开了抱着黎九的手,低头轻笑了一下。
“便当我是戏言吧。”
“阿离。”黎九看了一眼不远处围着流月与那奴隶少年问来问去的人们,忽的俯身重新抵上了他的额。
她只抵了一下,随即起身便朝那边走去。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扬起了眉角闭上一只眼,朝他无声地坐着口型。
别忘了,带我一起去看。
——
他们休息了一宿,第二天刚破晓,就到了内城的凉王府上。
黎九凭着记忆进了府里,一路上看着这处处的玄门朱窗,飞檐藻井,又见了流水般的侍女下人都穿了黑衣自她身边道了安后,便匆匆走过,忍不住暗暗惊诧。
俨然一副江都小宫廷的样子。
“小殿下,您的寝殿是在偏南的红瑶院里,穿过百姹楼就可以看到。”
负责引路的侍者是个刚来不久的年轻男子,见了传闻中嚣张暴虐的黎家九公主,舌头都差点捋不直了,看着这身份诡异的四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哦,那我就自己去吧。”
黎九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模样,又看看身后无处可去索性跟了自己,却始终保持着三无属性的惊风。
还有残了腿垂眸不语的萧世离,和推了萧世离,满脸兴奋看来看去的小侍女流月。
顿时也感觉有点怪怪的,挥手让那人散了去。
怎么总觉得自己是个收保护费的…她郁闷地看着身后这群人,暗自觉得应该提升一下自己的郡主形象了。
黎铛的寝殿是在东南角的今景院,和百姹楼隔了大约一池半墙的距离。她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去招惹她,只得让流月几人先行过去,自己则绕道去正殿找黎见。
路过一处废弃的偏院时,黎九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残破的荷花池里枯枝倒叶上,落了一层的黑色的灰。
池底没有水,露出大概深有三米左右的大坑来。她看见原本应是白泥糊了的池壁上却布满了大片大片焦黑的痕迹,像是被久久不息的火焰烧过。
她又抬头看了同样焦黑零落的寝殿大门,上面“听春”二字支离破碎地挂在那个满是蜘蛛丝的牌匾上,模糊不清。
从那场凉王府的火灾中浑身被火烧伤,侥幸存活下来的小八黎江,终于还是在几年前彻底地疯了,黎九想。
他一把火烧了自己所居住的听春院,从此将自己困于殿中地下的暗室里。
于是这里,平时就只有专门的侍女前来送饭,小八他却再也没有出来过。
那场随三月春风消散的大火究竟都烧去了胤然的些什么,她之前从未想过。
只是如今这场火还在烧着这一点,她却是知道了。
——
黎九过了偏院,直奔黎见的正殿而去。
她前脚还未踏进殿门,耳边就响起几个颇为雄浑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粗犷高亢,在一堆议论声里嚷嚷着,显然是不甘占了下风,“…黎见这小子之前怠慢我等,结交城中新贵这事尚且不提。
他大哥黎晟这事如今过了多久,他都没有一个交代,这又要怎么解释?!”
“黎见他,并非是如你我般愚钝粗莽之人。”霍延中气十足的声音隔了纷乱的交谈声悠悠传来,在这群人之中显得格外镇静。
“霍某一会儿见了他之后,会详细谈论此事。诸位将军还有什么要说的,也一并说了吧。”
那议论声虽然比之前逐渐小了些,但仍旧窃窃不停,似乎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她又听了一会儿,见那议论又有渐起之势,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脆生生地开口道,“诸位将军,三哥他并非是有意怠慢。”
“九殿下?”
霍延扭头望去,一时也没有料到黎九会在这里出现,连忙走了过去,暗地里冲着她低声问道,“九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霍老将军,好久不见。”
黎九一边笑着冲他打了声招呼,一边半真半假地开口道,“九儿不才,我之所以会从舞真前到这凉王府,便是因为黎见派来的缘故。”
“何出此言?”有人扬声问道。
黎九看着面前的人,神情丝毫不变,挑了挑眉继续瞎扯。
“事实上,大哥黎晟在江都去世的消息刚刚传来之后,三哥他便让黎锦前去调查此事。
江都虽路远,但舞真城中却有卫氏宁焕将军的千里快马。如今二姐有快马相助,想必此刻已经同缨宁长公主一道,一同留在扬州城了。”
——
“…锦殿下几日前曾一骑轻骑离开云州舞真城,这一点上却有其事。”
原本一直沉吟不语的一个北凉老将忽然点了点头开口,但紧接着又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场上的窈窕少女,“但殿下又如何可以证明,此事真乃黎见所受?”
“是我让她去的。”
黎见披了大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初登权位的年轻男子虽然还稍显不自然,但气质上已经比之前持重不少。
他看了一眼正与群人解释的黎九,偏了偏眼神,顺势说道,“黎锦去了江都一事,确实是由我授意,诸位将军可以请回了吧?”
此言一出,剩余的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几个几个互相低声交谈着,做鸟兽状散去。
“霍延将军请留步!”黎见忽然冲同样转身欲走的霍老喊道,走了过去。
“霍老将军奉父王之命,镇守边关数十载。昨日您独自前来我却未能好好招待您,是我黎见处理不周了。”
“见儿,你和黎晟几个是我看着长大的。”
霍延看着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亲人之间还是免了这些官话了吧。
你就告诉我,黎晟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九。”黎见看了她一眼,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低声说道,表情似乎极其痛苦,“黎晟去世的时候我即派出探子打探消息,可是从云州到胤然的情报线已经不知被谁断掉了,什么都查不出来。
所以黎锦她才会…”
“那大哥他当时奉命离开胤然的时候,你可有听说什么?”黎九问道。
“倒是有一点。”黎见细细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黎晟走时那一晚,忽然不知为何,向我问起,说是当年三月叛乱时,当今太后…是否是跟先皇一起逃离扬州的。”
“太后息茗…”霍延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拧起眉,什么话也没有说。
“对,当时他确实是提到了她。”黎见又想了一会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之前被称为缨宁长公主手里‘傀儡皇后’的息茗,如今以宰相之位屠了萧家全族,权倾朝野的‘江都之鹰’息诚亲妹妹。
他问的,就是这个女人。”
——
霍延又同两人谈了一会儿,便匆匆走了。
黎九见他走时满脸忧心忡忡,便也不好多问,随便和黎见兄妹二人又聊了两句,就打算离开。
结果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就听得黎铛尖亮着嗓子在外面和守卫们争执着。
“怎么,这正殿就许小殿下进入,我就不许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霍老将军正与三殿下谈话,还没有离开。”
那守卫也是无奈,把长刀挡在门前,再次试图将对方赶走,“殿下还是先请回吧。”
黎九:……
她忘了,自己刚才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来的。
她默默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黎见,轻咳一声,扭过头去装傻。
“我之前还说,怎么你突然就闯进来了。”
黎见暗暗心说不愧是自己这小妹的一贯作风,又想起她之前急中生智把黎锦那事安在自己头上解了围的模样,不由得好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去看看你四姐,这次就饶了你了。”
“三哥!”
黎铛一见黎见的裘袍从大殿里露出来,便连忙朝他喊道,“黎虹他…”
她话还没说到一半,就看见黎锦她一身青衫跟在他身后,刚刚从殿里踏出一只脚,当即就收了话题。
“原来九妹也在。”
她擦了胭脂的嘴角微微带了点笑意,衬得满身绸缎琳琅钗首都像是见了光般的,随着她躬身微拜的姿势熠熠生辉。
只可惜眼底冰冰凉凉的,不然倒别有一番灿烂韵味。
“四妹是有什么事?”黎见开口问道。
“倒也没什么。”黎铛站在殿外朝两位轻笑了一声,暗自握紧了之前淤青还未消散的手腕,缓缓柔声道。
“只是想着霍老将军多年不见,如今千里迢迢来到胤然,铛儿想来看看他罢了。”
“霍将军已经走了。”黎见说道,“下次他若是再来,我会替四妹传达你这些话的。”
“哦对了,还有一事我忘了提。”
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弯了眼睛,一派温柔地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黎九。
“九妹那两个奴隶怕是跑错了位置,我已经派人将他轰去杂务房了。
哼,区区贱奴怎能踏入我黎家的红瑶院…九儿放心,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再有下次,也尽管来今景院里找我。
我虽然刀枪剑戟皆不如你,但这玲珑刑具啊…却是和六弟他学了不少呢。”
黎铛说完,便朝她嫣然一笑。